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瑾晨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半天才说：“我真是太佩服你了，要知道，掰榛子能把自己指甲弄断的人还真是不多。”
总体来说，南瑾晨虽然任性、骄傲、自负，就像所有被娇生惯养长大的小孩，仿佛他们自己就是太阳，整个世界都得围绕着他们旋转，但是他对夏梓乔还算不错。
几天后，南夫人给夏梓乔办理了入学手续，就在南瑾晨就读的私立学校——圣亚，并且和他同班。
她比南瑾晨年长一岁，这样的安排，显而易见是为了照顾南瑾晨。
生平第一次穿上崭新的校服，夏梓乔紧张得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摆。
站在镜子前面看着对面那个苍白、瘦弱的女孩，觉得这一切不真实得就像一场梦。
“快走啊！磨蹭什么呢？！”南瑾晨推开门，不满地叫。
“哦。”夏梓乔连忙答应着，提着崭新的书包，和他一起下楼。
“少爷，夏小姐，早安。”女佣李嫂笑嘻嘻地和他们打招呼。
“你，你好。”不习惯自己的新称谓，夏梓乔结结巴巴地点头，南瑾晨却置若罔闻地径自走了出去。
夏梓乔连忙屁颠屁颠地跟在他后面。
一辆黑色的劳斯劳斯早已停在门口，司机大叔下来恭恭敬敬地给他们打开车门。
夏梓乔爬上车后座的时候忘了低头，“砰”的一声和车厢有了亲密接触，痛得直抽气，眼泪在眼圈中打转，赧然蜷缩在座位上。
“真是白痴！”南瑾晨叹气。
“白痴”这两个字后来跟随了夏梓乔很多年，我们不能说南瑾晨对她的评价有失公允，很多方面，她和南瑾晨比较起来，的确都显得很笨拙。
车子在有着高大围墙的黑色电控门前停下，夏梓乔肩背一个书包，怀抱另一个，小跑着才能跟上南瑾晨的步子，没办法，他腿太长。
南瑾晨双手插在裤袋中，施施然走在青灰色石板路上，眼睛呈十五度角斜斜看着花木掩映中的教学楼一角，带着稚气的小脸既优雅又端庄，恍若古堡中的贵公子。
石板路两旁是大片绿毡一样的人工草皮，点缀着翠绿葱茏的榕树和繁花似锦的灌木，远处依稀还可以看到波光潋滟的湖面。
夏梓乔张口结舌看着这一切，就好像哈利波特第一次见到夜色中灯火辉煌的霍格沃兹城堡，满眼的惊艳。
路上遇到和南瑾晨熟识的男同学，笑嘻嘻打招呼：“瑾晨！今天来得迟了哦。”
南瑾晨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男同学看到他身后的跟屁虫，好奇地问：“瑾晨，这个小丫头是谁啊？”
南瑾晨很得意地转身，勾住夏梓乔的脖子，炫耀地说：“我新领养的宠物，怎么样？还不错吧？”
男同学细细打量了夏梓乔一番，很不屑地扬眉，“瑾晨，你的眼光下降了哦！”
被人用挑剔的眼光看着，夏梓乔塌肩弓背，恨不得把自己蜷缩到无限小。
南瑾晨揪着她的肩膀把她往上提了提，揉乱了她的头发，“我觉得她很可爱，就像贝斯塔一样。”
“有道理，”男同学思忖片刻，点头，嗤笑，“都是卷毛。”
“没错。”
三番两次被当成宠物，夏梓乔已经麻木了。
“果然不愧是南少爷，对宠物的选择都与众不同。”男同学还在笑。
“你也可以考虑一下，其实人比猫狗有趣多了。”擦肩而过的时候，南瑾晨认真跟他建议，没有看到夏梓乔哭笑不得的脸。
跟着南瑾晨穿过大半个操场，走进某栋教学楼，南瑾晨一脚踢开三楼转角的门，大大咧咧走进去，对下面黑压压的一片萝卜头说：“这是我的宠物夏梓乔，以后她就是我们的同学。”
萝卜头们顿时交头接耳、窃窃私语，一个男生怪声怪气地嚷道，“只是——‘宠物’？！后面是不是还缺两个字啊？”
夏梓乔茫然的工夫，南瑾晨已经一本书砸了过去，笑骂：“你小子胡说什么呢？！就你的思想才那么龌龊！”
当时正风行松本润主演的电视剧《宠物情人》，夏梓乔对此自然毫无所知，呆呆地看着大家前仰后合，哄笑声差点把教室楼盖掀起来。
