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世界上最美好的事
一夜无梦,睡得很踏实。
这真的非常奇怪,在一个陌生的地方,尔朱纁是无论如何不可能睡得这样沉的。
沉得他都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苦笑——完全清醒后,他又花了好几分钟才反应过来,这屋子只剩他一个人的事实。
找遍里里外外,都没有发现夏语冰的踪影,她这回是真的、把他一个人丢在这里,独自跑到什么地方去了。
尔朱纁气得死死攥着被子一角就要撕,突然眉头一皱低下头。
被子?
他记得自己盖的是毯子。
浅灰色的被子,质地是全棉的,已经起了球,看来用了不少年。
但依然非常舒服。柔软而暖和,每一条褶皱和起伏的坡度都显示出那人临走前给他盖上去时的小心翼翼。
桌上放着一张纸条:“打这个电话,叫万叔接你回校。”和分别时她说的话一样。
尔朱纁想也不想随手揉成团丢到角落里去,扒拉着翘翘的头发窝回沙发。看这口气就知道她没有回校的意思,那他自己跑回去干吗?不就是警告记过嘛,在以前的学校难道还经历得少吗?
可是她会去哪里呢?夏疏桐已经去国外了,她不可能这么快就追过去啊。纁睡眼地思索着,渐渐地饿意涌上来,拿出手机叫外卖时突然灵光一闪,电话!尔朱纁把外卖丢到后脑勺,一气呵成地拨打夏语冰的号码,谢天谢地,通了。
三十秒后他再度气急败坏,每次都是busynow,存心不接电话。纁在倔劲和惯性的趋势下不停歇地拨打,直直打到对方关机。
“Shit!Damnit!”
这一骂倒是把手机骂响了,不过来电的是妹妹尔朱静。
“你死到哪里去了?”劈头盖脸地怒吼,“旷课也不告诉我一声!我的笔记本电脑丢在你寝室了,我十分钟后就要上课啊!不管,你快点跟管理员说一声让我进去拿!”
解决完这件事,尔朱静又甩出一个麻烦,“你一个人跑回市区干吗?你知不知道这间学校对学生擅自离校惩罚很重的!”
“能有多重,拿行杖打我三十大板吗?不就是没有奖学金或者通报批评之类的……慢着!”尔朱纁突然意识到这件事除了自己夏语冰也有份,“糟了,阿语跟我一起出来的,她怎么办?”
“你说语学姐?别逗了!”尔朱静大笑三声,“人家那种完美好学生,才不像你这没纪律没组织的散漫游侠,我早上还在校广播电台里听到她的节目来着。闲话不说了你快点死回来!我还得去你系里替你请假,我好吧!”
她在学校里?
尔朱纁把手机拿离耳畔,看了好几眼,似乎在等手机说:“你昨天梦游了!傻瓜!”
“难道我梦游了?”
三秒钟后他皱着一张脸自己问自己。
“一夜未回,难道真是和他约会?”宫震抽把椅子,一边坐到她对面一边发问。
夏语冰戴着耳机心不在焉地听留言讯箱,手指流畅地做出储存还是删除的选择,“的确是一直在一起。”
“他们看到了怎么办?”
夏语冰手上动作没停,语气冷淡得懒洋洋的:“欲加之罪何患无词,反正我再怎么小心也会被抓住把柄的不是吗?”
宫震沉默了十几秒。因为考虑到她不是一个头脑发热的人,所以不再谈这方面的话题,“要批准尔朱纁退社么?”
