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谢家出来,已经是夜色深沉,碎打星芒。
麦慧琪自然而然向南瑾晨的车走过去,忽然听到霍佳楠在后面的声音:“梓乔,我送你回去吧。”
走在麦慧琪身畔的南瑾晨倏然停下步子,冷冷地回头,“不用麻烦!我跟梓乔住在一起,当然是一起走。”
“瑾晨,我们还是先走吧。”麦慧琪笑吟吟挽住他的手臂,“有霍先生照顾梓乔,你完全可以放心。”又冲霍佳楠点点头,“我们梓乔就拜托你啦。”
“我跟你又不顺路,搞那么麻烦干什么?”南瑾晨拧着眉头,抽出自己的胳膊,“霍佳楠,还是你送慧琪,我带梓乔走。”
麦慧琪唇角的笑容陡然凝结,脸色发青,他竟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拒绝她,完全不给她留面子……
“这不太好吧……”霍佳楠迟疑。
“少爷,你还是送麦小姐吧。”夏梓乔小心翼翼打量着麦慧琪难看的脸色,为难地说。
“什么时候轮到你教我做事?”南瑾晨冲她嚷,“快点过来!磨蹭什么?!”
夏梓乔还在迟疑。
“梓乔,你还是上车吧,”麦慧琪勉强笑笑,“瑾晨今天很辛苦了,应该早点回家休息。”
等得不耐烦的南瑾晨索性抓着夏梓乔的胳膊,把她塞进了自己的车里。
看着扬尘而去的法拉利,麦慧琪的眼光越来越黯淡,灰蒙蒙的一片,看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
这个城市的空气质量很好,晴朗的夜晚,可以看到很多璀璨夺目的星子,犹如墨蓝色幕布上缀满了缤纷的宝石,美丽的令人屏息。
黑色法拉利平缓地行驶在街道上,夜色中色彩斑斓的街灯,和天空的星子交相辉映,绵延出一抹抹瑰丽的流光。
夏梓乔静静凝视着车窗外绚烂至极的景致,沉默了一会儿,忽然轻声问:“少爷,你怎么不送麦小姐回家?”
“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八卦?”南瑾晨挑眉。
“她是你的女朋友啊。”夏梓乔抬起食指无意识地顺着车窗抚下去,玻璃很凉,即使那灯火映在车窗上看起来很温暖,摸起来依然是凉的,“你把她丢给别人,她会不高兴的。”
“有什么不高兴的?”南瑾晨没好气地说。
“这个……不是当然的吗?”夏梓乔诧异他的迟钝。
“你不会以为,我是会在乎别人高兴不高兴的人吧?”南瑾晨白了她一眼。
“她是你的女朋友,不是别人。”夏梓乔小声嘀咕。
“你废话还真是多,有工夫操心那个,不如想想明天录歌的时候,怎么表现好点,千万别出丑。”
“录歌?”夏梓乔傻眼。
“是啊,我不是跟你提过了吗?新专辑的主打,我们两个合唱。”南瑾晨有点得意地说。
夏梓乔张了张嘴,半晌才说:“我以为,你只是说说而已。”
“少爷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南瑾晨皱着眉,不耐烦地。
“我好久不唱歌了……”夏梓乔有点赧然,“从车祸以后,就没唱过。”
“你怕什么?反正有我呢。”南瑾晨冷嗤。
夏梓乔犹豫了下,过了一会儿,轻声地、有些忐忑地问:“少爷,你真的会让我出名吗?”
南瑾晨呆了呆,“当然,”想了想,他忍不住问道,“不过,你干吗那么想出名?”
“……”
“说啊。”南瑾晨紧追不舍,他不喜欢她对他有所隐瞒的感觉。
夏梓乔在凉浸浸的窗子上画了一个圆圈。
“说吧,不管什么理由我都会帮你的。”南瑾晨认真地说。
夏梓乔依然沉默着,静静看着窗外流逝而过的灯火。
“梓乔……”
“每天都有很多揣着明星梦的少男少女踌躇满志地走进TEF,少爷,我跟他们,并没有什么不同。”夏梓乔勉强扯了一下嘴角。
“是吗?”南瑾晨将信将疑。
“十八岁的我也只是个小女生呢。”夏梓乔自嘲地笑了。
十八岁……南瑾晨陡然打了个寒战,他从来没有留意过,他憎恨的、无法原谅的她,那时也只不过十八岁,明明是最容易犯错、最容易被原谅的年纪……他却从来都没想到过。
因为,因为——童年的肆无忌惮、少年的叛逆轻狂、青春的热情澎湃……人生所有应该经历的成长阶段,在夏梓乔身上,从来没有看到过。八岁那年,站在他面前的女孩,冷淡、疏离、沉默、寡言、隐忍、坚持……是什么样的生活和境遇,扼杀了她属于人类的本性呢?是什么让她越过了所有的成长阶段,直接进入成人的世界……这个突如其来的认知让南瑾晨心脏又重重地揪痛了一下。
转过头,静静看着她背对着自己乌黑的头颅、孱弱的背影,密闭的空间、近在咫尺的距离,空气中隐约有女孩子淡淡的香,不是人工雕琢的那种香料,而是自然的体香,微微发甜干净的感觉,就像她的人一样。
眼睛忽然有点发酸。
他没有看到,夏梓乔眼中浓烈的憎恨厌恶。
这个世界上,她最憎恨最厌恶的人是——夏梓乔,她自己。
她永远忘不了十八岁的自己,那个卑劣的、恶心的、无耻的自己……
十八岁的某一天夜里,她起来喝水,路过南瑾晨的房间,看到里面透出微弱的光,忍不住好奇,这么晚了,他在干什么呢?
