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梓乔垂着头,不好意思地摩挲着茶杯,慎重地坦白:“那个……玛瑞安教授对我很好,不过,你也知道,我英文底子太差,他们说的那些……我都不大懂。”
南瑾晨看着面前毫无血色的女孩,突然醒悟到自己的残忍,夏梓乔的英文程度他最清楚,连正常的口语对话都不可能,更何况是听专业性极强的音乐课,她早已错过学习语言的最佳年龄,在这种全然陌生的环境里,和聋子哑巴有什么区别?别说学音乐,恐怕连正常的生活都成问题。
心里一阵本能地揪痛。
她每隔几天会打一次电话回来,自己只接到过几次,说不了几句就匆匆挂断了,从没听她抱怨过什么,而他只顾着自己谈恋爱,居然把这么明显的事实都忽略了。
看着她如刀削的脸颊,南瑾晨简直都不敢想象这半年多她是怎么度过的。
“梓乔。”
“嗯?”
“跟我回去吧。”南瑾晨脱口而出。
夏梓乔惊讶地看着他。
“如果实在吃力,就不要学了,”南瑾晨说,“要学音乐,国内也有很好的院校、很优秀的老师。”他全然不在意夏梓乔说过同样的理由,而他连听也不肯听就拒绝了。
夏梓乔有点困惑又有点迷惘地笑笑,眉尖轻蹙了一下,“少爷……不用为我担心,开始总是这样的,慢慢会好的。”
“梓乔……”
她又笑了,那种宽容的、体谅的、自欺欺人的笑,“少爷,我不能永远生活在您的庇护下,一定要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南瑾晨面对那样的笑容,忽然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回到酒店,躺在舒适的圆床上,即使身体已经很疲惫了,南瑾晨翻来覆去却难以入睡。
脑子里留声机一样不停回放着夏梓乔说过的话:“少爷,我不能永远生活在您的庇护下,一定要走出属于自己的路。”
她要走自己的路了吗?要和他……分道扬镳了吗?
她能这样想,再好不过,这本来就是送她来美国的初衷。他本来就是要平静地对待她,像对待所有陌生人一样!
可是……可是,当她真的这样说出来,他却觉得不爽,非常不爽。
他居然……做不到平静!
至于原因,他却说不清楚。
第二天早晨,本来应该跟着导演一起登机回国,却因为昨夜莫名其妙失眠而变成熊猫眼的南瑾晨,找个借口多留了一天。
纽约已经来过太多次,实在没什么可看的……他闲逛了一天,又在酒吧独自买醉到深夜,才摇摇晃晃地离开。
千万不要以为他是为了夏梓乔才喝醉,他只是在国内太出名了,都不敢去酒吧,更不敢买醉,难得有机会放纵,当然要好好享受一下脱轨的滋味——如果南瑾晨愿意用这样的理由欺骗自己,别人当然也无从反驳。
放纵的后果是,南瑾晨迤逦歪斜地站在门口瞪着眼睛看了半晌,才看清楚面前不是自己下榻的酒店客房,而是夏梓乔租屋的防盗铁门。
“砰砰砰……”
敲了半天,里面却毫无反应,隔壁探出一张脸来,“Middle of the night,you're crazy?!(英文注释:半夜三更的,你疯啦?!)”
南瑾晨理也没理他,兀自敲个不停。
那个金发男子愤愤地睥睨他一眼,“Bah! Drunkard! (英文注释:呸!酒鬼!)”大力关上门,不再理他。
南瑾晨靠在门上,觉得头晕得更厉害。
看起来,不在家啊……他晃晃头,向电梯间蹒跚过去,走了没几步,电梯门突然开了,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出来,那个白人男子还不停地凑在女人颈子间,似乎是在亲吻。
南瑾晨不满地皱眉,虽然已经是午夜,可是也不至于在公共场合做得这么热情吧?