虽然自己是COS社的社长,但说了算的却是夏语冰。
“谁?”夏语冰处理完了所有信息,才意识到他说的是纁,“哦,他啊,坚持的话就由他。”
“那么如果再提起这事,我就批准,否则搁浅。”宫震还想说什么,但终究作罢,“我还有事要先走。对了,教务主任让你去他的办公室一趟。”
“喔,正好一道走。”
塞爆了的留言信箱,其中绝大部分来自母亲柳影岚和萧贵宇。夏语冰笑呵呵地撇撇嘴角,在宫震沉默的目光中开门走出去。
还差几级台阶要迈时,教务室的门开了,任柏舟从里面出来,看见她,笑一笑,松开了打算带上的门把手。
夏语冰停了一下便继续踏上剩下的台阶。
“这么快就转移目标了,嗯?桐也真可怜。”擦肩而过时,他笑盈盈地开口,“没什么恶意的,我祝你好运而已。哎,有那么多人要去讨好,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大部分时候我对你的同情总是多过于反感。”夏语冰以右脚后跟为轴转了半个圈,手指握住门把手,笑道:“在我这个唯利是图的女人眼中你一直都被归于没有利用价值的那类,哎,有那么多人要讨好可是从来不包括你在内,也不知道我们俩谁更不幸呢。”
萧贵宇将听筒摁在脸侧听着什么,听见开门声,匆匆抬了一下眼,目光扫过她,“先坐一下。”
他弯起手指比了个“Sitdown”的手势,结束了这通电话,“昨晚过得愉快吗?”
夏语冰没有坐到办公桌对面去,而是在离得远远的宽大的沙发上蹬掉鞋子,盘起双腿,“一夜只睡两个小时能愉快吗?”
“你还敢说!不是我半夜派车把你接回来,今天早上全校的人都会知道你跟尔朱少爷共度了一宿!”
虽然是责备的话不过听不出多少生气的成分,萧贵宇起身走到她对面,拉拉裤管坐下,“老爷子想把疏桐送到国外去一些时日是早就开始筹划的事,也在意料之中,值得你冲动成这样?!”
夏语冰懒得听他教训,伸出手打量修剪整齐的指甲边沿,“现在我们都不知道桐的通讯方式,怎么办?”
“条条大路通罗马啊。”萧贵宇笑着转了一下食指上的斑戒。
“什么意思?”
萧贵宇离开了那张桌子,拿着个黑色文件夹走到沙发边,“自己看吧。”放下后又走到放红酒的柜子前面去。
第一页是普通的学籍表,夏语冰仔细看了一下姓名栏才发现那是尔朱纁,原来所有学生的两寸照片都有些呆,即使长相出众的也未能幸免。
萧贵宇将一只高脚杯放在茶几上,启开瓶盖,“尔朱家两兄妹刚入学时资料很有限,远不如其他学生的全面。本以为是仓促所致,调查了才知道不是那么回事。”
“因为夏文雪城是母亲的故乡,兄妹俩随父母一道省亲才会在伯乐念书。之前一直很低调地世居国外,是个不喜欢被外界关注的家族。”
这样一说,夏语冰顿失往下看的兴趣,索性合上丢到茶几,然后去够酒杯和酒瓶,“那就是很有来头吧。”
“我和他们的管家有点交情,算是同窗。他告诉我尔朱家族在欧洲拥有两家博物馆,是隐名收藏家。要知道博物馆背后的户主一般非富即贵,除了受过良好的拉丁文教育,还具备四通八达的商政关系网,用铜臭点的话说,是赚钱赚到没兴趣了才会去打理博物馆。”
夏语冰嗤笑一声打断他:“直接点说吧,你们是打算要我转移目标对吗?像任柏舟讲的那样。”
萧贵宇晃了晃杯子,盯着挂壁的暗红色液体,闻言古怪地看过来,“你妈妈也是为你考虑,夏家的老爷子太难应付你又不是没领教过,他应该还不知道尔朱家的背景,一百元和五十元的钞票,与其费一个礼拜去得到那一百元,不如花一天得到一张面额小些的。”
“真是生动形象的比喻。”冷冷笑着一饮而尽,“桐没希望了就让我去找另一个,你们把我当成什么?”
“那要看你以为自己是谁了。”萧贵宇不愠不火,依旧笑眯眯地回答她。
三天后又是正式的返城日期,因为中途参加过广告拍摄,加上任性的违纪出逃,纁竟有“居然这么快又要回去了”的感觉。
出乎意料的是,这次停车场竟然有不少等待搭乘校园巴士的学生。
——等着看传闻中的八点档好戏?
纁一边喃喃自语着“世道变了吗”一边踏上踏板,虽然没有明确约定过,但他相信夏语冰不会选择巴士之外的交通方式。
不过到了发车当口还是不见人影时他就不这么想了,“要出发咯,向学校说一声再见吧!”司机万忠勇反戴着一顶鸭舌帽,乐呵呵地开口说道。
纁猛地高喊一声:“等一下!”
