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谁来娶我
“你这是何苦?有什么事不可以解决,非要走这条路?”宜世握着藉卉的手,紧紧的,再也不肯松开。
他只是一个没留神,她就差点魂归奈何桥。
十一岁那年他失去了她,却还能悄悄去二弟的院子看她;
五年前,她随了二弟四处漂泊,他还可以活在等待中;
这一次,几乎是天人永别。
若她就此去了,他不是连等待的机会都失去了吗?
脖子生疼,疼得她连开口说话都困难,却还是坚持着用微弱的声音告诉他:“我没想让你担心,我是……我是不想让你……有……负担。”
“谁说你是我的负担?”宜世忽然想起了什么,“是不是有人在你面前说了什么?”
藉卉忙摆手劝慰:“梓爷……他……也是为了你好,你别怪他。”
原来是小叔!宜世早就怀疑有人从旁逼迫,否则以藉卉的个性断然不会轻易走这条死路,“我娶谁为妻,轮不到旁人做主。”
梓爷进门恰听到这话,他想退出房门外,人已进来了;他想进到卧房内,却又尴尬得紧。
心一横,到底还是进去了。
“宜世,我来瞧瞧藉卉,她身子好些了吧?”
藉卉欲起身,却被宜世一把按下了,“躺着吧!伤还重着呢!起来做什么?”他一颗心全系在她身上,头也不抬地丢下话来,“劳小叔您惦记了。”
宜世的话里头藏着针,扎得梓爷好半晌说不出话来。他转身让小厮取了大夫开的药方瞧了,随即让小厮去药库取些上好的百年老山参来,又嘱咐了伺候的丫头们几句。该办的都办了,时间尚早,他只好从旁稍坐片刻。
梓爷干坐了约莫一盏茶的工夫,宜世也没跟他说一句话。没奈何,梓爷只得主动开口:“宜世,那答儿已经入住城里的客栈,按照我们与满人先前的约定,十日后便是大喜之日,还有许多事要你亲自准备。”言下之意,你不能整日守着一个丫鬟屁事不做吧!
等了半天也等不到宜世的反应,他没听见似的,只忙着给藉卉端水送药。话,他已说到,既然宜世不愿动手,只好由他这个小叔代劳,好在乜家人手众多,还忙得过来。
“你忙着吧!娶亲的事小叔帮你代为操办好了……”
“慢着。”
宜世叫住了已踏出去的乜梓,他满怀激动地转过头来,却听到他的大侄儿这样说道:“成亲的日子照旧,但——我不娶那答儿,我要娶藉卉。”
梓爷心头一惊,命都少了半条,“宜世,这可不是闹玩笑的事。这不是简单的你娶谁不娶谁,这关系到乜家与满人的合作,关系到的不仅仅是我们乜家,更是整个安北城的生死存亡,你可不能当成儿戏。”
藉卉拖着病躯从床上爬了起来,拉着宜世的手恳切地劝着:“大爷,您不能为了藉卉……牺牲……牺牲整个城里的人……”
“这是我的婚姻,我娶的将是我乜宜世的妻,为什么要牺牲掉我一辈子的幸福?”
“宜世——”
若是平常,梓爷这声大喝定能让宜世反省,直至就范,这回他却铁了心要按自己的主意行事。
“快十年了,自打爹去世以后,我被迫挑起了乜家的重担。可我有多少能力,我是怎样的心性,小叔,您是知道的。我根本不是做当家人的料,我是硬被您扶上了位。我很感激您对我的栽培,也感谢您这些年为乜家劳心劳力,可乜家这付担子太重了,我背不动,我想卸下来。”
藉卉温柔的手摩挲着宜世宽厚的背,她手心里的温暖让他更想停下来歇歇。
宜世的能力没有人比梓爷更清楚,所以这些年他才战战兢兢地辅佐着他,生怕出什么差池。越是小心越容易出岔子,藉卉就是他没料到的岔子。
梓爷希望这些只是宜世一时激动说出来的丧气话,“宜世,其他的事我们可以再商量,只是这娶亲之事迫在眉睫。你这个时候打退堂鼓,会将乜家推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可惜藉卉这次出事让宜世打定了主意,“小叔,这辈子我的妻只会是藉卉,您甭再劝我了。至于那答儿……我们答应满人娶镶蓝旗旗主的女儿,没可说由谁出面娶她。乜家四兄弟,除了我,尚有三个成年的兄弟,他们都可以成为镶蓝旗旗主那塔里的女婿。”
烫手的山芋被丢了出来,那仨兄弟还浑然不知呢!