她当然知道,南瑾晨不可能熬夜读书,南瑾晨有着她非常羡慕的、聪明的头脑,很少看到他学习,却总是轻轻松松就能拿到好成绩,这也是夏梓乔喜欢他的理由之一——在她心中,他是那么完美,好像上帝最无瑕的成品落在了人间。像学校里很多女生一样,她喜欢南瑾晨,但是,她不能像别人那样,对着他大声说出来,她知道,自己和那些女孩子不一样,他对她来说,就是遥远的星空,看起来触手可及,其实却高不可攀,她只能默默地仰望。
人贵在自知,即使李嫂总是叫她夏小姐,她也不会混淆了自己的身份,她当然不是真正的小姐,只是南家收养的弃儿、南瑾晨的宠物,如果被少爷和夫人知道,这个宠物居然对少爷有着痴心妄想,她一定会被赶出去的。
所以,她不敢流露出对少爷一点点异样的热情,甚至不敢多看他一眼,害怕无法掩饰的炙热目光会泄露自己心底的秘密。
夜色是如此的静谧,给了她前所未有的胆量和勇气,她蹑手蹑脚地走到他门口,她对自己说,只要看一眼就好了,看看少爷在干什么,她是那么渴望靠近他。
透过微敞的门缝,她看到南瑾晨坐在书桌前,面前摊着一张纸,指缝间夹着一支铅笔,一边在纸上勾勾画画、一边轻轻哼唱:“……我只想和你,简简单单的相爱,追逐两个人的梦想,享受一份完整的生活。也许不完美,却幸福过每一天,我只想和你,简简单单的相爱……”
很轻盈、很舒缓的调子,明明很简单的歌词,夏梓乔却整个人都呆掉了,她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南瑾晨,没有听过他用这样深情缱绻的语气唱过歌、没有见过他脸上似水的温柔。
南瑾晨轻哼了几句,眉头微微蹙起,铅笔抵着下巴,沉思了一会儿,又在纸上勾几笔,然后又哼唱起来,还是刚才唱过的那几句,调子却放慢了很多,优美的节奏,饱含了浓浓的深情,仿佛山间潺潺的溪涧,脉脉涌入心田,瞬间就把她整个人都吞噬了。
他在写歌!他在写情歌!
夏梓乔早就知道南瑾晨博学多才,却从来不知道,他还有这样的本事,她最震惊的,不是他会写歌,而是——他的情歌——是写给谁的?
这个念头让她浑身发冷、四肢僵硬,少爷有了喜欢的女人?她从来没有这么害怕过,她虽然从来不敢奢望少爷会喜欢她,可是想到少爷会属于别的女人,仍然嫉妒得发狂,痛苦得要命。
第二天,趁南瑾晨不在房间,她悄悄溜进去,在书桌上找到那张纸,手指颤抖着拿起来,那的确是一首情歌,字里行间流露出无限深情。她觉得嘴里发苦,眼前发黑,清晰的五线谱都模糊起来,已经那么喜欢那个女孩了吗?想跟她在一起,幸福过每一天,走过想看的每一处风景,享受每次日出日落……这是什么样的感情?
心就那么坠落下去,一直一直地下坠……没有尽头……
“你在干什么?”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她惊醒,诧然转头,“少,少爷……”本能地想要把手中的歌谱藏起来,又很快醒悟到那样的举动毫无意义,“我,我……”她有第一次做小偷却被抓了现行的感觉,惊慌失措的,“我来找你的物理作业看,有两道题不,不会。”她急中生智想了个理由。
“哦。”南瑾晨似乎并没有怀疑,走过来在书桌上翻了翻,拿起一个本子给她,“在这里。”
夏梓乔接过来,舔了舔嘴唇,举起歌谱,鼓足勇气、小心翼翼地问:“少爷,这是你写的?”