“咦?”
“等我五分钟!”尔朱纁掏出手机,轻车熟路地拨通对方号码。
“哦,是纁啊,”听筒里传来淡淡的说话声,“这个月不打算回去了,三天后再见吧!”
——什么叫三天后再见吧?!这种决定怎么也该知会一声才是……不过话说回来,人家不想回去关你什么事,又不是你什么人,“我还真多管闲事……”纁用比平常大两倍的力气合上翻盖,朝驾驶座方向尽量心平气和地说道,“没事了,你开车吧。”
“喔……”万忠勇回过神来,“那么请坐好。”
没等引擎完全发动起来,尔朱纁又喊一声“等等”!
“这次又是——哎呀呀呀,小心啊!”
在司机和一车学生的惊呼中尔朱纁一把拉开车窗玻璃,连人带行李敏捷地翻了出去。
宿舍管理员看到他也是一脸吃惊,纁停下来,“要登记吗?”
“呀……不用了。”大约是来人杀气太重,管理员言不由衷地点着头却说着否定的话。
虚掩的门里隐隐有对话传出,本来不大的声音因为整幢房子人去楼空的缘故显得清晰了不少。一个自然是他要找的夏语冰,但另一人的声音却不怎么熟悉。
阿语的声音听起来冷冷的,莫非是跟对方起了什么争执……这样一想便略微有些担心莽撞地闯入会不会给她们的谈话带来困扰,尔朱纁迟疑着停在了门口。
“爷爷有把桐的地址给你吧,看得出来他很喜欢你。”
“为什么您会这样认为呢,我跟疏桐并不是那么熟悉……”
里面静默了一会儿,就在纁觉得这是个推门而入的大好时机时,夏语冰的声音响起:“你就是静舒吧。”
“……您、您说什么?”
“你就是静舒。”夏语冰不带任何感情地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你喜欢着尔朱纁。”
“……”
“告诉我桐的地址,或者,”夏语冰停了一下,“如果需要,我可以替你转告纁……”
“我不明白您在说什么!”
尔朱纁的脑海中突然跳出来一张模糊的脸,但这张脸的具体轮廓和主人的名字却还是躲藏在记忆深处。
“这些能帮助你明白过来吗?”
是折叠起来的纸张被打开的声响,纁将门的缝隙拉得大些,一个女子背对着他坐在沙发上,夏语冰则站在窗前。
“……太卑鄙了!”那背影的肩膀微微颤动了一下,声音像是努力从干涸的胶管里挤出的牙膏,“我对您真是……就算怎么样也好……怎么可以……偷看我的信件!”
“这么说你承认了吧。”夏语冰顿了一下,倒是没有将责任推到主动让她看情书的纁头上去,只是轻描淡写地一语带过。
“……怎么,学姐你是想拿这事来要挟我?太可笑了,我喜欢谁是我的事,写情书并不犯法!甚至不是丢人的事!”
“我没有说丢人啊。”夏语冰慢慢笑了,偏过头看着她,“我的意思是如果你能帮我找到桐,我可以尽力撮合你跟纁作为报答。呵呵,你怎么会觉得我告诉纁的行为是一种要挟?除非你潜意识里认为让他知道就是屈辱。”
“……”
韩乐瑜无言以对,如果夏语冰的每句话都能留给她十分钟思考时间,她或许能反击得准确到位,可惜谈话从来讲究的都是反应速度。
韩乐瑜站了起来,“对不起,我想告辞了。”
“你就那么不想让他知道吗?”
与之前咄咄逼人的气势截然不同,夏语冰的口吻让起了逃走之念的韩乐瑜一下怔住。
“到现在还相信爱情自有缘分,不觉得太消极了吗?”摸了摸茶几上的杯子,里面的饮料已经冷掉,夏语冰拿起壶,倒入塑料容器里放进微波炉。
“即使我多么努力地争取,桐还是去了一个我不知道的地方,难道你从来没有产生过一种危机意识,意识到他随时都会离你而去吗?”
夏语冰在微波炉运转的嗡嗡声中加入了自己的声音,无法洞悉她究竟是以什么心态讲出这样一段话的韩乐瑜脸上微微露出了困惑的神色。
“为什么?要做出那种事?”韩乐瑜微微偏了头问,这使她看起来单纯透明,夏语冰托着腮笑了起来。
“你是说心里明明在想着桐,却还是跟纁之间传得风言风语也不去更正?”
