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同发,男,1967年10月出生,中国作协会员,大学客座教授。出版有长篇小说《拥抱苦色》、小说集《爱的神伤》、《最后一颗子弹》、随笔集《浮华散尽》。有作品曾获全国年度小说评奖一等奖、优秀作品奖、河南省文学奖等,或收入中国现代文学馆,或运用于全国硕士研究生试卷,国内近百家刊物转载,多家出版社选本选入。并被评为“全国小小说十大新闻人物”。
奚同发微型小说在题材的挖掘、人物的塑造、语言的运用等方面,都达到了较高的深度,在中国微型小说界独树一帜,格外引人注目。
一、将曲折生动、跌宕起伏的故事情节,与个性鲜明的人物刻画融为一体,给人以耳目一新之感。
当今微型小说,重故事轻人物现象愈演愈烈。有的小说看完后,只记得一个大概的故事情节。另一方面,也有不少小说重人物刻画,但故事性不强,同样缺乏可读性。奚同发则与众不同,他将二者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在精彩传神的故事情节中,展示人物性格特征与悲剧命运;而人物性格特征与悲剧命运,又通过故事情节表现得更加充分。《美人依旧》堪称此类作品的代表作。怀孕七个月的妇女,在关家里防盗门的一刹那间,被身后的男子一把抱住,紧接着脖颈上便感到那股寒气……瞬间,他电击一般扔掉短刀,跺着脚大喊:“我不想杀你……”枪声伴着他的喊声再次响起……令狙击手没想到的是,在他撞进来的几秒钟,屋内的两人离开了警方测定的方位向门边走动了几步。加上室内光线不足,第一枪打偏了——子弹从歹徒的肩头穿过,恰恰促成了歹徒手中短刀随着身子抖动而突然用力……女人的身体最终被出卖了。作为医生的丈夫,面对医学研究机构的专家及省卫生部门的领导,虽然感情极度痛苦,还是不得不做出这个决定。他比别人更知道妻子腹内保存完好的胎儿的医学价值。最令他痛苦的是,他在省城医学院人体展览室里,看见了妻子的腹部半面被切开,露出子宫已孕育成形七个多月的婴儿。尽管他的妻子还像当年一样美丽。但是,这种美丽变了味,发生了质的变化。因此,丈夫泪流满面。这个结尾意味深长耐人寻味。一方面女人的身体最终被出卖了并对外开放,另一方面人虽死亡的美丽女人的尊严和隐私却受到了伤害,并且伤害她的人就是她丈夫。这种二难境地,不仅让丈夫泪流满面,也让读者思索不已。
远远地站在那所大学门前,一直以来给工友神侃这是“我的大学”的杨小一心里怵怵的。舍不得花钱坐公交车的他,是走了两个多小时才到达目的地的。虽然前些日落了场雪,路面打滑,他的嘴里哈着白腾腾的雾气,但他的全身和手心都热乎乎的。其实,小一来这座城市,主要想看看自己当年最想上的大学是啥样子。打工的日子,每当睡前侃大山或雨日休工,坐在潮湿冰冷的工棚里,或是躺在连通的地铺上,小一说的最多的还是“我的大学”,那幸福样儿就像自己真的上过那所大学。工友就笑他:你的大学门朝南还是朝北?虽然不知道门朝南还是朝北,但那所大学却是他几年来天南海北打工的精神支持。当杨小一终于站在“我的大学”门口想进校门时,保安却将他拒之门外。杨小一不甘心,沿校园外边走一圈。墙外的农田加上积雪,一踩两脚泥。他顾不得许多,仰着脖颈,脚尖点地行走,目光贪婪地尽可能伸向一人多高的围墙里面:高耸的教学楼、笔直的大路、优雅的小树林,林间砖墁甬道、长条石凳、随意摆放的石头……远处树丛里好像还有一对男女在亲密。