“这么说,大哥是打定主意非藉卉不娶喽!”宜寞听到这消息并无半点吃惊,仿佛一切都在他意料之中。
梓爷长叹了口气,平日里精神抖擞的山羊胡子也跟着耷拉了下来,“宜寞,小叔跟你说句交心的话。若没有如天的命数之说,以你的性情、才情,当是乜家最合适的当家人。可惜啊可惜……”
宜寞不在意地撇了撇唇,“早在十五年前就被定下来的命,到如今……还有什么好说的。”
“那个如天的徒儿兮时姑娘,她可有什么应对之策?”
“天命难违,我只想把余下的日子留在家里,这儿记录了我最快乐的日子。”在他十岁以前,他一直是爹最大的骄傲。他活在爹的期待中,有一天那份期待被抽回,他的快乐也随之结束。
他的命不是结束在二十五岁,早在十岁那年就被截断了。就算告诉他,你将看不到明天的太阳,他的心情也不会有什么起伏——他……准备死亡已准备得太久了。
有时候宜寞会想,上天跟他和大哥开了一个玩笑。有能力承担责任又想要肩负家业的他被命数之说压垮了,资质平庸又害怕承担重任的大哥却被迫扛下了本该属于他的一切。
“小叔觉得除了大哥,接下来由谁娶那答儿更合适呢?”
梓爷沉默地望着他,宜寞慌忙摆手,“别盯着我这个随时都会死的人,我不想害了人家小姐。”
“那只剩下宜幸和宜驭……”
梓爷的山羊胡子翘啊翘,一计上心头。
来日一早,梓爷就宣布了宜世的决定。宜幸挂着一脸等着看笑话的表情,与老三相比,爱操心的宜驭就像热锅上的蚂蚁霎时间炸开了,一遍遍重复着:“这可如何是好……这可如何是好……”眼见着他的白头发又多了几根。
梓爷出了主意,“不如,你跟老三先去客栈见见那答儿,也别说宜世不肯娶她,就说……就说大爷身子不好,问问她的意思。”
宜幸摸摸鼻子,傻愣愣地望着梓爷,“小叔,你不会给我俩下什么套吧?”
“怎么会?”梓爷惊得满头冷汗,顺顺一小撮山羊胡,他先逃掉再说。
宜驭立刻决定起身去客栈,宜幸寻思着自己也没什么事可干,索性去客栈瞧瞧满族女子长什么样也好,两位爷由意栖伺候着去了……
“我不嫁乜宜世。”
即便那答儿的汉语说得不甚地道,三个男人还是清楚地听懂了她的意思。
宜驭忘了来意,反追着她问:“我大哥有什么不好,你干吗不肯嫁他?”
这白头翁是乜宜世的弟弟?兄弟俩难保一样放荡——汉语对不忠的男子是这么形容的吧?
那答儿白他一眼,咬牙切齿地说道:“染指丫鬟……逼人家抹了脖子。”
她那是什么眼神?什么眼神?好像他是从地缝里钻出来的臭虫似的,宜驭长这么大还没被谁用如此轻蔑的眼神瞧过,气得立刻用黑眼珠瞪回去,“我大哥没有染指丫鬟,你听谁在那里乱嚼舌根呢?还有,那丫头也没有抹脖子,只是上吊了而已。”
“看看看!还说不是?”跟人争论起来,她那不太熟练的汉语反倒流利起来。
“我说没有就是没有。”
“有!就有!满城都在传。”
“那是他们造谣。”懒得跟个蛮婆子多费口舌,宜驭拉了宜幸、意栖,“你们俩还不快帮着解释!”那两个人嗑着瓜子捧着茶盏,专注于看戏呢!正瞧到高潮处,自然不会出面打断。
那答儿得了势更要显一显,“你们汉人说——三人成‘鼠’。”
“是‘三人成虎’——连话都说不清楚,还在这里叨咕,你们女人就是舌头长见识短,怪不得叫‘长舌妇’。”
“你这个该死的老头子!”
