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世界华文微型小说百家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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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丰富的文学图景——中国大陆邢庆杰论

邢庆杰,男,1970年出生于山东禹城,1990年开始发表作品,至今已在《人民文学》《北京文学》等全国二百多家报刊发表小说作品二百余万字。一百余篇作品被《小说选刊》《读者》等杂志转载。小说《玉米的馨香》入选中国新文学大系第五辑;《像风一样消失》入选《2008年中国短篇小说经典》;小说集《电话里的歌声》获“2008年冰心儿童图书奖”;小说集《母爱的震撼》获“2009年度冰心儿童图书奖”;已出版小说专著《三月桃花开》等十二部。现供职于德州市文联,系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协全委委员,德州市作协副主席。

邢庆杰有着丰富的生活经验。他的微型小说既立足于这一点,又不仅仅拘泥于个体的生命体验,而是充分运用丰富活跃的民间经验和地域文化,调动丰富的想象力,把流传于民间生活和文化中的鲜活语言和朴素审美结合起来,使小说充满原生态的温暖,同时又有很强的传奇性可读性,为读者提供了丰富的文学图景。

一、巧妙运用对比手法刻画人物,人物形象个性鲜明呼之欲出。

平庸的作者往往将简单的问题复杂化。高明的作者则不同,往往将复杂的问题简单化。很显然,邢庆杰属于后者。

鞭挞、抨击形式主义的作品,不少写得干巴巴的,枯躁无味,味同嚼蜡。

“那片玉米还在空旷的秋野上葱葱郁郁。黄昏到了。夕阳从西面的地平线上透射过来,映得玉米叶子金光闪闪,弥漫出一种辉煌、神圣的色彩。”

开篇,作者便把读者带入一种美的境界。

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为迎接县长检查,乡长命令三儿强行铲除那片站着的玉米。这意味着,乡长将要人为地破坏这种自然之美。

玉米地的主人——五十多岁的汉子,眼里便有浑浊的泪涌落下来。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汉子的泪发自肺腑啊,因为他还指望这片玉米给儿子定亲哩。

美是一种客观存在,有着顽强的生命力。不信请看,“天黑了,那片玉米已变成了一片墨绿。晚风拂过,送来一缕缕迷人的馨香,三儿陶醉在玉米的馨香中,睡熟了。”

出乎人们意料的是,当检查组来到这片田地时,远远地,乡长就看到了那片葱郁的玉米在朝阳下越发地蓬勃。不等乡长回过神来,县长出奇地望着那片玉米,砸了砸嘴说:好香的玉米呵。县长的赞美,让乡长想到了三儿。实话实说,要不是三儿,这片玉米地恐怕早就夷为平地了。县长看到的,将是另外一幅图画了。乡长急了,四处寻找三儿,却不见人影。三儿最终还是拿自己的饭碗当了儿戏,保护了这片玉米地,也保护了这片象征美的家园。想到这里,乡长吸吸鼻子,眼睛湿润了。

知错便改,同样也是一种美。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当年,《玉米的馨香》,曾被家乡一位作者移花接木,发表于《荆州日报》副刊!当时有位文友第一时间给我打电话,请求我写篇文章予以揭露。我王顾左右而言它,才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往事之所以重提,是想说明这样的一个不争的事实:《玉米的馨香》的确是篇美文!

镇长与隋驼子女人私通,隋驼子怒而杀镇长。《剃头店》讲述的故事未免落入窠臼。不过,艺术上特色还是很明显的。

隋驼子理发的技术高超。镇长的头顶坑坑洼洼极为不平,有些坑还非常小,很难剃。除了隋驼子,恐怕没有人能理好。当然,镇长光顾剃头店,不排除隋驼子女人好看这个因素。

隋驼子理发技术高是次要的,小说重点是写他杀人的手段高超。在最后一次给镇长剃头时,隋驼子很随意地划破了他头顶上的一点儿皮,出了几滴血。但镇长并没有因此而发火,相反,温和地笑笑说,没事没事。之后,镇长中毒死亡,丝毫没有人怀疑是隋驼子所为。最后,案件不了了之。

我们看到,隋陀子虽然在镇长面前只是一个小人物,却比镇长显得高大。

当隋驼子亲眼看到自己的女人和镇长苟合后,“隋驼子的驼背一下子直起了许多,他大喊了一声:你们——。镇长不紧不慢地系上腰带,又整理着他的衣服,好像根本没看见隋驼子一样。隋驼子直起的背又慢慢地驼了下去,两只眼睛里的火也渐渐地熄灭了。”

