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千年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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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百年千载万古愁 (3)

围住刘一的侍卫齐声高呼,义无反顾,决绝坚定。

刘一此时看起来像脑子里的频率乱掉了,半晌,才别扭地笑,“喊什么呀,那么大声,弄得人家想……哭。”

朔月祭祀,是北齐大事。

而今年,又不同以往。天灾人祸,战事连年,又遭百年难遇的雪祸,这是凶灵作祟的征兆。祭祀天神地癨,不仅为了祈福,更要驱秽、诛邪。

圣旨如是说,举国惴惴。

高纬不在乎一道圣旨会给他的子民带来什么影响,他只觉得有趣。雪祸,凶灵,诛邪,这些词带给他的兴奋远大于杀人或者鲜血,所以,他期待着。

祭祀的神坛已经准备好了,以苍璧束帛,祀昊天上帝于其上。五精之帝,从祀于其中丘。日月、五星、北斗、二十八宿,合用苍牲九。唯一不合礼制的是神坛上近似金丝楠木棺材的神器,苍黎言那是轮回台,由上古神物若木潜石打造,有诛邪的力量,是祭祀的主角。

北齐天子斜睨着看,唇边噙笑。他乘苍辂,载玄冕,备大驾而至,庄严肃穆至极,然而他的笑,轻佻得扎眼。

苍黎依旧笼罩在浓重的黑色中,或者说,黑雾中。风帽之下,永远是黑雾萦绕弥漫,诉说着冰冷与死亡。曾经黑色中的点点金光变为暗红,宛如血迹斑斑。飘飘扬扬的雪尚未近其身,已变为冰晶纷纷坠地——那是属于地狱的气息。

参与祭祀的诸臣,按照礼制沉默地立在祭坛之下,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凝重,不如说是噤若寒蝉。比起高纬的天威难测,苍黎的人鬼莫辨更让他们觉得恐惧。

阴沉的天,隐隐翻滚的雷,诡异的祭坛,阴寒的祭司,忐忑的诸臣。风雪中,祭祀开始了。

“自启辟之初,佑我皇祖,于彼土田。惟祖惟父,光宅中原。克翦凶丑,拓定四边。冲人篡业,德声弗彰。岂谓幽遐,稽首来王。具知旧庙,弗毁弗亡。悠悠之怀,希仰馀光。王业之兴,起自皇祖。绵绵瓜瓞,时惟多祜。敢以丕功,配飨于天。子子孙孙,福禄永延……”

一段祈福的祝词,充满了感恩与希望,听的人却无法感同身受。其实也没有多少人在听,大多数人都游离在自己的惶惶不安中。高纬是个例外,他盯着神坛上黑衣猎猎,血光隐隐的祭司,眼神变幻莫测。那是一个脱离了他掌控的男人,有着邪异的力量,让他觉得遥不可及。他不喜欢这种感觉,他喜欢把一切握在手心,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他想起祭祀前与苍黎的对话。

“国师,咱们再来打赌,赌斛律妍什么时候会出现。”

“她不是斛律妍,她是凶灵,臣会证明给皇上看,在祭祀大典上。”

“好吧。那我们就赌这个凶灵,赌她什么时候会出现。”

“祭祀杀牲开始的时候,她会浴血而来。”

“杀牲开始的时候?如果她不来呢?”

“皇上心中不是已经有了赌注?”

“不错。如果她不来,朕要你的命。”

他看着苍黎唱完祝词,以桃木剑挑着牺牲放入火中,神坛上火光大盛,祭祀杀牲开始了。

高纬步上神坛,来到黑衣祭司身旁,他是第一次与他如此接近,看着那本该是脸的面孔黑气缭绕,他很想拂开看看,里面藏着的究竟是什么。

“国师,你输了。”九样牺牲依次投入火中,可是他们等的人并没有出现。

苍黎静静地放下桃木剑——他等这一天已经很久了。身上的金色转为暗红,那是因为失去了凶神之泪,他就必须以自己的血驱动凶神的力量。这是孤注一掷,破釜沉舟,所以他要让一切,在今天结束!

“皇上,臣没有输,因为,还没有血!”

寒光闪烁的剑自袖间划出,在阴暗的天地间劈出一道冷光,高纬一惊,下意识地后退。然而,苍黎只是用剑划破自己的脉门,鲜血顿涌,映着他身上的暗暗血光。

他以血画符,钉在剑上。血光、剑光,在飞雪满天的空中纠缠成厉色,像要把天搅个稀烂。众人看得胆战心惊,便是高纬也笑容尽褪。乌云滚滚中,仿佛有什么要冲破禁锢,呼啸而至,隐约的雷声开始震彻天地。

风起云涌中,苍黎以神秘的调子唱着祭司的祝词:“苍震有位,黄离蔽明。江充祸结,戾据灾成。衔冤昔痛,赠典今荣。享灵有秩,奉乐以迎——迎神!”