宜驭被戳到短处犹如猫被踩了尾巴,顿时一蹦三丈高,“我不是老头子。”
“头发都白了,还说不是老头子?你就是……你就是汉人说的那个……老不死!”
“你你你你你……你这个蛮婆子!”
“我是蛮婆子,有本事你们乜家别娶我这个蛮婆子啊!”
一句话堵得宜驭哑口无言,吵架向来不是他所擅长的,要不然从小到大他也不会在嘴巴上吃尽了老三的亏。想起老三,他就来气,一把拉过宜幸,还有身为他的书童却总是屁颠屁颠跟在老三后头的意栖,“你们俩看戏还看上瘾了?还不快过来说说她。”
主子这回亏吃大了,意栖再不上前帮忙,估计回头四爷肯定不会饶了他。收了瓜子,赶紧拆戏台。
“那小姐……”
“我叫‘那答儿’,不叫‘那小姐’。”“那小姐”是谁?她搞不清楚。
好吧!就遵了她的意思称呼:“那答儿,您为什么要远嫁到乜家,我想您比谁都清楚。为了满清,你必须嫁给乜家几兄弟中的一个。若你坚持不肯嫁给我们大爷,就只能在其他几兄弟中选一个嫁了。”
那答儿低头沉思,为了大清的利益,也为了远离那个所谓的家,她远嫁到安北城。她不能回去,也不愿回去。正如这小厮说的,她必须嫁给乜家几兄弟中的一个。
逼死丫鬟的乜宜世她是断不会嫁的,那还剩下……
“老头子,你是乜家老几?”他不是管乜宜世叫“大哥”吗?
“老四——我说了我不是老头子,我才二十一。”
大她三岁?刚好!
那答儿指着宜驭的鼻子说:“就是他了,我嫁他!”
“啊?”宜驭的白头发争先恐后地往下掉。
从客栈回来的路上,宜幸一直在很努力地忍着,忍得嘴角都抽筋了,笑意终于忍不住爆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还笑?你还笑?”这事怪不得老三,最可恨的就是意栖,“你到底是不是从小陪我一起念书的书童?你怎么这么笨哪?你那样说,不是摆明了要那个蛮婆子在我和老四之中选一个吗?”
“是啊!”意栖极认真地点了点头,“梓爷要你跟三爷前去客栈安抚那答儿的意思就是这个,四爷,您不会到现在才明白吧?”不声不响地把错处推给他。
呃?“小叔有这个意思?”
“梓爷不是说了吗!乜家必须娶了那答儿,大爷不肯,二爷受命数所限,只剩下你和三爷,梓爷又命你们俩去客栈瞧瞧那答儿,这还能是什么意思?”
宜驭斜眼瞟过宜幸,“你……知道?”
“小时候师傅教过我们一句话,你还记得不?”唯有这个时候,宜幸最喜欢卖弄他少得可怜的学问,“大巧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
“出自《荀子》。”意栖代为补充,“意思就是说:一个最能干的人在于懂得什么是不能做和不应做的,最聪明的人在于他不去考虑那些不能考虑和不应考虑的事。”
“你啊,就是做的太多,考虑的太多,所以……成了老头子。”老头子?从前他怎么没想到给老四取这个绰号,那答儿真是——太有才了!
“小时候读书没见你这么勤奋啊!”宜驭想着就来气,还大巧在所不为,大智在所不虑——要是乜家兄弟几个都这样,乜家就完了!“现在怎么办吧?”