这段文字虽然写得不长,但容量很大,极好地勾勒了隋驼子这个人物形象。

自己女人红杏出墙,作为男人,隋驼子非常愤慨,以致于驼背一下子直起了许多。但是,镇长当着他的面炫耀权势,故作镇静,又使他感到自卑,直起的背又慢慢地驼了下去,两眼睛里的火也渐渐的熄灭了。其实,这只是表面现象。隋驼子深知,硬拼无异于以卵击石。只有麻痹对手,寻找机会下手,才是上策。于是,表面上的火虽然熄灭了,而心中的怒火却燃烧得更厉害。这样,隋驼子高大——渺小——高大的形象,就展示在我们面前,让人过目不忘。

“当下,相对于人性的正面,人性的负面在文学中已成泛滥之势。以文学的阅读效应来看,前者是感动,作用于人的高尚情操;后者是煽动,迎合人的低俗本能。如果不能用人性的正面制约人性的负面,那么,一个作家的创作,个人乃至整个社会都会失去平衡,从而动摇和谐的根基。”(江岳《坚守人性的正面》,《湖北日报》2007年11月23日)

隋驼子杀人而逍遥法外,这或许就是《剃头店》会造成的负面效应。

30年前,男人和女人年轻时就相约私奔。结果火车晚点,男人被打,女人被抓。30年后,男人和女人年老时仍相约私奔。结果,女人被抓,男人疯了。

描写男女私奔的微型小说汗牛充栋。因此,邢庆杰的《晚点》题材并不新,但却写出了新意。

表面上看,造成男人与女人爱情悲剧的罪魁祸首,似乎是火车晚点。实质上,真正的凶手,是人们头脑中残存的封建意识。

对比手法的巧妙运用,是小说艺术上的一大特点。

30年前私奔,与30年后私奔,只是形式上发生变化(两人由年轻人变成老年人),而无实质的变化(两次私奔均未成功)。通过这种鲜明对比,小说揭示了当下农村某些地方封建残余思想还根深蒂固,不仅扼杀年轻人的幸福,也破坏着老年人的家庭生活。

小说结尾写道:男人每天都要到站台等火车。他并不上火车,只是关心火车是否晚点。工作人员赶走了他,过一会儿,他又跑到站台上。男人遂成了站台一道持久的风景。

“我的心,在等待,永远在等待!”这是《寂寞的站台》中一句著名的歌词,拿来形容疯了的男人,再恰当不过。

令人心酸的是,男人永远等不到他心目中的人,但他却义无返顾地天天在等待!小说的批判意义由此更加凸现。

二、传奇小说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传奇人物不仅身手不凡而且足智多谋伸张正义。

《涵墨傲骨》中的谭士君是洛城最有成就的书法家,他的书法广泛临学古人,早年从颜真卿入手,后改学虞世南,又学钟繇、王羲之,并汲取李邕、徐浩、杨凝式、米芾等各家之长,使他的书法综合了晋、唐、宋、元各家的书风,融会贯通,自成一体,笔画圆劲秀逸,平淡古朴。元初书坛三大家之一赵孟,提倡书法“专以古人为法”,对谭士君非常欣赏,以“书苑奇才”四字题赠之。谭士君的字好求,街坊邻居,平常百姓,或家有红白喜事、或要乔迁新居、或是门市开张,每求必应,且分文不取。谭士君的字也难求。凡为富不仁的奸商或贪赃枉法的官吏或不孝敬父母的逆子,无论出多么高的价码,也一概婉拒,绝无回旋的余地。额尔图用搜刮的民财在他的“牧场”旁建起了一座豪华的庄园,并请洛城县衙的师爷程路给取了个名字:福寿园。这个程路是汉人,他非常想巴结额尔图,就顺便给他出了个主意,让他请当地的著名书法家谭士君题写门匾,以壮门面。谭士君不从,额尔图大喝一声,来人,把这一家大小人等,全部请到咱们军营!在一片哭叫声中,谭士君一家大小十六口,全被带走了。为了家人,谭士君被迫答应。中午,火辣辣的日头火一般炙烤着大地,也炙烤着额尔图门上那块刚刚挂上去的大匾。守门的兵丁倚在门框上打盹,忽然闻到一股刺鼻的硫磺和火硝的味儿,睁眼一看,门上那块大匾轻烟弥漫,接着窜起一溜火星,火就烧了起来。当额尔图闻讯赶来时,门匾已经快烧完了,引着了屋檐顶上的椽子,忙命人救火,天气正干燥炎热,哪救得及,火借风势,很快漫过整个门楼子,蔓延到所有的房屋上,整个庄园陷在了一片火海中,女人们尖叫着纷纷从屋里逃了出来,有些衣不蔽体,十分狼狈。小说在刻画人物时,采取欲擒故纵的艺术手法,一方面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另一方面又收到既出乎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艺术效果。

