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接了他妈妈的电话,突然就疯了,咬人啊!他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你还是快快消失吧。”不幸处在地雷区,更不幸地一脚踏上地雷,被炸得莫名其妙头昏脑涨的沈之晖小声规劝。
“在碎嘴什么?”如地狱寒冰般的沉嗓厉声喝问,“两个人趴在地上捡一堆废纸要多久?给你们一个小时够不够?”废物。
冷冷一眼悠悠瞥来,叫沈之晖吓破了狗胆,连忙兜起乱纸,逃命去也。至于东方小姗……他可管不了那么多,自求多福吧。
东方小姗无言地望着狠心离她而去的沈制作惶然逃窜的背影,只觉一阵秋风扫落叶,吹得她心里拔凉拔凉的。
这一脚踩进办公室,到底会有怎样的血雨腥风在等着她从容就义?
她好害怕。
“还杵在门口当门神吗?”他十指相抵,俊眸肃沉。
这句话的意思形同——你很喜欢站在门口是吗,那你以后就什么事都不要做,专心站在门口当门神就好了。
她额头直冒冷汗。
刷地转过身,傅子健看到一张谄媚的笑容。
“总监,你上次不是说花雕里脊肉味道不错吗?我今天特地找了好多个便当才找到这个口味的。”她将便当摊开摆在他大爷面前,细语柔声道,“你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鉴于这声音太谄媚,他忍不住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视线没有随着她的动作下移,反而是极深思的,在她带着恶心巴啦的假笑面具的脸庞上来回细细游移。
背脊上的寒毛被他凌厉的目光瞅得“竖”然起敬。她脸皮僵硬地抽了抽,“怎……怎么了?”
“我有对你做过什么吗?”他状似随意问起,但口吻里有一丝紧绷。
橡皮筋有弹性,也极可能被扯断,更何况这根橡皮筋看起来已经要断不断的。完全不明白他这神来一问,“啊?”
“你看起来好像很怕我。”他漠然地盯着她的脸,不放过任何细微的表情,她有所隐瞒,他必能发现。
“啊?”愣了半天,她还是惊疑地发出一个简单的音节。
这完全跟他到底对她做过什么无关。而是他本身就是一个恐怖的存在,不怒自威,盛气凌人,架子端得老高……试问他们两个能找到有一天是和平共处相安无事谈笑风生的吗?但跟他相处也并非全然没有乐趣可言。
她在东方家过得太平顺也太压抑,习惯了温良地服从爸爸的旨意,习惯了平静地接受东方洛离的嘲弄,习惯了被当作隐身人独自一人过生活,难得地,有人能激起她斗争的情绪,越战越勇。难得地,就算是被迫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也从不觉得抑郁。
她血液里是有荒唐因子的。
妈妈死于飙车。
严谨刻板如爸爸怎么会娶了这样一个女人,她是不太明白。但妈妈死后,他对妈妈的恨意统统转嫁到她的身上,她是可以感受得出来的。恨其不幸、怒其不争,要把她培养教育成他那样的人的想法在她大学时代就已经宣告破产。
她是个让他失望到极致的女儿,以至于他要从别人的儿子身上找安慰。
说起来,傅子健跟爸爸还真有几分的相似。
“你除了会‘啊’之外,还会说点人话吗?”他不耐,屈指轻叩桌面。
她是有斗争情绪的人!她叹了一口气,拿起水杯轻摇,“如果我把这杯水倒在你身上,你会怎么样?”当她觉得这男人没事瞎发脾气有点可恨挑衅,有点小恼火,让她有泼水冲动的时候,他就会……
“杀了你。”他斩钉截铁地回答。
“如果只是不小心呢?”她再问。
“也不行。”冷酷。
“那不就是了。”她拍板定案,总结陈词。此乃恶人一只。
退堂。
总监大人一向横行霸道惯了,突然有一天问人家,你为什么那么怕我?
这让东方小姗百思不得其解。
顽石也有开窍的一天,吃人猛兽也会同情爪下猎物?
当然不可能。
该残暴的时候,他依然故我地残暴着,横尸在他爪下的不计其数。东方小姗一直坚信如果她没有一个叫吴幸的舅舅的话,她的日子也不会像现在这么好过。
所以她每次在把总监惹得火冒三丈之后,总是要拨个电话给舅舅,千恩万谢他是吴幸。
难得有一天的训练量不多,她充分利用有个舅舅是大佬的好处,早早地从练习室潜逃到总监的办公室吹空调。
时至盛夏,天气炎热得透不出一丝风来。
即使如此,训练的老师也不肯开空调,只有几台电风扇用力地吹着,吹来的也只是暖气。
小飞几个女生的大腿上还包着保鲜膜在跳舞,这一切都是为了帮助歌手们减肥啊。可是她并不觉得自己肥,虽然时下女生流行骨感美,但知足者常乐,她对自己玲珑有致的身材非常满意,不需要再加以矫正了。
她像只吃饱了喝足了就懒洋洋地打着呵欠困觉的小猫,蜷缩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着《瑞丽杂志》。
能在猛虎眼皮底下如此放肆的猫,见过吗?
因为猫的背后有狮子撑腰啊,猫如此想着,于是越发的放肆,抵不过浓浓的睡意,拉过他的外套盖在自己的身上午觉去也。
处理完一堆杂事,傅子健习惯性地抬头寻找那一抹小肉球。
她倒是好命。
在他忙得焦头烂额之际,她仰面朝天呼呼大睡。俊眸突地一怔,凝见她抱在怀里,盖在肚子上的那件衣服……被揉得皱巴巴的……不正是他的西装外套吗?