意栖的提议是:“让梓爷决定好了。”
宜幸跟在后面泼冷水:“反正总得有个人去娶那答儿。”
宜寞和梓爷早已在鹏举厅等着兄弟两个,他俩一进门,兮时就放下茶盏,像只花蝴蝶似的扑了上去,“让我猜猜,那答儿选了你们两个中间的谁。”
“二哥,你也知道那答儿会选我们中间的一个做夫君?”
穿得花枝招展的兮时吐出素素的话:“笨蛋才不知道。”
“对!我就是那个笨蛋。”恨得宜驭牙痒痒。
“这么说真的是你被选中了?”兮时转身冲宜寞喊道,“你猜对了,真的是他嗳!”
“我们四兄弟,数宜驭最肯为乜家付出。”宜寞用充满感激的眼神望着老四,“是吧,宜驭?”
想用怀柔政策?这回宜驭可不会再笨得上当,“为什么是我?我不要娶那个蛮婆子!我不要!”他气呼呼地跑了出去,梓爷担心地追在后头,“这孩子……”
宜寞留在原地,一派云淡风轻,“不用担心,最后他一定会心甘情愿娶那答儿的。”
听宜寞用笃定的语气下着结论,兮时反而更疑惑,“你就这么肯定?”照常理,任何人都不喜欢受别人的操纵,尤其是在成亲这样一辈子的大事上。
“二哥当然肯定,因为那个人是乜宜驭。”连宜幸都可以给出这样的结论,他不能理解的是,“你真的是神卜如天的徒弟吗?你确定自己拥有神卜的能力?我怎么觉得你傻乎乎的?”
质疑她的能力?兮时巧笑魇兮,闭上双眼,掌心相对,再睁开眼的时候,笑容划过她的嘴角,“你是乜家四兄弟中拥有财富最多的一个。”
宜幸先是一愣,很快高声大笑起来,“你真会开玩笑,我屁事不做,就知道吃喝玩乐,一个劲地败家,我怎么会是最有钱的人呢?你开玩笑……你在跟我开玩笑……”
“还要我接着跟你开玩笑吗?”
她微眯的眼略带威胁,宜幸凛起神色快速地摇了摇头,“不用了,玩笑到此结束。”这女人打扮得像花痴,精神也不大正常,还是少惹为妙。
他逃也似的离开了鹏举厅,兮时还得意地冲他直挥手,“我平时替人占卜都是要收巨款的,就这样还得看我心情,你今天白捡了一次占卜的机会,我很愿意接着把你的未来告诉你。”
“别玩了。”宜寞拉下她的手,出神地望着门外许久,忽而感叹起来,“真正的聪明人绝不会想要预知将来。”
若爹没有预知他的未来,乜家的今天就会如爹所愿——兴盛昌达。爹以为提前预知祸事并且相应地做出改变,乜家就会走得更稳更顺,孰知更大的灾难早已在前头等着呢!
荀子说——人之命在天。
天下的人都以为这句话是说人的命运由天定,其实真正的意思是说人的命在于如何待天。
他在五年前见到兮时的时候方才晓得这个道理,却已太晚太晚。
想补救的已来不及去补救,不想去做的却偏要为之。
夜已深沉,意栖见四爷房里依旧烛火通明。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一遇到事儿就整宿整宿睡不着。可怜了那头白发哟!
放心不下他,意栖进房劝了两句:“四爷,您就放宽心,什么事睡一觉起来再说。您也学学三爷,天塌下来仍当被子盖,睡得香甜着呢!”
“你总喜欢拿我和老三做比较,我们明明就是全然不同的两种人。”宜驭正在侍弄着房里的那两盆兰草,竹剪子修掉枯掉的叶子,可兰草看上去还是萎靡不振的样子。
他很喜欢兰草的风雅,房里养了十来盆,他用心地浇灌、修剪,一心期待着兰花盛开的那一天。可等了好几个春秋,十来盆兰草枯的枯、死的死,就剩下这两盆眼见着也活不成了。
“意栖,陪我说说话,好吗?”
