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花团锦簇、欣欣向荣的春天。
电影《非常警探》拍摄现场,保姆车里堆放着妖娆绽放的鲜花和各种包装精美的礼品盒——都是热情的影迷歌迷送的。
外面的工作人员正在做拍摄前的准备,导演探进头来,冲邵洛做了个OK的手势。
邵洛站起来,活动了下四肢。
扔在桌子上的手机忽然发出“滴……”的一声长音,他抱歉地跟导演示意,抓起来看,一条新的短信,不在意地点开,只有短短的一句话:“我要结婚了,我们彼此恭喜吧。”
发件人是蓝虞儿。
心脏猛地悬起,半天才落下,微微变了脸色。
“邵洛,什么事?”导演关切地问。
“没事。”邵洛放下手机,快步走了出去。
导演吩咐大家准备开拍,叮咛他:“小心点。”邵洛的神色让他觉得有点不安,对Star bright而言,邵洛现在可是正当季的摇钱树,大票人靠他领薪水,当然会特别关心他。
“放心。”邵洛挥手,丢给导演个安抚的笑容,朝准备好的车子走过去。
《非常警探》是部警匪片,邵洛饰演智勇双全的警察,里面有不少飞车追逐罪犯的情节,开始导演曾经建议用替身,被邵洛拒绝了,他曾经在修配厂做过小工,对各种车辆的性能都很熟悉,车技也很不错,由他自己演绎,效果会更好,也更有噱头。
今天的飞车镜头只有短短的两组,没有太大难度,坐在车子上,邵洛有点心不在焉地做着准备,预热了足够的时间。
踩在油门上的脚,感到车子已经跃跃欲试。
导演透过车窗看着他,他对导演做了个OK的手势。
导演举着高音喇叭,宣布开拍。
车子慢慢滑出去,邵洛脑子里有点乱,还在想着蓝虞儿发过来的短信,她要结婚了!她要跟谁结婚?!是她很喜欢的那个医生,还是刚刚闹出绯闻的影帝男友?!!
邵洛都不明白,蓝虞儿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人,虽然外表像个新新人类,但跟她交往两年,他觉得,她骨子里还是很纯情的。
想到眼睛里一直只有他的女人,突然变得放荡不羁,流连在众多男人之间,心里就充满了苦涩难言的滋味,好像自己的东西,突然被人夺走了一样。
当然,他强迫自己相信,那只是男人的劣根性在作祟——即使是自己放弃的女人,也不愿意别人染指。
可……真的甘愿放弃吗?对蓝虞儿,毫无疑问,一开始邵洛是抱着利用的心态接触的,但在一起的时候,他真的觉得很……幸福。
有人牵挂、有人担心、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有人分担,那种感觉真的很好……
他几乎有些后悔了,比起害怕失去她,眼睁睁看着她属于别人,更让他难以接受。
导演冲着对讲机喊道:“好了!邵洛,现在看你的了!”
邵洛甩掉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集中注意力,猛踩油门,他被高速前进的惯性紧紧压在椅背上。
速度表的指针嗖嗖上升,50、80、100、120、140、180……跑过前面的弯道这个镜头就结束了……很容易的。
已经接近弯道了,就在那电光火石的一瞬——
脑子里又闪过那个短信:“我要结婚了,我们彼此恭喜吧。”
莫名其妙的,邵洛觉得瞬时间,心脏被什么烫了一下,右腿神经反射般地往后一缩。
车子腾空而起。
一辆卡车正迎面驶过来,在工作人员失了音的惊讶呼喊中,导演陡然间面如土色。
电视报纸杂志头版头条的大新闻——邵洛发生意外了,拍摄的时候出了车祸。
说是没有生命危险,但伤得如何,所有的媒体都讳莫如深。
蓝虞儿没有打探他的消息,他们早已没有关系,她跟秦艾就要结婚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秦艾说:“去看看他吧,好像伤得很重。”
蓝虞儿面不改色地继续切牛小排。
秦艾轻轻叹了口气,把自己面前切好的牛排换给她。
她切的不是牛小排,是配菜的包菜沙拉。
徘徊在加护病房门口,蓝虞儿犹豫不决,她到底应不应该进去?又要以什么身份进去?前女友——不管怎么说,都有点尴尬。
她不是个优柔寡断的人,现在居然连进不进一扇门都犹豫不决。
这家医院有秦艾的同学,在他的帮助下,经过紧急专用通道,避过保安的耳目,偷偷溜进来,记者和粉丝当然都被阻挡在外面。
真的站在病房门前,她却失去了进去的勇气。
可能会被嘲笑的,他要是用厌恶的眼光冷冷地睥睨她,以为她是故意借着探病的名义来骚扰他,蓝虞儿简直会无地自容。
何况,他现在的新任女友也许在里面……彼此见面一定很尴尬。蓝虞儿思来想去,他无论伤得怎么样,也不会高兴见到她,除非撞坏了脑袋。
下定决心,转身刚要离开——“蓝小姐,你来了?”