剑锋忽然顿住,凌厉指天,宛如刺破苍穹。一道黑闪凌空劈出,劈向祭坛下仍懵懂无知的诸臣。喷薄的血带来片刻的死寂,而后就是海水呼啸般的鬼哭狼嚎。参加祭祀的大臣不知自己怎么就变成了祭坛上的牺牲,惊恐得四散奔逃,不知又有多少人摔倒,被狂奔乱逃的人踩在脚下,与被闪电劈中的人同去幽冥作伴。

富贵皇城,转眼就变成了人间地狱。

高纬在祭坛上看着,比起那些惊恐到无以复加的朝臣,他镇定得让苍黎刮目相看。

黑衣祭司掉转剑尖,指向一个遥远的方向,“皇上,你等的人——来了。”

一骑红尘,妃衣白马,宛若从天边踏雪而来,眨眼冲入人群。又有几骑随之而来,都是年轻剽悍的勇士,没入人群,与刘一一起,竭力控制着局势。

苍黎远远看着,阴冷地笑,“愚蠢的人,总以为自己是救世主。”

风,灌满他的黑袍,猎猎衣襟,像狰狞的黑翼。他举起剑,以血催动咒语,又几道黑闪劈下,妃衣女子周围的人,倒了一大片,局势却没有更混乱,因为活着的人已经不多了。

刘一不再惶急地呼唤人群镇定下来,她看着马蹄下的尸山血海,涌动着灭顶的愤怒。她猛地抬头,盯着祭坛上的黑衣祭司,眼神称得上恶毒。

“苍黎,你不是一直想要我的命吗?我就在这里,把命给你。可是,你别想再见到柳依依。因为你作恶多端,她魂飞魄散!”

面对的是死神,她却轻易攻向他的死穴,可惜,未让她赢得有多漂亮。死神只一扬手,她就像被无形的力量扯着,向祭坛飞了过去。

秦钺等人大惊,纵马上前,却仍迟了一步。刘一跌进轮回台,苍黎已欺身上前。

“柳依依怎么样,还轮不到你来说三道四。别忘了,你只是个凶灵。”

刘一挣扎起身,却被他一掌拍在额头,重重跌了回去,直跌得眼冒金星。

刘一明白自己在苍黎面前根本无还手之力,可她也不想就这么白白送死。他有毁灭一切的气势,她也不缺同归于尽的勇气。她大叫:“柳依依怎么样,你又能知道?你对凶神的力量如此笃定,为什么招魂还会失败?为什么是我而不是柳依依?杀了我,你一辈子也别想知道答案!”

苍黎闪神的瞬间,刘一藏在袖中的匕首猛然刺下,像她上次重伤苍黎那样——然而,幸运只有一次。

这一次,她手腕在半空被苍黎握住,稍一用力,她便清晰地听到自己的骨头断裂的声音,匕首铮然落地。刘一惨呼,豆大的汗滴滚下额头。

秦钺等人冲上前,然而苍黎头也不回,反手一挥袍袖,扫起一道劲风,飞雪化为利箭,呼啸而至。几个人身手不凡,虽没被伤到,却被雪阵困住,再难上前一步。

苍黎狞笑地看着捂着断腕,软在轮回台中的女子,“你告诉过我,遇到事情一定要毫不犹豫地出手,不给对手一点反击的机会,所以,我得谢谢你——”

他双臂一震,腕上刚刚止血的伤口再一次裂开,血染在袖中的剑上。他用血剑在空中划出咒语,轮回台四周立刻升起血幡,红光大盛。久违了的头痛又开始在刘一脑中肆虐,她再一次听到天神祠中苍黎那怪异的调子,脑中万马奔腾,邪异的音调游离激荡,带来身体隐隐的共鸣和无法抗拒的震颤。

刘一不相信这世上真有什么鬼神,苍黎的这种力量应该是借助某种东西,发出了人体难以承受的次声波。最有可能的就是轮回台,可是这东西又锤不碎打不烂,再这么下去,她可真要完蛋了。

“今夕何夕兮……搴洲中流,今日何日兮……得与王子……同舟……”她费力地吟唱,这是她最后的法宝——柳依依身穿金线凤羽在碧莲台上跳舞时所唱的曲子,幸亏当时没有忘了问高肃。

苍黎震惊而茫然地停了下来,忽然俯身抓起轮回台中的女子,“你是谁?你到底是谁!”