《说剑》中古天星与凌子逸决斗场面,写得一波三折扣人心弦。古天星一言未毕,忽然闪电般飘到凌子逸身前,同时,一道寒光直袭凌子逸咽喉!这一剑事先毫无征兆,而且古天星的身法、剑法快捷无比,配合得更是天衣无缝。他不是飞身跃到凌子逸身边的,而是像一股轻烟般飘过去的,无声无息,如同鬼魂,地上积雪数尺,竟连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他快,凌子逸比他更快!在场的三个人(包括古天星本人)未见凌子逸如何出手,只听“铛”的一声脆响,古天星的长剑已被一股凌厉的剑气荡开,同时,凌子逸的短剑取捷径抵在了古天星的咽喉上!这一荡一抵,一气呵成,巧得精妙绝伦,快得如同电光火石。古天星呆了。没想到十年的苦练,不仅没能赢了凌子逸,而且连一招也未过完,就一败涂地了。凌子逸收回短剑,放回鞘中,淡淡地说:“承让了。”这是一折,写得既精彩又埋下伏笔。谁都没有想到,就在这时,古天星忽然长叹一声,长剑闪电般向自己的脖颈刎去!在慧梦、玄空的大叫声中,凌子逸出手如风,二指夹向古天星的剑刃,眼见就要夹住……更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古天星的长剑忽然逆转,“刷”的一剑削下了凌子逸的右腕。一缕鲜血溅在雪地上,红白相映,异常凄美。凌子逸平静地从衣衫上扯下一块布,草草包扎了一下右腕,又点了腕间的数处穴道,止住了血。这是二折。古天星的反败为胜虽出乎读者意料之外,却为他后来的惨败作了极好的铺垫。凌子逸不怒反笑:“古天星,你这样即使骗得了天下所有的人,又能骗得了你自己吗?更何况,长江后浪推前浪,武林之中英才辈出,等到有优秀的后辈打败了你,你这个‘天下第一’可就彻底穿帮了!”一句话击中古天星的要害,他一挥剑喝道:“凌子逸,我不管你说什么,今日须先取了你的性命!”寒光一闪,长剑指向凌子逸的咽喉!这一剑实在太快,慧梦和玄空想要援手,却哪里来得及。一声惨叫!古天星手中的长剑和整条右臂同时滚落在雪地上!这是三折,是小说的高潮。有道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凌子逸最终战胜了古天星,这不仅是他个人的胜利,而且是正义的胜利,光明的胜利,人性之美的胜利。

三、语言典雅、凝炼、生动、精彩。

“简练的文体型制必然要求生动而凝练的文学语言。我们可以看出,邢庆杰在语言方面的用心、致力结出了丰硕而诱人的果实。凭印象,《默契》中对卖报老妪的描写和对马力心理意识细节的捕捉;《玉米的馨香》中叙述语言的节制和精练的句式,《债钱》、《要账》、《剃头店》、《祖传规矩》等众多篇幅里人物语言的个性化,还有《敲诈》、《逃命》里对未出场人物的间接叙述,都标志着邢庆杰文学语言的典雅特征和成熟的风格化。”(邢庆杰小小说的文学景观——代序邢庆杰小小说集,杨晓敏,冯辉)我非常同意二位对邢庆杰语言的概括。同时,我还认为,邢庆杰语言中借鉴民间语言非常成功。

“蛋子娘确信周围无人后,就把腋下的小棉袄拿到胸前,双手提着领子,白白的袄里子朝外,好像要给谁披上似的。然后,她拉长了声音,冲着黑鸦鸦的苇子湾小声喊:‘蛋子——回——来——吧——。’那声音又软又轻,像从很远的地方传过来的,听得我心里直发毛。‘蛋——子——回——来——吧——’。蛋子娘又喊了一声,那声音里透着一股神秘的韵味儿,虽然绵长,但刚吐出口,就被深深的苇子湾给吸了进去。我想:蛋子的魂儿就在这苇子湾里藏着吗?忽然觉得这事有点儿恐怖。‘蛋——子——回——来——吧——’。蛋子娘喊完这一声,轻轻地将棉袄合上了,像包进了什么。她把那件棉袄裹得紧紧的,像怕把棉袄里的所谓魂魄丢掉似的。最后,她把棉袄又夹在了腋下,轻手轻脚地往村子里走。我爬起来,轻轻掸了掸身上的土,跟在她后面进了村。”(《叫魂儿》)

(载《读写指南》201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