“笑什么？！”南瑾晨粗声粗气地吼，“南少爷我会那么没品味？！”
就算是再无知，也听得出这句话里明显的贬义，夏梓乔从来没有被这么多人嘲笑过，脸涨得通红，地洞是不够的，为什么没有人丢一颗原子弹下来……
可以想见，夏梓乔整堂课都在同学们的窃窃私语中度过，比那个留着两撇山羊胡的老师讲的李白杜甫吸引人多了，她生平第一次深切体会到什么叫——“如芒刺在背”。
下课铃响了以后，教室里炸开锅，一堆人围过来，“瑾晨，你从哪里把这个土豆找来的？”
“瑾晨，她真的是你的宠物？”
“那还有假？我亲自挑选的，”南瑾晨翻翻眼睛，掏出一张钞票丢给夏梓乔，“去，给我买个碎冰。”
夏梓乔没反应过来，傻愣着。
“还不快去！”南瑾晨瞪眼睛。
“不怎么听话嘛。”有同学耻笑。
南瑾晨板起脸，敲了她一个凿栗，“你磨蹭什么呢？”
“我，”夏梓乔嗫嚅，“我不知道路。”
南瑾晨愣了一下，周围顿时响起哄堂大笑。
南瑾晨无力地托起下巴，摇头叹气，“下楼左拐，穿过林****，直走二百米左右，再右转一直走到尽头，有一个红色尖顶的小房子，上面挂着德克士招牌。”
“哦。”夏梓乔嘴里碎碎念着，“左拐，穿过林****，直走二百米，再右转……”一边慢吞吞地站起来，往外走。
“你是猪啊！动作快点！”南瑾晨不满地叫。
“怎么看起来笨笨的？好像白痴。”肆无忌惮的议论钻入夏梓乔的耳朵，她难堪地把头垂得更低。
“她本来就是白痴。”南瑾晨哼了一声。
夏梓乔缩了缩肩膀，加快步子，冷不防旁边伸过来一只手，拉住她，“顺便给哥哥也带一份。”塞了一张钞票在她手里。
夏梓乔还没反应过来，拉着她的爪子已经被拍开，“蒋东桥！别谁的便宜都想占！她是我的！”
“别这么小气嘛，”蒋东桥笑嘻嘻地揽住南瑾晨肩膀，“大家都是兄弟，顺道的事儿，让兄弟沾回光。”
南瑾晨冷着脸。
“瑾晨，”蒋东桥撒娇，“大不了我把那个新买的索尼PSP GO借你先玩两天？”
南瑾晨神色缓了缓，蒋东桥察言观色一推夏梓乔，“你还不快去？！”
那一刻，夏梓乔还没意识到，从那个游戏机开始，她也许会成为某种交易的牺牲品。
一直到第二节下课，夏梓乔还没回来。
蒋东桥凑过来，小声说：“你的宠物不是携款潜逃了吧？”
南瑾晨气呼呼地一摔门，走出教学楼，在偌大的操场里转了大半天，才在西北角找到无头苍蝇似的夏梓乔，她手里的碎冰都融成了水，顺着她的手滴滴答答往下落。
“你白痴啊！”南瑾晨顿时火冒三丈，一把打掉她手中的包装纸，“怎么还不回教室？”
夏梓乔看到他，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喜，眼睛都发着光，抓住他衣角，怯生生地说：“我、我迷路了。”
南瑾晨厌恶地拍开她粘糊糊的手，拿出纸巾拼命擦了擦，气得想掐死她，“真是白痴！笨蛋！贝斯塔从来都不会迷路！”
夏梓乔不能辩解这样的比较对她不公平，看着南瑾晨还在擦着被自己碰触过的衣服，情不自禁退后两步，垂头丧气地低下头，果然，她很笨，又被讨厌了，不知道南瑾晨会不会后悔领养她，会不会赶她走……
“走吧！”越擦污渍越往衣料里渗，南瑾晨终于放弃了，恶狠狠地拉住她的手，“我带你回去！”
夏梓乔被他拽得跌跌撞撞，却安心了，他说要带她回去，他没有丢下她。
就这样，开始了夏梓乔和南瑾晨的同学生涯。
她的地位，相当于宠物犬的替代品、跟班、打杂和钟点女佣……当然，南瑾晨偶尔对她也是很友善的，她跟李嫂学做菜，笨手笨脚切到手指后的某一天，他会突然想起来，然后丢一个创可贴给她，虽然那伤口早就结了疤……
在学校被同学捉弄欺负的时候，他会斥责她没用，然后气汹汹挡在她前面，一拳头砸过去……
因为成绩不好，偶尔会被老师罚留堂，他虽然很不耐烦很生气地骂她“白痴、笨蛋”，可是也会叫司机等她一起回家，会熬夜给她补课……
最让夏梓乔记忆深刻的一次，是她被领养大半年后的某天，那天她值日，回去得晚了，南瑾晨破例没有等她，自己坐车先走了。
南家的别墅在城郊，那时候还没有通公车，而夏梓乔兜里少得可怜的零用钱根本不够打车。