韩乐瑜脸红着低下头,但眼中一闪而逝的神情还是证明了夏语冰的猜想。她淡淡笑出来,“有没有搞错,我和他当然是假的。”
“假的?”
“我们何时承认过彼此是情侣关系?”
“可是……”韩乐瑜想说,“难道大家都是瞎子吗?这么明显还需要承认?”却因为某种原因换成了其他的表达方式,“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真可笑,如果我喜欢纁,还会支持你去追求他吗?”
韩乐瑜眼神又一躲,“他对你……”
夏语冰取出微波炉里的玻璃壶放在韩乐瑜面前,柔声说:“他只是没有注意到你。”
尔朱纁大力地拍门,夏语冰按住急欲起身的韩乐瑜,走过去拧了一下门把手。
“你怎么没回家?”
“到饭点啦!”尔朱纁答非所问,因为两只手都拎着袋子,所以只是用脚带上门,“你们两个都不饿的吗?”
“这么快,我一点都不饿。”夏语冰坐在沙发上看他像机器猫一样两只手不停地轮流从袋子里往外掏东西,“巴士都走光了吗?”
“没有。”
“我得回去了!”韩乐瑜慌忙起身。
“吃完东西一起走吧。”尔朱纁立即朝她看过去。虽然可能只是客套的挽留,却让她无法拒绝。
“是啊,乐瑜,吃完东西你和纁一起回去。”
尔朱纁马上掉过头,“你呢?”
“我留在这里。”夏语冰想也不想地说。
“一个人?”
“又不是第一次。”
“你真有个性!”尔朱纁拧着脸坐下来,操起筷子,“对了,你怎么会在这里?”这句是冲着韩乐瑜说的。
“我……”总不能说出真话,可是假的理由一时半会却还没想好。
“我在问乐瑜关于疏桐的事。”
这话说来在逻辑上有一点牵强,毕竟她和桐的关系,要比韩乐瑜来得亲近许多。可是尔朱纁却一脸自然,“喔,对啊,我想起来了,你和夏疏桐也有交情的。他怎么样?”
“这,我也不大清楚。”
“电话总有吧?”纁撕了一只鸡腿给她,“E-Mail?MSN?不然你们怎么联系啊?”
“我、我没有联系过他,”韩乐瑜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妥协了,“不过我有一个电话,从来没打过。”
“很好,死小子不辞而别太不够意思,吃完饭我就去骂他一顿,即使隔着一个太平洋也饶不了他!”“啊?”韩乐瑜顿时被扎实地吓了一跳。
夏语冰忍俊不禁,“他开玩笑的!”
吃完东西夏语冰理所当然地赶尔朱纁离开,后者倒也没有推辞,带着韩乐瑜出去了。二十分钟左右归来,单独一个人。
“你……”
“送她上巴士了。”尔朱纁在沙发上坐下来,一副痞子相,“现在最后一辆也开跑了,你想让我走着回去吗?没等我走到就要往回赶了!”
夏语冰没辙地笑一下。
“你是临时决定不回去的吧?家里人没说什么吗?”
“还能说什么,以他们的能耐向来只能管管静那个小女孩而已!”
“生在同样的家庭个性有差别是正常的,不过会不会到南辕北辙的地步?”
“你和夏疏桐还不是一样。”
两个人相视一眼,突然笑了笑低下头。各怀鬼胎的笑容和眼神交接的时间一样短暂。
“你还真说风就是雨。不该回去的时候违反校规,该回去的时候却留下来。”
尔朱纁依然是那句差不多的台词,“你还不是一样!”
夏语冰一怔,然后莞尔,“是啊,我们两个怎么那么像。”顿一顿,就在纁眼里溢出柔情的当口却说,“可能是一个为人兄长一个做人姐姐的缘故吧!倒是挺投缘的。”
尔朱纁刚刚亮起来的眼神顿时熄下去。
“不如讨论一下这三天要怎么过?我看校园挺大的,暂时当它是旅游景点?”