很惊喜的声音,蓝虞儿立刻脸颊发烧,好像做坏事被人抓包,扭头,看着面前神情疲惫的年轻人,勉强笑了一下:“程昊。”
程昊一副睡眠不足的样子,头发乱蓬蓬的像个三流小歌星,暗青的胡茬,也不知道多久没梳洗了:“你真的来了……我刚才还以为自己看错人。”
蓝虞儿讷讷。
“他那么对你,”程昊看着她的眼神很动容,低声说,“难为你还来看他。”
他是唯一清楚她和邵洛之间纠葛的人。
“也许他根本不愿意见到我,”蓝虞儿在他洞悉一切的眼光下,感到赤裸裸的尴尬,“我还是不进去了。”
“等一下!”程昊猛地拉住她胳膊,紧张的样子让蓝虞儿很惊讶。
程昊踌躇,欲言又止。
“有事吗?”蓝虞儿奇怪地问。
“对,对不起,”程昊赧然松开她,咬咬牙,突然鼓足勇气似的说,“你跟蓝老板说说情吧。”
蓝虞儿愣住,用了几秒钟消化这句话,茫然地问:“怎么回事?”
程昊把她拉到角落里,压低了声音:“Star bright已经停止支付小洛的医疗费用,他们说,按照公司规定,要拿医院开出的单据逐项审批,才能付费,你知道,小洛现在的状况……需要很多钱,根本不能等……”
他拉拉杂杂地说着,蓝虞儿很快就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Star bright的确有个规定,因公负伤要拿医院的票据核准报销,但似乎从来没有真正执行过,要知道,医院是不可能先开单据然后收钱治病的,而庞大的医药费也绝不是一般人能负担得起的。
自从和邵洛高调分手后,蓝虞儿知道,蓝雨庭对邵洛就揣着一份敌意,以前碍于他能给公司赚钱,多少还会有所顾忌,现在遇到这种事,父亲趁机落井下石也不足为奇。她忐忑不安地问:“邵洛伤得……很重吗?”
“命是保住了,可能会瘫痪。”
蓝虞儿顿时吓呆,浑身都僵住。
“车子翻着飞出去,砸在一辆卡车上,压得整个都变形……保住命就算是他的幸运……蓝小姐,你脸色好难看,快坐下!”程昊拉着脸色惨白、摇摇欲坠的蓝虞儿坐到走廊的长椅上,忧心忡忡地看着她。
“怎么会……”蓝虞儿喃喃,六神无主,“如果他瘫痪,他会受不了的……”她摇晃着头,下意识抠着自己的掌心,用力,再用力,茫然地呓语,“怎么办呢?”
“蓝小姐,你没事吧?”程昊关切地问。
蓝虞儿蓦地跳起来,抬脚就往外走。
“蓝小姐!蓝小姐!”程昊慌忙跟在她身后。
“我没事,”蓝虞儿转头,笑了一下,“我去跟我爸爸谈谈。”
她的样子一点也不像没事,程昊上前两步。
蓝虞儿抬手阻止他:“你跟过去,也帮不上什么忙,还是留在医院照顾邵洛吧。”
程昊知道她说的是事实,可她的样子实在让他很担心。
“我真的没事,”看出他的关切,蓝虞儿感激地扯出个笑容,喃喃,“为了邵洛,我也不能有事,是吧?”
她转身,疾步走远了。
怔怔看着她的背影,程昊的眼睛突然有点湿润,低声嘟囔:“小洛,你知道,你丢弃的是什么吗?”
也许是你最应该珍视的……
疾风般来到Star bright办公大楼,对擦肩而过打招呼的人全部视若无睹,蓝虞儿径自来到顶楼的蓝雨庭办公室。
站在门口,用力拍拍自己的脸颊,让自己的脸色看起来正常红润些,才推门进去。
“虞儿,你怎么来了?”坐在办公桌后面的蓝雨庭,正提笔在文件上写着批示,听到门响抬起头来,看见她眉尖微蹙。
“我听说你停止了支付邵洛的医疗费?”蓝虞儿开门见山地说。
蓝雨庭不满的目光落在她脸上,沉声说:“我只是按照公司规定执行。”
“我知道那些规定,譬如说治疗的费用要拿出医院的单据来逐层批报、审核,但是,我们历来不是先垫付医药费吗?”