刘一苍白哀伤地笑,这倒不是装的,任谁头痛欲裂、筋断骨折,都是这副表情。

“王子不记得了吗……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悦君兮……君不知……”

“依依?你真的是柳依依?”苍黎的怀疑与茫然中掩藏不住那一份欣喜,他仍在戒备,但任谁都看得出来,那一身戾气已化于无形。这个邪异恐怖的死神,总是轻而易举地把自己的死穴暴露在对手面前。

雪阵不攻自破,秦钺等人冲了过来。

“是……我的灵魂和刘一共用了一个身体……无法再分开……王子快停止凶神的力量……不然我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就这最后一句是真的。刘一痛得不知道这谎话还能编出几句,她藏着另外一把匕首,本想骗过苍黎,趁其分神之际除掉他。可是现在,她痛得什么也做不了,意识开始模糊。

“快点……停下来,我要被你害死了……”

苍黎伸手去抱轮回台中的女子,动作有些迟疑,也有些慌乱。也许,并不是完全相信了刘一,他只是不能放弃任何一个可能找到柳依依的机会——只是现在,他连辨别真伪的机会都没有。他用自己的血驱动凶神,这是同归于尽的法子,只有毁灭,没有停止!

“我已经控制不了凶神的力量了……”

现在,除了搂紧怀中的女子,他已无技可施。准备了这么长时间,就为了今天和所有人一起灰飞烟灭,他没有给任何人留退路,包括他自己。

刘一欲哭无泪,她想,这一次真的是弄巧成拙了。不是没想过死,也早将生死置之度外,可她不想死在这个男人怀里,她不是柳依依,她是刘一!柳依依至死都在思念着她的王子,她也快死了,为什么还要撑着,不敢说出心底的思念?

心中满溢苦涩的味道。她想去一个叫邙阪的地方,因为她思念的人在那里,可惜,没机会亲口告诉他了。

“笨蛋,还等什么呢!”

她在喊已经冲到苍黎身后的秦钺,可是秦钺举起的剑却有瞬间迟疑——他不习惯从背后杀人,尤其杀一个看起来魂不守舍的人。

就是这瞬间迟疑,另一柄剑杀气腾腾地刺来,贯穿了苍黎。

刘一再一次跌回轮回台中,因为苍黎松开了手。他不是负伤才松手,而是如果他不松手,怀中的女子会被一同贯穿。

他转头,看到北齐天子握着只露在外面的剑柄,笑意盈盈地看着他,仿佛不是在杀人,而是在谈风弄月。

“苍黎先生,认赌服输,你的命,朕要了。”

那握着剑柄的手猛地一转,剑仞在身体里搅了个个。

苍黎痛得抽搐,越发惊怒交加,“凭你?!”

他折断胸前的剑刃,风帽下,黑气愈浓。他挣扎起身,黑气在掌间凝结,然而还没抬手,又颓然摔倒。

高纬抽出半截短剑,看着,悠然地笑,“忘了告诉先生,剑上喂了鹤顶红,听说这药连阎王都惧怕三分……啧啧,看先生的样子,好像是真的。”

“你……卑鄙!”

“彼此,彼此,你也杀了我这么多人。”

苍黎伏在地上喘息,鹤顶红是剧毒,他不知自己还能撑多久——这就是结局吗?他好不甘心啊。

“我杀人,因为我恨,恨你们所有的人。可是你不恨,你看着你的臣民,像看一群牲口……一群以自己的死亡来博你开心的牲口,这是他们在你心中存在的价值……你才是真正的魔鬼。”

高纬在笑,可是眼中并无笑意,“你觉得我是魔鬼,因为我一直生活在地狱中。”

“从你第一次见到我,你就想除掉我,是不是?”

“没错。”高纬斜睨着兀自强撑的苍黎,眼神残忍起来,“你的力量让朕觉得不舒服,从小到大,朕觉得不舒服的东西就不能留在这世上。不过朕喜欢你的轮回台,更喜欢这轮回台的力量。”

他踢开苍黎,像踢开一条狗。他走上前,扶着轮回台,俯身看着其中的女孩儿,手指在她苍白的脸上打着圈。

“你不是斛律妍,朕看你第一眼的时候就知道。用不着苍黎费尽心机的证明,也用不着你和高肃千方百计的掩饰。朕看一看你的眼睛就知道,斛律妍眼里有的东西,你没有。”他笑得无比得意,“再装下去就可笑了。你那副楚楚可怜的样子就可以骗过苍黎,不是你演技高明,是他蠢。”

刘一用尽全身力气回他冷笑,她怕这个蛇一样阴毒的少年天子,可她不能让自己输得太惨,“别把自己说得好像先知……你知道我是假的,为什么不杀我?因为你不确定吧。大多数时间你觉得我就是真正的斛律妍,偶尔会疑惑……所以,我还是骗过你了,你和苍黎一样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