树丛阻挡了视线,急匆匆往前小跑,小一突然发现了围墙的一个缺口,想都没多想,他就从那儿跳了进去。“咚”的一声,躺在地的小一全身泥水落叶。原来缺口里侧是一片低洼,一滑一摔,疼得他叫出了声。望一眼偏西的太阳,他咬牙急急地起来,一瘸一拐走向不远处的水泥大道。没想到,刚接近路边,正好有个保安迎上来问:你怎么回事。小一忙说,我跳墙进来,只想看看学校,没别的意思……杨小一借出校园机会,终于圆了自己心中一个梦。虽然被保安当小偷押着,但毕竟亲眼目睹了大学,心里依然甜着。当下社会,不仅农民工,还有许多人向往大学,这是一个令人欣喜若狂的现象。向往大学,实质上是追求知识追求美好的一种体现。在拜金主义物欲横流泛滥成灾的今天,小说具有振聋发聩的社会意义与现实意义。
二、细节精彩传神,令人叹为观止。
《刑警吴一枪》之所以成功,主要得益于两个细节。其一,吴一枪一边说着“奇怪了”,一边走向队友。就在这时,女犯从前裤裆中掏出一把枪,朝离她最近的吴一枪就是一枪——由于慌乱,又戴着手铐,加上恰逢吴一枪那一瞬间改变姿式,弯腰拔草寻枪,她那一枪就打在了他的肩头。吴一枪几乎连看一眼也没有,就迅疾出枪,“啪”地一声,女犯扑倒在地,前额正中流出了一眼鲜血……。这个细节把女犯的狡诈与吴一枪的机警,展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对歹徒更加仇恨,对刑警吴一枪更加敬佩。其二,赶来的队友发现,倒地的吴一枪,最后呈匍匐状,目视及双臂平举均朝前方,左手握成枪的样子,右手食指则以扣板机状一直僵硬着,最终也未能扳直……。细节,是小说的生命,在这里得到了最好诠释与体现。吴一枪最后倒地的动作,仿佛一尊雕像,将永远屹立在人们的脑海里和记忆深处,挥之不去。这个细节,还达到了此时无声胜有声的艺术效果。
《女法官的泪水》中细节也感人至深。刘大爷说话时嗓音有些沙哑,却显出了态度的坚决:小叶法官,你不能走呀。索小叶一头雾水:我到哪里去啊?刘大爷说,乡亲们都知道了,都在传说,你是调走哩。他们找到我,让我一定把你留下。我知道,你三十多岁,要相亲哩,咱这儿有的是好小伙。你看,刘大爷用手一指院子说,这是我从各村找来的,你随便挑哪个都行。乡亲们为了挽留尚未成亲的女法官,用他们最原始的行为,用他们最朴实的话语,不仅让女法官感动了,也让读者感动不已。
瞬息,吴一枪大脑一片空白,但多年历练的职业素质让他快速调整状态,像对待一个平常犯人那样,出列举枪。只是他并没有瞄准法医在犯人身上标明的心脏部位,而是稍偏向右上方,接着枪响三声。吴一枪的三发子弹均出了膛!现场指挥及法院的领导惊呆了,法医也愣了,不知所措。片刻,现场指挥喝斥吴一枪:怎么搞的?谁让你连着开枪?懂不懂规矩?法院领导也冲过来质问:没检验就连击?还是三枪,你咋回事你?有点纪律观念没?没说一句话,吴一枪只是静静地面对他们的怒火冲天。检查后法医宣布:三枪打在犯人胸口三个部位,虽然未直接射击心脏中心,但案犯确已死亡。《绝杀》中吴一枪打三枪这个细节,把吴一枪此时此刻矛盾复杂的内心世界揭示得淋漓尽致。作为行刑手,吴一枪必须无条件服从命令。作为曾经的同事,吴一枪犹豫不决是可以理解的。人毕竟是有感情的,相处那么长时间,突然之间要永别了,吴一枪心里同样翻江倒海。所以,吴一枪违反开一枪的命令而开三枪。在法与情的天平上,最终还是做出了明智地选择。虽然违纪,毕竟完成了任务。打三枪这个细节,还原了吴一枪的真实面目。唯其如此,这个人物才更加真实可信,血肉丰满感人至深。