他揉着发胀的脑袋,从他们旁边经过,突然觉得不对劲,眨眨眼睛,用力看清楚,那个女人,黑色的自然卷发、花格子衬衫、水磨蓝牛仔裤……怎么看怎么眼熟,南瑾晨顿时怒火中烧,大脑反应之前,拳头已经重重砸过去。
“少,少爷……”夏梓乔惊讶地看着南瑾晨。
虽然是在醉酒的状态下,南瑾晨当初为了拍武侠片可是专门学过武术的,这一拳的力道绝对毋庸置疑。
白人男子摔倒在地上,吭哧了半天也没爬起来。眼神呆滞,神态空洞茫然,满身弥散着令人闻之欲呕的酒气,显见也是醉鬼一只——喝的绝对不比南瑾晨少。
“皮特,你没事吧?”夏梓乔慌忙弯腰去扶他。
南瑾晨更是恼火,狠狠扯住她,咬牙切齿,“你不肯跟我回国就是因为这个混蛋?”
夏梓乔被他扯得踉跄了几步,呆了呆,“啊?少爷,你在说什么啊?”
“这个家伙——是你的男朋友吗?”南瑾晨瞪着皮特的凶狠眼神,好像他跟自己有血海深仇。
“你误会了,他是我同学,今天一起去参加西拉萨教授的生日会,他喝醉了,我才顺路送他回家。”夏梓乔闻到他身上浓郁的酒臭,惊讶地问:“少爷,你也喝醉了吗?”
“你骗我!”南瑾晨扁扁嘴巴,居然无限委屈的样子,“他就是你的男朋友!你为了他都不肯跟我回国!”
“少爷,你喝多了,你在胡说什么啊?”从未见过这样孩子气的南瑾晨,夏梓乔哭笑不得,低头看皮特已经随遇而安地躺在地上睡得像一头死猪,知道自己没有本事同时照顾两个醉鬼,无奈地走过去敲隔壁的房门。
“Lisa?”刚才那个金发男子又探出头来,皱着眉头问:“What?”
夏梓乔指了指蜷缩在电梯口的皮特。金发男子低声咒骂了一句,穿着拖鞋出来把地上的醉鬼拖进房里。
“看到了吧?”夏梓乔搀着南瑾晨的胳膊,往自己房间走,“他们是我音乐学院的同学。”
南瑾晨皱着眉头歪着头思忖了一会儿,不知道想起了什么,很是烦恼地嘀咕:“同学……同学不好,更危险。”
夏梓乔没听清,“你说什么?”
南瑾晨头晕得厉害,晃了晃,本能地靠着她,头也搭在她肩上。
他的脸颊就在她颈窝处蹭来蹭去。夏梓乔顿时脸红耳热,狼狈地扭了扭头,依然无法摆脱他近在咫尺的脸,尴尬地咳嗽两声,“少爷!少爷!你……自己站稳,我拿钥匙。”
把南瑾晨推靠在墙上,她手忙脚乱地从牛仔裤兜里掏出钥匙。
还没等插进锁孔,南瑾晨身子抖了抖,又向夏梓乔栽过来,夏梓乔被他重重扑倒在门上,差点没背过气去。
好容易拉开和门之间的距离,钥匙哆哆嗦嗦地插进锁孔。
那个家伙终于找到理想的支撑物,居然张开双臂从后面把她紧紧抱住,贴在她耳边,咕哝:“梓乔……”
很委屈的小孩子似的语气。
夏梓乔头皮发麻,脸颊滚烫,周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梓乔……”他低哝着撒娇。
夏梓乔心里顿时一软,绷紧全身的神经,用尽九牛二虎之力才把他半拖半抱弄进屋里,开玩笑,他可是比她重了足足二十公斤。
虽然很想温柔一点,还是无法控制乏力的胳膊,南瑾晨被她重重地摔到床上。
夏梓乔长出一口气,抹一把额头的冷汗,刚要起身离开,冷不防南瑾晨伸手一拉,她猝不及防,顿时跌倒在他怀里。
这、这是什么状况?
“梓乔……”
还是撒娇的语气,无限委屈的表情,让夏梓乔心脏不可遏止的狂跳、浑身发热,软声说:“少爷,很不舒服吗?我去给你弄醒酒汤。”
南瑾晨朦胧的眸子,迟疑地端详了眼前那张虽然靠得很近,却模糊不清的脸一会儿,迷迷糊糊地轻唤:“梓乔?”
