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勇(中国作协会员,小小说作家网特约评论家,以下简称陈):从您的作品中可以明显地感觉到,您对美术情有独钟。您的不少小说是描写画家生活的。美术对您文学创作产生了怎样的影响?您认为文学应当如何向其它艺术吸收营养?
邵宝健(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国家二级作家,湖州市作家协会顾问,以下简称邵):谢谢你提出这个问题。还是第一次有评论家注意到这个现象。念小学时,我喜爱画画,有画作在市少儿画展上展出,心里冒出过长大后当画家的念想。上初中后,这个念想就淡化了,被“当业余作家”的梦所替代。尽管如此,潜意识里,对绘画、美学、色彩之憧憬,没有中断过。近期较系统重读自己发表的作品,发现居然有数十篇的题材、内容与画画关联。也许,这个现象多少可以透映,自己一直没有中断过对幼年那个念想的追忆和神牵。
培养对绘画、音乐、舞蹈、环艺、电影等诸多艺术门类的兴趣和鉴赏力,对文字写作水平的提高很有裨益。不仅可以提高作者对外部的感受灵动度(保持对新鲜事物的好奇),还能扩大知识面(汲取素材的面随之拓宽)。如果你能较生动、较形象地用文字描绘场景和画面,这多少能说明你已有了较扎实的写作功底。
这里顺便说一句,我的有关美术方面的夙愿,已交由我女儿接替去兑现之。她去年在苏州大学完成艺术设计研究生学业,留校工作。这多少能弥补“失落幼年那个梦”的遗憾。
陈:《永远的门》是一篇经典之作,影响了许多读者,并将继续影响下去。小说素材来自何处?小说中的门,可谓小说的魂。灵感的产生,是否与您对美术的爱好有关?
邵:与爱好美术有关。对画家的敬重和关注也有关。该作素材采集是据于如是触动:一是,那一年,我第二次搬家。新居是别人多占而又退出的,共有5扇门和5个大壁橱的旧宅。卧室里那两个与邻居相连的似乎可以用拳头击破的壁橱,成了书架。二是,临近春节的一天,我在岳母家逗留,有机会看到街坊上称之阿婉娘娘的大妈在家门口磨米粉,旁有一位老男人在小石磨旁添米。他俩动作协调,态度亲和,但并非夫妻。阿婉娘娘长相清癯,据说过去是个好人家,一直没嫁人;而那位帮磨的老男人是挑水夫,单身。这对男女的独身和卧室壁橱之印象撞击,给了我灵感。我在着手构思乃至动笔时,脑子里曾几次盘桓以前听到的一则传闻:某电影院一位怀才不遇又不善构通的美工,没有婚史,好酒,一天,这位孤独的画师裹着幕布猝死在舞台上。这个传闻我并没有记入素材,但潜意识里已把他当成男主人公原型了。所以“郑若奎”是位电影院的美工,也就很自然了。
陈:有评论指出,您和普通百姓有一种难舍的情结,您的小说着力反映弱势群体,小人物的生活际遇,写他们的喜怒哀乐,对苦难的坚韧忍受和对幸福的渴盼,对理想的追求,寄托了作者对笔下人物或同情或敬仰或赞叹或抚慰的真挚情感,您为何有这种平民情结和悲悯情怀?它对您的创作产生了何种影响?
邵:我于1967年7月毕业于杭州化学工业学校,留校一年待分配。翌年7月分配在浙江龙游化工厂工作,先当工人,后当化验员。1980年秋季,调回故里,先后在市燃化局、市重工业局、市工业局任统计员。1984年10月调入《湖州日报》社任《苕溪》文学副刊编辑。我在异乡求学、工作整整17年;有趣的是,我在文学副刊编辑岗位上,也干了整整17年。“17”这个数字离“18”(要发)还差一步,所以,我心如静水地将自己定位于一介布衣。2001年9月起,我流动到日报总编室干行政,直至退休。我在写作上的进步,得益于背井离乡的生活(不断有离别与归途的颠簸)、充满变数的职业(俯瞰谋生之甘苦)、底层的家境、布衣的社会位置。就这个意义上说,写作的激情和灵感,是生活对我的恩赐。
陈:您在《小小说断想》一文中说:“小小说是不完整的。完整的小小说是由作者和读者一起创造的。”这个观点已被许多人所认同。是否还可以这样说:“评论也是不完整的。完整的评论也是由作者和读者一起完成的?”
邵:现在思考起来,“不完整”的不仅仅是“小小说”(微型小说)这种文学样式。有许多文学样式也是不完整的。比如一部近百集的电视连续集,播完后也还会有未了结的人事。
去年10月,我的那部由中国人民公安大学出版的获奖长篇小说《结局》,虽然有32万字,但有些文友读了,觉得似乎没写完,不过瘾(不完整)。
至于评论是不是也是“不完整”,我没有发言权呵,因为我很少研究。但评论肯定不会面面俱到,评论作者对某位作家的作品的评论,肯定是有选择的,选择角度、选择切口、选择可发挥的论点。评论作品可以引起读者的共鸣或异议,这很正常;它完全没有必要“由作者和读者一起创造”那个“完整”。
生活是不完整的。凡是艺术都是不完整的。艺术的功能是感染、感动、感化,贵在潜移默化;从这个意义上说,读者的所悟、醒觉、联想,甚至赞同或不屑,都是所读作品的延伸。极端地说,不完整的、有缺憾的艺术品,更具有审美价值。平常说“不要写得太满”,要注意留有“空间”给读者以想象,恐怕就是这个意思吧。
陈:著名诗人艾青给阿古拉泰题词:“给思想以翅膀。”在我看来,这实际上也是对所有文学家的要求。您认为如何才能使微型小说的思想挿上形象的翅膀?
邵:微型小说(小小说)因其篇幅短,更讲究“冲击力”。我理解这种“冲击力”要靠作品的思想性。新鲜的故事、精湛的构架、飘逸的文字、通畅的气韵,这是我理解的好作品之要素。也可以称之为“形象的翅膀”吧。但她从属于作者所要表达的“思想”。思想苍白,安上什么样的翅膀,作品都是飞不起来的。“思想”这个神灵,应该由那些大师和大家们去诠释,这里恕我不言了。
陈: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加西亚说:“在文学创作的征途中,作家永远是孤军奋战的,这跟海上遇难者在惊涛骇浪里挣扎一模一样,这是世界上最孤独的事业,谁也无法帮助一个人写他正在写的东西。”您在写作过程中,是否已经感到孤独?
邵:本人性格较内向,也有无由头的忧郁。加上爱好写作,孤独感是难免的。一方面,写作这档事需要独人闭门操作,没有更多的时间挥霍于应酬和娱乐;同时,写作码字就像背纤和砌墙,沿河一步一步地前行、从地基一块一块砖地垒积,直至航程结束和高墙竣工,需要时间,需要耐心,不远离喧嚷无法干成的。另一方面,来自职场的偏见、世俗的急功近利,其至亲友的误解,都是那种孤独的加压器。有时候,甚至有种被“精神围剿”的感觉,这不仅仅是孤独,近乎于痛苦了。我只是想,干任何事都需要动力,孤独的结果,酝酿渴望,催人奋发;痛苦的后面,会有珍珠般的收获。所以说,既然爱上了写作,就把“孤独”视作好朋友吧。那些偏见、误解和一连串痛苦的磨砺,都将成为激励你成功的力量。
文学抚摸心灵。人生是短暂的,有遗憾、风霜、阴霾,需要文学的阳光。我当继续文学的跋涉。谢谢你的采访。(载中国作家网2010年2月9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