三、心理描写细致入微,感染力强。
《最后一颗子弹》心理描写非常精彩,达到了出神入化的程度。“嘿嘿嘿……不可能!我计算了你的子弹。你昨晚四次对天鸣枪,两次开枪打伤我的兄弟。刚才是你的第七次鸣枪,也是你枪里的最后一颗子弹。嘿嘿嘿……没想到吧,枪神今天要死在我的手里啦……”歹徒虽满脸狰狞,却流露出一丝难以觉察的心虚。这并没有逃过吴一枪敏锐的眼神。“是吗?那么,我们来数一二三,开枪。”吴一枪轻松而镇定地说。他的右臂有力而笔直地举着,黑洞洞的7.62毫米枪口坚定地指向对方。“一……”吴一枪手中的枪一动不动,铿锵锐利的声音顿时划破凝滞的空气传递开来。歹徒紧盯吴一枪,慢慢地抬起有些发抖的左手,双手紧握那支沾着泥草晨露的手枪,他似乎看到吴一枪眼里另一个人举枪的影子。“二……”声音依然洪亮、坚定而自信地穿透林子间。一位警察与一名逃犯共同演绎着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吴一枪明白,自己已没有子弹了,可歹徒还有一发子弹。吴一枪嘴角挂着微笑——就让这不易察觉的微笑永远留在自己脸上吧。同时,他注意到,对方枪口明显地虚晃了一下,额头浸出一层亮闪闪的白色,一粒汗珠清晰地从鬓角加速地滑过脸颊。“三!”吴一枪在身后的一束阳光突然射向林子间的空地的一刹那,斩钉截铁大喝一声,就像刚才命令对方站住那样威严有力,声震长空。吴一枪的心理战果然发挥了作用,歹徒先是额头出汗,最后子弹打飞了。吴一枪迅速跃向对方,没想到,歹徒被吴一枪吓死了,并且苦胆也裂了。数一二三时,作者有大段心理描写,既有吴一枪的,也有歹徒的。吴一枪的成功,至少给我们两点启示:面对危险境地我们首先要战胜自己,尤其是精神上和心理上战胜自己。其次,在对自己极为不利的险恶环境下,要对对方施以心理战术,从而彻底摧毁对方的心理防线,达到不战而使对方失败之目的。
纸条夹在小学四年级的课本里,已有些泛黄,捏在手上,汗水在手心一层层地外浸。母亲长叹一声,唉——八年了,也不知写字的人家还承认不?这个地址还管用不?她怔在那里,是啊!没办法,只能把命运交给这张纸条……八年的精神支撑,随着一个普通信封寄走了……心里空落落的,她每天都在寨口的老树下,俯瞰那条石块铺就的盘旋而上的山路,渴望能看到邮递员和驮了邮包的马儿。一天,两天,十天,二十天,一个月,两个月……没有回音。在煎熬中撕去了开学那天的日历,泪水一脸一脸地打湿夜的枕头,一张穿越时空的神秘纸条,并没有给她带来神奇。母女再次相拥而泣,而后任由媒人择日与男方见面。这,就是她未来的生活。几天后雾气没散的早晨,门前响起清脆的马铃铛,邮递员大喊她的名字。在灶头烧水的她,手握尚在燃烧的半截儿柴火,夺门而出。《白纸黑字》中的这个细节,将母女纸条情结,刻画得惟妙惟肖。在这里,纸条实际上已经成为母女二人的精神支柱,其作用已超出纸条本身。小说的社会意义,就在这里。
语言冷峻、厚重、凝练、老道,富有张力、穿透力、震撼力,善于用感情色彩浓烈的语言,渲染气氛、制造氛围,给读者留下非常深刻印象。
(载中国作家网2010年11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