他蓦然起身,大步逼近那只睡猪。
大掌无声扣上西装领子,准备趁她好睡一把抽出衣服,顺便叫这个胆大包天的家伙摔个屁股开花,好叫她知道,把他的衣服弄皱是要付出惨痛代价的。
她突然哼了一声,将小脸深深埋进西装外套里,闻着那清香芬芳的味道,满意地长长吁了一口气,俏颜娇憨。他微微一愕,掌心松弛。
怔忡地凝睇她全然放松无戒备的睡容,眉峰微耸,颇受困扰。
待回神时,冰凉的指腹已点在她红润的柔颊上,一路滑向她蜜色的软唇,指尖竟微微发颤。
一手撑在沙发上,他俯身贴上她光洁的额心。
蓦然响起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东方小姗睁开朦胧睡眼,只觉有抹浅蓝影子在面前晃得掠过,再细细一看,总监大人正神色微异地侧立在茶几对面,俊目颇恼地瞪着门。
摇摇有些昏沉的脑袋,她又听到外头有人在敲门。
原来不是梦啊。
那么……唇上刷过的那点若春风般轻柔的滋味也未必是梦啊。
她略略迟疑地拉了拉怀里的衣服,有他独特的暖香缠绕,她不会在梦里抓着他的衣服在啃吧?
她暗暗心惊,看来以后还是应该要自带小毯子。不然把口水滴到他衣服上,那死相会很惨很无人道的。
“进来。”他沉声道,俊容上的不悦已经悄然掩去。
来人跟总监大人有着一模一样俊朗的五官,却没有总监大人浑身散发出那种凌厉沉肃的气息,他显得更柔和些,纯真些。
“原来你也在这里。”傅子康唇边漾起浅浅的笑容,让东方小姗不禁揣度起,总监大人如果笑起来,是否也能这般明媚照人。
偏着脑袋朝总监大人瞟去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对着傅子康,负于身后的双手却压抑地握成拳,“你们有事要谈,那我就先出去了。”虽然她不太清楚发生什么事了,但是万一两个人真的动起手来,殃及无辜她不是自找倒霉受的吗?
速速离开是非之地才是上上之选。
她越过总监的时候,他只是淡淡地移开视线,仿佛是默许了她的叛逃。反而是傅子康玉影微晃,须臾就闪过身,挡住她奔向自由远方的唯一通路。
“小姗,你别走。我是来找你的。”
她张开嘴,露出诧异的表情。
傅子康好笑地扬起星眸,“难道你以为我是来找子健的吗?他那么沉闷,我怕会被他憋死。”
她不用往后看,浑身寒毛就已经笔直地竖了起来。喂,喂,你要找死,能不能不要拖别人下水啊。有没有公德心?
“他一年跟我讲的话总的合起来还不到二十句。”他孤独地说道。
那不是从侧面证明你做人很失败吗?他今天一个中午就跟她念叨了二十句捏。虽然都是一些鸡毛蒜皮的,比如——窗户没有擦干净、地板上还有灰尘、便当凉了不好吃、你是猪啊之类的满腹牢骚和不满怨言。她也没比傅子康成功多少。
“傅子康!”总监压低了嗓音充满警告。
傅子康呵呵一笑,浑然不在意。
长这么大,他从不曾怕过子健。
子健凶、狠,但在爸爸妈妈面前还不是照样得温驯服帖,装出一副孝顺儿子的样子。他可是爸爸妈妈的宝贝儿子,要是子健伤了他一根毫毛,爸爸妈妈可不会那么简单地放过他。况且这些年,如果不是他年年在爸爸妈妈面前为子健美言,说不定这个大儿子早就被他们放逐遗忘到海角去了。
谁让子健不成器呢?
“他现在又多了一个不是。”
她不想听,她一点都不想听……无奈脚底生了根,两耳拔起,泄露了她的好奇之情。
“东方小姗,你还不出去?”奈何不了傅子康,他拿东方小姗开刀。
看吧,池鱼的下场。她连忙开动双腿,走了几步又耳尖地听到傅子康暖声在说:“你答应妈妈要让小姗去我的工作室排练,做我演奏会的嘉宾,连着三天我都等不到人。现在我亲自来接人了,你又要把她赶走,是不是想食言了?”
原来她被总监大人给卖了啊。
东方小姗后知后觉,僵在门边,心里百转千回,不知到底是什么滋味。要是她没记错,她可是当着他的面回掉了傅子康的邀请啊。
总监没有回应傅子康,只是用清冷的声音念出她的名字:“东方小姗。”
偏偏是从傅子康口中听到消息啊。
她接连几个星期都在他办公室里吃午饭,他却从来不提这事。
究竟是他不曾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还是他觉得对她没有什么好说的?
她的存在感真弱啊,弱到谁都可以替她作决定……她唇边泛起苦笑,忙开了门就出去了。
关门声不小心大了些。
她真不是故意的。只是一时恍惚,手心打滑,那扇门就叫风猛地一吹,重重“砰”的一声合上了。
门里门外,两个世界。
这个时候公司里回家的回家,休息的休息,走廊静得连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清晰可闻。
娇颜微怔,清眸茫然失所,锁不住眼前任何景致。
她听到心口失落的声音。
心沉若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