“是我,少爷。”夏梓乔轻轻推他的臂膀,“你先放开我啊。”
“梓乔!”南瑾晨确认似的又叫了一声,倏然紧张地绷紧身体,然后好像鼓起所有的勇气一般,战战兢兢凑过去把自己的嘴唇贴在她的嘴唇上。
夏梓乔脑子里“轰”的一下,像是某种坚硬的东西被重重击得粉碎,震得她一阵天旋地转的昏眩。
她惊慌失措地挣扎,“少……唔!”
她的嘶喊被轻易地封印在吞噬的唇齿间,南瑾晨发了狂似的啮咬她的唇瓣,手指有自己意识般地向下探去……
夏梓乔竭力挣扎被牢牢禁锢着的四肢,南瑾晨粗喘灼热的呼吸就喷在耳际,在这静谧的午夜,带着无须言喻的情色意味,撩拨得她心神俱醉……
其实,并不厌恶他的碰触,甚至……可以说是喜欢的。
毕竟,曾经喜欢了他那么久,并且还在喜欢着……
虽然不能永远拥有,放纵自己得到一次也是幸福吧?足以让自己在未来几十年的孤寂岁月中慢慢回味……
夏梓乔嘴角浮现一丝凄凉的笑容,慢慢停止了挣扎的动作,一颗晶莹的水珠顺着眼角轻轻滑落。
头很痛,南瑾晨捂着痛得要裂开的头慢慢坐起来,然后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还有身边****的胴体。
他有片刻的惊惶,然后记忆一点点回笼。
昨夜……竟然对夏梓乔……
天哪,他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事情!果然酒是会乱性的!
他懊恼地捶着自己的头。
“少爷,头还痛吗?”怯生生的声音从被子下面传来,夏梓乔露出涨得通红的脸,眼神羞怯地瑟缩着,“我去给你煮醒酒汤。”
“不用了!”南瑾晨飞快地跳起来,从地上乱七八糟缠成一团的衣服里找出自己的穿上。
“那个……”他斟酌着词句,虽然昨夜醉得厉害,不过,他也模模糊糊地记得,她似乎并没有怎么反抗,心里的内疚感稍微减轻了些,“昨天晚上的事,对不起。”
夏梓乔表情微微凝固,听不懂他的话似的。
“昨天我喝多了……你知道,男人有时候喝多了就会冲动。”南瑾晨知道说出这种话的自己很混账,很不是东西,但是,他又不可能娶她,对她负责,又能说什么呢?
就譬如说他很讨厌青椒,难道因为偶尔吃了一次,就要一直吃下去?呃——虽然这样的比喻对夏梓乔很不公平。
夏梓乔呆呆望着自己放在被子上的手,脸上的红晕已经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灰暗的苍白。
“你知道的……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南瑾晨舔舔嘴唇,他鄙夷自己的无耻。
“少爷!”夏梓乔揪紧身上的被子,好像要借由那样的姿势,给自己一点点力量似的,缓缓开口,“您、您不用放在心上,我们,我们都是成年人,我知道那不算什么的。”
她甚至还笑了一下,虽然比哭还难看。
“我去洗澡换衣服。”她说着,裹着被子溜下床,很快就钻进浴室把门关上了。
南瑾晨留意到,她走路的样子有点微跛。
自己是她的第一个男人……这个认知让他本来就内疚的心更加难受。
夏梓乔洗了很久才出来,眼睛大概是被蒸汽熏久了,微微发红。
“梓乔,本来我还想多呆两天的,可是明天还要参加电视台的节目,所以今天就得走了。”这句话怎么听怎么像逃跑的借口,虽然那的确是事实。
“嗯,好。”夏梓乔温温地应着,低垂着眉睫,看不清楚表情。
“那我走了,再见。”南瑾晨起身。
“嗯,我送你出去。”夏梓乔也站起来。
“不用了。”南瑾晨干巴巴地拒绝。
夏梓乔还是坚持送他出去,替他拦了计程车,打开车门,像她从前经常做的那样。
车子启动的时候,南瑾晨忍不住回头从后玻璃里看她,苍白的小脸、瘦削的身子、微微瑟缩的肩膀,绷紧的心脏就那么抽痛了一下,然后又一下,再一下……
车子渐行渐远,他们之间的距离也越来越远,终于再也看不见彼此。
他信誓旦旦地说过,要把她当作陌生人。
然而,他却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