天渐渐黑了，满天璀璨的星子，一闪一闪好像快乐的眼睛。
夏梓乔走了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家，拖着疲惫的双腿走到二楼自己的房间，推开门，吃惊地发现南瑾晨竟然在里面，旁边的书桌上放着一个颜色很漂亮的水果蛋糕，不大，但是很精致、色泽诱人，看起来就很好吃的样子，上面插了一圈细细的彩色蜡烛。
躺在床上的男孩子腾地坐起来，满脸的不耐烦，口气凶狠：“你怎么才回来？是不是又被欺负了？”
“不，不是。”夏梓乔莫名其妙地看着那个蛋糕。
“那为什么这么晚？”
“我、我走回来的。”夏梓乔低声嗫嚅，把书包放在地上。
“你白痴啊？”南瑾晨瞪圆眼睛，“不会自己打车？”
“我……钱不够。”
“说你白痴你还真是白痴！”南瑾晨没好气地丢给她一个大白眼，“你不会打电话回来叫司机去接你？或者打车到家再付钱！”
“我忘了。”夏梓乔不好意思地抓抓头发。
“还不快过来！”南瑾晨不耐烦地冲她招手。
夏梓乔磨磨蹭蹭走过去，局促地在书桌前面的椅子上坐下。
“瑾晨，”她不安地指指那个蛋糕，“这是……”
“笨蛋！连自己的生日都忘了？”
夏梓乔呆了呆，脸立刻红了，似乎很高兴，受宠若惊，又有些手足无措，“你、你怎么知道的？”
“你的事我什么不知道？”南瑾晨反驳。
“那个，”夏梓乔为了掩饰微湿的眼睑低下头，尴尬地说，“谢谢你。”
“切！别以为我是为了你，刚好我今天想吃蛋糕而已。”
“就算是那样，也谢谢你……从来没有人给我过过生日。”她的头埋得低低的，声音也越来越低。
南瑾晨忽然觉得有点气闷。
夏梓乔笑了笑，又说：“其实，今天不是我的生日，是我被丢到孤儿院门口的日子。根本没人知道我的生日是哪天。”
南瑾晨呆了呆，挑起眉毛，“不记得有什么关系？都说了今天不是为了给你庆生，纯粹是我想吃蛋糕。”他抓抓头发，欲盖弥彰地，“反正也买了，我们就做全套，免得浪费。”
夏梓乔眼角红红的，用力点点头。
南瑾晨笨手笨脚地依次点燃蜡烛，关了灯，微小的烛光下，他清秀的脸孔看起来居然很温暖柔和。
“许愿吧。”
夏梓乔配合地闭上眼睛，双手合掌，默念几句。
她的表情很虔诚，看起来又幼稚又傻气，但静谧幽暗的屋子里，烛光摇曳，充斥着软绵绵的情绪。气氛格外的好，好到南瑾晨觉得还可以为她做点什么，“梓乔，你许了什么愿？”
夏梓乔赧然地笑。
“不要害怕说出来实现不了，我会帮你的。”南瑾晨撑着下巴，斜斜看她。
夏梓乔只是傻笑。
“想要什么礼物？或者想去哪里玩？”南瑾晨揉揉她的头发，慷慨地说，“你的主人今天心情好，也许会帮你实现也说不定。”
夏梓乔连忙摇摇头，“这个蛋糕就很好了。”
“你说吧，”南瑾晨露出不耐的神色，“提醒你，跟我提要求的机会不多，你别自己不珍惜。”
“我……”夏梓乔沉默了一会儿，开口的时候很不好意思，“我……我希望你不要让我等。”
“呃……”
“如果你跟我有约定，请不要让我等，”夏梓乔笑得有点忧伤，“我很小的时候，妈妈把我留在孤儿院门口，她说一会儿就来接我，可是她一直都没有来。”
南瑾晨沉默了片刻，然后一本正经地说：“没问题，我答应你，一定不会忘记和你的约定，一定不会让你等。”
夏梓乔很高兴，红着脸，凑过来在他脸颊上小心翼翼亲了一下，眉眼低垂，小声说：“谢谢你。”
南瑾晨怔住，脸颊也微微泛起红晕。
两个人一起吹熄了蜡烛，然后夏梓乔拉着他的手一起切蛋糕，南瑾晨觉得这个举动很像婚礼上的某个场景，既幼稚又可笑，但夏梓乔一脸幸福满足的表情，他忍了又忍，终于没有发火。
很多年以后，夏梓乔还能清晰地回忆起这个夜晚，想起满天的星辰，想起摇曳的烛火，想起少年温暖的笑脸，然后露出她自己都不知道的那种幸福甜蜜的笑容。
纵使是被遗弃的生命，起码，这个世上，曾经有一个人因为她的诞生而祝福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