“你怎么乱动我东西?”看清她手里拿的是什么,南瑾晨一下子沉下脸,劈手夺了过来,眼中掠过一闪而逝的羞赧。
被他的仓惶恼怒惊到了——他不想让她看到,他们两个一起生活了这些年,他从来没有什么是瞒着她的,可是,这首歌他不想让她看到,那说明……那说明……她知道,自己现在问出口,也许就是死刑,可是,如果不问,她就是死缓,比较起来,她宁愿……宁愿给自己来个痛快的,所以,她凝视着他,轻声问:“少爷,这个……是你写给谁的?”
南瑾晨愣住,脸颊微微发红。
“是……你喜欢的女孩吗?”她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很平静,天知道,她的心脏都快要跳出胸腔。
“是又怎么样?!关你什么事!”南瑾晨赧然地吼道。
刽子手的刀落了下来……很痛……无法呼吸了……夏梓乔脸色惨白,踉踉跄跄地后退,“少爷,我,我回房做作业了……”她仓惶地逃出他的房间。
不能再待下去了,再留在那里,她会……她会哭的……
她不喜欢哭,很小的时候,她就知道眼泪没有任何意义,不会有人因为她的眼泪,多给她一丝丝怜悯……甚至在孤儿院里,哭泣是会被惩罚的。
可是,现在她却没有办法控制汹涌的泪水,不停不停地涌出来,她把自己埋在床上,死死咬紧被角,才不让自己啜泣出声。
少爷,有了喜欢的人啊……
这是理所当然的,像少爷那么优秀的男子,当然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他总有一天也会喜欢上一个女孩,和他一样高贵、美丽的女孩……
虽然早就这样想过,可是,真的面对的时候,她还是无法克制那强烈妒忌的感觉、那椎心刺骨的痛……
接下来的几天,她偶尔会悄悄躲在外面,听着南瑾晨唱那首歌,听着听着就会泪流满面。
其实只是偶然,某一天,陪同学去TEF试镜,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同学进去表演了,她无聊地站在走廊里,等候的人很多,都是青春靓丽、风华正茂的少年少女,和她格格不入。
忽然觉得很气闷,南瑾晨喜欢的女孩子,一定也这样抢眼吧?
她踱到走廊的尽头,那里很静谧,从二十八层的高处往下看,俯瞰下面蝼蚁般的人群和纵横交错的街道,整个城市就像一个玩具模型。
她叹着气,寻找南家别墅的方向,那里是郊区,只远远看到大片大片的绿,什么都看不清。
少爷此时此刻在干什么呢?又在唱着那首情歌吗?他……已经跟那个女孩告白了吗?还是两个人已经幸福地在一起?
没有人会拒绝少爷的,夏梓乔知道从来没有人能拒绝少爷,他是那么的完美……
[我只想和你,简简单单地相爱
追逐两个人的梦想
享受一份完整的生活
也许不完美,却幸福过每一天
我只想和你,简简单单地相爱
不去想未来有多远
不去想道路有多长
只要一起走,不放开彼此的手……”]
她轻轻哼着,少爷,你知道吗?我也……想和你简简单单地相爱,只要牵着你的手,不管前面是不是有荆棘,不管道路有多漫长……
旁边的一扇门突然打开,一个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走了出来。
夏梓乔的声音戛然而止,赧然地垂下头,匆匆想要离开。
“等一下!”
她愣了愣,打量周围都没人,才醒悟到是在叫自己,狐疑地转过头。
“你刚刚唱的那首歌……叫什么名字?”络腮胡子微笑着问道。
夏梓乔呆了呆,“《简简单单地相爱》。”
“是个人原创吧?”
“嗯。”
“你叫什么名字?”
夏梓乔虽然不明白他为什么问自己的名字,但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夏梓乔。”
“哦。”络腮胡子看看她的校服,“你是圣亚的学生?读几年级了?”
“高三。”
络腮胡子没再说话,走了几步,又回头重重地看了她两眼。
夏梓乔觉得有点莫名其妙,但是她很快就把这件事忘了。
十一假期的时候,南瑾晨和南夫人出国去看舅舅了。
偌大的家里,一下子变得很冷清。
就在这时候,她接到TEF的电话,通知她获得TEF“ XX年度新人原创大赛冠军”,夏梓乔顿时就傻了,她惊慌失措地来到TEF,按照电话里的通知来到二十八楼办公室,推门进去一眼就看到那个有过一面之缘的络腮胡子。
络腮胡子看到她,露出笑容,“你好,我是TEF的艺术总监钟浩天。”
“我、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她结结巴巴、语无伦次地说,“我、我没参加你们的比赛,那天,我是陪同学来的……”
“没关系,”钟浩天温和地笑着,“我听了你的歌,你的音质很好、很有潜力,这首歌也非常棒,推出后,一定会引起很多人的共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