“那很明显你是游客我是导游了。”
虽然说是旅游,可要把每天生活的地方当作景点来观赏,根本办不到。熟悉的地方怎会有美景,两个人心照不宣地将它当成了以消化午饭为目的的散步。
十二月二十四号,明天便是圣诞节,不会有人舍得放弃这个回城狂欢的机会,偌大的校园果然空空荡荡,像被人遗弃了的、童话里的梦幻世界,不过凡事总有例外,下午三点左右,正是伯乐里几个留校看守的校职工作人员出来例行巡视的时间。
那个肥胖的校工锁门时,尔朱纁拉住夏语冰的袖腕,轻轻一带闪入楼与楼之间的狭缝。
这是个很微妙的所在,显眼、却又隐蔽。只要在路上经过的人偏一下头就能看见,可是如果脑袋里有一点点事情要考虑,很容易就会忽略掉这么一个阴暗的地方。
皮鞋啪嗒啪嗒和着甩动钥匙串的声音渐渐靠近,夏语冰目光锁定在尔朱纁脸上,两人身后都是高高的墙壁,根本没处可躲,就算现在冲出去,以这种奇怪的情形被误会已是在所难免的事。尔朱纁扭头紧紧盯着那校工,夏语冰却将淡淡的目光锁准了他的侧脸。
如果是报酬……
或者补偿……
这两个词像寒冷的黑暗中火石互相碰撞,转瞬即逝的火星竟然也让心里生出了镇定和温暖的情绪。夏语冰微微仰了仰头,不假思索地将双唇印上对面经过了大概计算的位置。
接触的那一刻,尔朱纁关注的本来是校工那突然停下来的皮鞋声,也许他发现了,不过自己却无法扭过头去确认——心志被柔软的触感硬生生拉回到眼皮底下,脑海里冷静地弹出无数解释:碰巧?做戏?
因为这个解释,所以他的嘴唇很本分地闭合着,让大家只限于表面的接触。
夏语冰的舌尖认真固执地来回擦磨着那条唇缝,固执得近乎机械了,与其说这种不含****的动作是亲吻,不如说成是品味好吃的食物,不,连好吃都算不上,纁记得自己小时候被勒令吃打蛔虫药时就是以这种机械的频率咀嚼了二十下,也许没那么夸张,但差不多就是这个感觉。
正在他准备弃械投降,广开城门迎接闯王时,夏语冰却倏地离开,迅速在他鼻尖啄了一下。
“那人走远了。”
“……看到了吗?”
“也许吧,我哪还有工夫注意那种事。”夏语冰很自然地说。
纁摸着嘴角疑惑地瞥了她一眼,“你的意思是,你是故意的,不是碰巧亲到我?”
“就是那么一回事,没错。”好像看出他想听的究竟是什么,夏语冰笑道,“小纁,因为你的味道尝起来好像炸鸡,蛮好吃的,所以一时分心了。”
“废话……刚才才吃过嘛!”纁条件反射发完火,才觉得自己的态度未免有小女生嗔怒的成分,因为男朋友的玩笑话撒娇——或者说是撒泼?总之这种出现在情人之间的捣蛋作乱,因为性别倒错而滑稽地变了味。
夏语冰笑了两声,竖起一根手指,“说到演戏,我想到一个更好玩的点子。”
“怎样?”
“你那次COS穿的衣服一直放在社里没带走,这么大的学校又没几个人,穿得稀奇古怪地疯一次,就当庆祝圣诞节吧。”
明知道只是演戏,再明白不过——纁却像陷入了一项危险又刺激的游戏里不能自拔。生活若彻头彻尾地踏实,也就和虚假一样不值得期待,由此说来,这样半真半假半梦半醒的角色代入游戏也许正是每个人都希望至少经历一次的吧。
时值隆冬,COS社前疯狂生长的杂草也已萎缩,先前,它们在尔朱纁的印象中可是一如打不死的怪兽、不,是少年漫画里的男主角般强悍。
拿钥匙开了门,夏语冰轻车熟路地翻找出挂在橱柜里的衣架。与价值不菲的衣服所搭配的是同样精致的衣架,外面还罩上了防尘袋。
“我讨厌死这个大花!”尔朱纁毫不掩饰地再次流露出对肩上那朵曼陀罗的痛恨。
“你想尝试下其他的衣服吗?”夏语冰笑呵呵地一语戳中他软肋,“楚云深的紫红描金纱袍,还是尉迟婧的女装?”
