那是一种，无法言喻的直觉。
被丑陋的头盔掩盖了的乌黑头发，略尖的脸型，淡雅的眉形，让蓝虞儿甚至觉得有几分亲切的、那个满不在乎周边一切的略带茫然与隐忍的表情。黑而浓密的睫毛、可以倒映风景的幽深瞳孔，高挺的鼻梁、薄薄的嘴唇，淡淡的有些忧郁地微抿着。
看到他，会觉得自己的言辞真的很匮乏。
但是，随意搭在胸前的手臂，脉搏里却蓦地流窜起陌生的激烈律动。
像初次在诊所遇到的那天一样，蓝虞儿胸口鼓动着奇妙的紧张，有一种从很深的内部涌上来的微妙渴望。
清风吹拂得战旗猎猎作响，在人声喧嚣的临时拍摄现场，蓝虞儿被全然陌生的感觉侵袭了。
似乎感觉到她的注视，邵洛本能地调转过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
蓝虞儿紧张得心脏怦怦直跳，在并不热辣的阳光中感到了眩晕，被发现这样盯着他看实在有点尴尬，很想移开视线，却连转动脖子的力气都失去了，在最大牌的导演、最漂亮的男明星面前肆无忌惮、嬉笑怒骂的蓝虞儿，却在这个年纪轻轻的男孩子面前，变得格外笨拙。
完全混淆身材和年龄的装束、布满尘埃的脸、干涸开裂的嘴唇……现在的邵洛，绝对说不上好看，蓝虞儿却觉得，即使这样的他，也有种难以形容的魅惑的魔力。
像在诊所门口的回头一顾，邵洛很快转回头。
他没有认出她吗？
说不清心里的失落是怎么回事，蓝虞儿依然没有办法把视线从他那边移开。
导演满脸黑线，手舞足蹈，似乎在骂他，他垂着头，默默地听着。
看他的装扮也不会有多少戏份，不知道怎么会把导演气成那个样子。
心里纳罕着，渐渐恼火起来，骂了这么久，他嘴巴都不干？
还没想清楚，她已经大步走过去，沉着脸说：“苏导演，什么时候开拍啊？”
“谁敢……”苏导演恼火地转头，看见蓝虞儿，顿时换了张笑脸，“蓝小姐啊，您若是有急事，我先拍您的镜头，马上就得。”
“不必，你还是先把他的戏份拍了吧。”蓝虞儿指了指邵洛。
邵洛愣愣地看着她，似乎很意外导演对她的态度，即使对鞠霆楠也没见他这么狗腿。
苏导演点头哈腰地答应着，转头厉声呵斥邵洛：“还不去准备？！”又冲着不远处的其它工作人员嚷嚷，“大家注意！镜头三十二准备开拍！”
蓝虞儿见过无数人吊威亚，却第一次有胆战心惊的感觉。
装束笨拙的邵洛在空中摆着各种姿势，后面明晃晃一根钢丝。
简单的几个动作，拍摄时间居然拖得很长，苏导演一直对邵洛的表现不满意：“要漂亮！姿势要很漂亮！你是笨蛋吗？！你会不会摆姿势？！你半身不遂啊？！……”
蓝虞儿渐渐感觉不对劲，其实，邵洛不过是需要在空中摆三四个简单的姿势，别说他那样年轻力壮的男孩子，随便换个人摆那种姿势也不是什么难事，有什么必要一次次地被吊上去呢？苏导演究竟有什么不满？
邵洛已经是第十几次被放下来，额头的碎发都被汗水浸透，打着绺，眼巴巴看着导演。
苏导演面不改色地说：“不行，再来！”
邵洛脸色更白了，慢慢转过身，脚步沉滞。
蓝虞儿知道，即使换成自幼学武术的自己，在这样超负荷的折腾下，也绝不可能做好了，而邵洛看来也差不多到了极限，刚才的动作已经完全走形。
强压着怒火，她走过去对苏导演建议午饭后再拍，当然，说命令更确切些。
苏导演虽然有些迟疑，在她警告的眼神下，还是无奈地点点头，宣布暂时停拍，两小时以后集合。
疲惫不堪的演职人员立刻四下散开。
邵洛没有动，就近找了个石磨坐下。
蓝虞儿犹豫了几秒钟，拿了瓶矿泉水走过去递给他，张了张嘴，半天终于说出：“我们曾经在诊所见过，你忘了吧？”
向人搭讪这种事，还是生平第一次，话一出口，立刻就懊恼了，总觉得该说些新鲜的台词。
“唔……我记得。”幸好，还是得到了回应，邵洛淡淡接口，拧开矿泉水瓶的盖子，喝了一大口。
他的样子看起来糟糕透了，蓝虞儿鼓起勇气，又问：“你的伤好了吗？”
“没事了。”
蓝虞儿不知道怎样把话题继续下去，尴尬地默立了一会儿，刚要打招呼离开，邵洛突然放下矿泉水瓶，歪头眯起漂亮的瞳子直视着她：“今天，还有那天的事，都谢谢你。”