“我以为,你对他已经死心,一心一意准备做秦艾的妻子。”蓝雨庭绷紧脸,声音冷冰冰的。
不知怎地,听到这句话,蓝虞儿心头咚地一跳,立即扬唇一笑,竭力露出轻松的神色:“如果你是因为我跟他曾经交往的事,故意难为他,就没必要了,我并没有怨恨他。”
蓝雨庭猛地撂下笔,带着怒意看她:“他敢玩弄我的女儿,就应该知道后果是什么!我当时没有封杀他,不过是看他还有几分用处,现在这种局面是他自己造成的,你要是还有一点自尊,就不要再管他的事!”
“爸!”
蓝雨庭呵斥道:“如果你是要替他说情,我一个字都不想听!”
“你怎么可以这样?!”蓝虞儿也有些恼火,“他是在拍戏时出的事,Star bright理当负责。”
“我没说不负责,只不过……一切都要按照规矩来。”
“你这是狡辩!”
“虞儿!”蓝雨庭眼中闪过夹杂着失望、痛心、愤懑的厉色,沉声道,“你不是不知道,邵洛抛弃你,背后有多少人笑话我们!他把我们父女置于何种境地?!你居然还替他说话!你究竟有没有起码的自尊?!”
“所以,”蓝虞儿盯着他,慢腾腾说,“无论如何,你都不会帮他了?”
蓝雨庭板着脸,不吭声。
“每个人都有自私的时候……爸爸难道就没伤害过别人?”蓝虞儿漆黑的瞳仁儿里一闪一闪,尽是灼人的寒光。
蓝雨庭好像猝然挨了重重的一击,脸上霍然变色。
“当年妈妈为什么会成为杀人犯?为什么会在监狱里自杀?”她直视着自己的父亲,咄咄逼人的姿态。
“虞儿……”蓝雨庭半天才找回声音,微微发着抖,“你终于说出口了,你忍了十几年,居然为了那个臭小子来质问我……”他咬着牙笑,笑声阴冷,“为了一个抛弃你、玩弄你的臭小子,不惜撕开父亲的伤疤,你还真是真是……”卡住般,他说不下去了。
“不是因为他……”看到父亲青白交错的脸,一刹那间,蓝虞儿后悔了,的确不是为了邵洛,她只是脱口而出压抑在心底涨得满满的痛楚,邵洛的事,不过是个契机。
“你滚出去!”蓝雨庭暴怒地喊道。
蓝虞儿被他的语气骇住了,刚想说两句软话,蓝雨庭又道,“我不会放过那个臭小子!你休想我会帮他!我要看着他死得有多凄惨!”
蓝虞儿刚刚涌起的一丝懊恼迅速被愤怒代替:“你这和杀人有什么两样?!”
“在你眼里,我就是凶手……”蓝雨庭眼中是通透的绝望和愤怒,瞪着女儿,“你一直都这么想的!”
蓝虞儿张张嘴,欲言又止。
“你认为我害死了那个女人!害死了你妈妈!”
蓝虞儿说不出反驳的话。
“你有多恨我,你以为我不知道?!”蓝雨庭悲凉地叫。
蓝虞儿转身,大步走出去。
办公室黑色的大门轻轻合紧,蓝雨庭瘫坐在椅子上,好久才回过神来。
她终于说出来了!
忍了十八年,她终于说出来了!
因为那个该死的臭小子!
蓝雨庭磨着牙齿:“邵洛……”声音里充满了浓烈的恨意。
仓皇地走在街道上,蓝虞儿精神有些恍惚。
夏日燥热的风从脸上呼呼吹过去,双手下意识地摆动,两只脚自动自发迈着机械的步子。
脑子里渐渐地迷茫起来,为什么……已经忍了十八年……为什么终于还是忍不住开口了呢?
因为父亲对邵洛做了残忍的事……他要看着邵洛死……谁都知道,他不再预付邵洛的医药费意味着什么……
可是,就这样揭开遮掩了十八年的伤疤,是不是对父亲很残忍?
十八年前,蓝虞儿八岁。
某天晚上,突然有个年轻的妇人来家,她脸上布满了泪痕,眼中是烈烈燃烧的愤恨,母亲的脸色也很难看,父亲则有些惊慌……
母亲用从未有过的严肃语气让蓝虞儿回房睡觉,然后三个人一起走进书房,锁上了门。
这一切都透着一股子诡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