“衣服这么变态,那楚云深难不成是个娘娘腔?”
看来时隔多日,纁始终都没有去看COS的剧情,“能不能把花去掉?反正又不是为了追求原版。”
“好。”夏语冰站在衣柜前,把从架子上剥下来的衣服朝他兜头丢过去,“自己到隔壁换去!”
“你呢?不会还是穿那个死娘娘腔的衫吧!”
夏语冰抱住肩,做出瑟瑟发抖的样子,“现在是大冬天哎!楚云深的衣服里三层外三层,比较厚。”“两个看不对眼的情敌突然携子之手谈笑风生地走在康庄大道上吗?”尔朱纁一想到这个情景就气不打一处来。
夏语冰笑得前仰后合,“这假设很不错,来试试看好了!快点出去,我要开始换了。”
起码花了有二十分钟让暖气充斥整间屋子,尔朱纁才三下五除二脱下夹克、围巾、毛衣等衣物丢在椅背上,拿起那件花里胡哨的衣服认命地从头套下。
这就是误上贼船的感觉吧,明明很讨厌做的一件事,却因为某个人的缘故,变得甘之如饴。
“秋风什么来的……”一边想着初次穿戴时夏语冰跟他解说的那首诗,一边打量着手里的薄纱绢花,想了半天还是别在了肩膀上。合欢是个痴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就冲这一点,他或许不该拒绝这朵只能在角落里静静妖艳着的花。
“啊啊啊啊啊,我算是为你放下身段了,你要怎么报——”
大声嚷嚷着推开门朝外走的尔朱纁,甫一抬头就被眼前情景怔住。
红纱像火热的欲望安静流泻在老旧的地板上,与冬日里最后一绺余晖纠缠。
就是这样一个背影,就是这样叫人疯狂窒息,不顾一切地投入迷恋。
这排屋子是仿照旧式民居所建,屏风和衣橱也都尽显古朴之风。当光线从木头窗格射入,落在洗手架上搁着的铜盆里,满目波光粼粼,分不清哪是水,哪是光,那一幕总是能轻易把人的理智从现实抽离。
那是一种午夜梦回的感觉罢。
一种前世今生纠缠的感觉罢。
突然产生幻觉……即使身负家国天下的重任,眼前这女人也总是能让他在那么一瞬间,脑海中生出“愿意为她不顾一切”的念头。
心里柔软得犹如三月春泥,嘴上却说:“标准祸国殃民的姿色。”
“当真?”夏语冰笑得一脸甜媚,只在眉宇间多了分惋惜,“可惜纵然生就天姿国色,也总会有得不到的东西。而且还往往是最珍视的那一部分。”
“他吗?”
她翘翘嘴角,用一个稍纵即逝的笑容来回答。
“好可惜,手边没有相机。”尔朱纁耸耸肩,透过窗明几净的玻璃,外面的枯树在猛烈摇晃,昭示着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大风天。他又转过视线,专注于眼前仿佛不属于这一时空的画面,突然觉得奇迹般地宁静下来,对一个已经注定了绝对会破碎的梦,只剩下安静欣赏到最后的觉悟。
也许,还有那么一丝丝惋惜吧。
“这么冷,就不要出去了吧?”夏语冰笑着举手投降,“除非你肯让我换下这身纱去穿楚云深的衣服!”
纁突然开口:“这里没有人会来吧?”
“这么偏,应该是没有。”夏语冰以指为梳理了理头发,“怎么?”
回答她的是一双臂膀。纁将她转过去,自背后抱住了。
其实爱情大多都是悲剧。惨烈的悲剧,不惨烈的悲剧,无疾而终的悲剧,悄然远走的悲剧,错位的悲剧,身不由己的悲剧。对的时间,对的人,能有几个?能够放得下,已经是悲剧里的幸运儿。
“这次的心意是真的……谢谢你。”纁在她耳边轻轻地说。
因为这身红纱走进这个世界,也因此完满告别。
她无语,只能微微仰了头,目光对上墙面镶嵌的试妆的镜框。有机玻璃里倒映出的是一幅堪称完美的画面,如果心情也能与之呼应,这应该……就是世界上最美好的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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