“啊……不用客气。”垂眼，避开他的视线，蓝虞儿竭力轻松地笑笑，和那些见到她或者故作姿态或者阿谀奉承的艺人们不同，他那种淡然的神色，令她深深被吸引。
眼前的邵洛穿着厚重的铠甲，倦怠的坐在石磨上，侧颜被春日明丽的阳光覆上一层金色的薄薄光晕，就像一幅欧洲宫廷的古老油画，有着穿透岁月更迭的沧桑美丽，蓝虞儿看得有点恍惚。
安阳市的绿化很好，晴空又高又蓝，堆了几朵软绵绵的白云。自幼在这个城市长大，蓝虞儿还是首次感知到原来天空是如此美丽的。
面对面站着，一向快言快语的她，却想不出可以交流的话题，好半晌才开口：“你得罪苏导演了吗？”
看着她充满疑惑的眼神，邵洛忽然绽开一抹淡漠的笑意，微挑着眉角：“这个问题你应该问他。”
他站起来，向不远处的送餐车走去。
蓝虞儿留意到，他的背微弯着，脚步也有些虚浮，她锁紧了眉头。
统一派发的盒饭，蓝虞儿吃了几口就索然无味地丢在一边，闭了眼睛躺在遮阳伞下假寐。
柔风吹过脸颊、撩拨起鬓边的发丝，惬意而舒坦，渐渐神智恍惚起来，半梦半醒间，突然听到有人小声说：“邵洛真够倒霉的。”
因为这个名字，游离的意识倏然清醒。
另一个洪亮的嗓门说：“是啊……鞠霆楠也太过分了！”
“谁叫邵洛长得靓又没有后台，偏惹上鞠霆楠那种小气鬼……”第一个略显温婉的声音又说。
“到底怎么回事？”嗓门洪亮的人来了兴致，刻意压低了语音打听，“为什么鞠霆楠总是找他麻烦？”
声音温婉的人叹气：“还不是上次剪片子的时候，张监制随口说了句邵洛比鞠霆楠上镜，鞠霆楠就耿耿于怀，千方百计找机会折腾他……上次打断了他的肋骨，这次又怂恿苏导演公报私仇……把邵洛吊了那么多回，连摄影机都没开……这也太过分了！”
“导演也够不是东西的……”
蓝虞儿猛地睁开眼睛，看到两个工作人员正一边说着一边走远了，其中一个看背影应该是摄影师助理。
找了块蔽荫的空地，铺块硬纸板，邵洛坐在上面，一口口吃着盒饭。
僵硬的手指有些不听使唤，肋部也隐隐作痛，他担心长好的骨头又会裂开……想起一会儿还要吊威亚，心里暗暗叫苦不迭，这时，一个人影动作迅速地坐到他旁边，扔了个鸡腿在他饭盒里，饶有兴味地问：“小洛，那个大小姐刚才跟你说什么了？”
不用抬头，邵洛也知道是程昊，他是这个剧组的龙套演员，兼职打杂，也是唯一一个不在乎鞠霆楠的冷冽眼光，敢和自己来往的人。
“你最好离我远点。”邵洛淡淡地说。
“怎么啦？”程昊茫然不解。
“我现在是鞠霆楠的眼中钉，你不怕他恨屋及乌？”
“切，”程昊满不在乎地翻了个白眼，“那种小人，怕他作甚？”他看着不远处的蓝虞儿，“真没想到，她竟然是老板的女儿。”
“谁呀？”邵洛漫不经心地问。
“你不知道？”程昊讶然，“刚才跟你聊天的，也就是我们在诊所遇到的那个心肠很好的小太妹——蓝虞儿，别说你没认出她，她是Star bright大老板的女儿，连导演都得看她脸色。”
“哦。”邵洛暗自嘀咕，怪不得苏导演拼命巴结她。
“你们刚才在聊什么？”程昊兴致勃勃地问。
“没什么。”
“我看她好像对你挺有意思的，你可要好好把握机会，你知道想巴上她的艺人有多少吗？”程昊把八卦精神无限发扬光大，“听说老板就这么一个女儿，别说娶她，就算是暂时被她看上，想不成名都不行啊。”他摇头晃脑、啧啧有声。
这样啊……邵洛转头，看着不远处躺在遮阳伞下的女子，鞠霆楠正拿着瓶饮料颠颠地跑过去，满面含笑不知道说些什么。
蓝虞儿绷着脸摆摆手。
毫不介意她的冷淡，鞠霆楠挨着她坐下，满面堆笑，好像春风中枝头乱颤的花，嘴巴动个不停，距离太远，当然什么都听不到，蓝虞儿偶尔略点一下头，意兴阑珊的表情。
“动作真快，”程昊斜眼，轻蔑地说，“鞠大少爷采取行动了。”
邵洛闷不吭声继续埋头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