他十一岁时,爹娘双亡,大哥忙着撑起家业,二哥心性冷淡,老三又与他极不对盘,唯有小叔疼他爱他却还是抽不出空陪他。
他是孤单太久了。
“八年前,小叔把你领进府,你就跟着我。那时候我和老三一同读书,身边也没个玩伴,你名义上是我的书童,我却一直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可不知道为什么,你总是喜欢跟老三在一起,对我却总是冷冰冰的。”
今夜是用来算旧账的吗?意栖哈出的气在阴冷的夜里化成一团薄雾,“我跟三爷有断袖分桃之说——大家不都这么传嘛!”
摇摇头,宜驭觉得真相不是这样,“你恨我……也不对,你好像讨厌我,从你第一眼见我时便给我这样的感觉。”
“你是爷,是我的主子,我哪敢讨厌你?”他头上的白发在烛光中跳跃,意栖记得他明明跟自己一般大的,“别想了,早点歇着吧!”
意栖还是不愿与他交心,宜驭不再强求,冲他挥了挥手,“你先去吧!我再修修这两盆兰草。”
都一连死了十多盆了,他还不死心。意栖夺下那两盆兰草,清楚明白地告诉他,“安北城寒冷的时日太多,兰草在这里是养不活的。”
“我想看到洁白的兰花。”
他的坚持在意栖看来是种没道理的固执,四下里看了看,他丢下兰草抱出窗棂下吐着蕾儿的水仙,“为什么一定要养兰草呢?同样是细长的绿叶,水仙却能在严寒的日子里开出香甜的白花。”
意栖走了,留下宜驭望着水仙发呆,满屋子里都沁着水仙香甜的气息。它已开了许久,他却刚刚留意到它的存在。
是该换个心情看待周遭的一切了——娶个媳妇回来或许也没什么不好。
如宜寞所料,来日宜驭便应下了这门亲事。这下可好,乜家两个爷们同时娶亲,府上顿时热闹起来。
那答儿身为满人,不懂中原的礼仪风俗,一大清早梓爷就带着老妈子去了客栈,要她们借着这几天空闲的时候教那答儿一些行事细节,也顺道跟她熟悉一下。
“我是乜梓,是那四兄弟的小叔,过几天你就嫁进门了,也可以跟着他们叫我‘小叔’。”
“小叔是什么?”那答儿在来中原之前也略了解了这边的称谓习惯,“是夫君的弟弟吗?”
“啊?”这辈分可就差多了,梓爷忍着笑同她解释,“不是丈夫的弟弟,而是你丈夫父亲的弟弟。”那答儿呼了口气,叹道:“这里的辈分真乱。”
是她把他给搞乱了吧!梓爷识趣地换个简单点的话题跟她聊聊:“那答儿,我想问你几句话——那天你被掳上山,见到仇天命了吗?”
那答儿点点头。
“他长什么样?”
她又摇摇头。
这可把梓爷弄糊涂了,“你不是见到他了吗?”
“他蒙着面,我没看清楚。”
“那他和二爷之间都说了些什么?”梓爷急切地追问。
“那个人恨乜家的人,还说要杀了他,他的刀都砍下去了,好在一头熊冲了出来,他……活了。”这已经是那答儿掌握的汉语所能表达得最完整的意思了,话虽听着古怪,大意梓爷已听懂了。“小叔,你在……怀……怀疑什么?”她不笨,看得出他脸上复杂的神色。
他却显然不愿对她这个“外人”再多说些什么,“没什么,你好好歇着,成亲那天会累坏的。”
安顿好这头,梓爷又领了绣娘来给两位新郎官做衣裳,宜幸只能在旁边干瞪眼——自然是没有他的份。
仔细点算着成亲要用的物件,忙得一头大汗的梓爷又掉过头来叮嘱两位新郎官,尤其是宜驭。“你虽年纪尚轻,可成了亲就该成熟稳重些了。你娶的又不是一般人家的姑娘,凡事多忍耐,有什么不痛快的地方就跟小叔说。”
“小叔,你放心,我不会跟那答儿计较的。”他真正想说的是,跟个蛮婆子有什么可计较的。
梓爷仍不放心地劝慰着:“小叔也知道,这门亲事对你而言太突然了,但小叔相信只要你用心跟那答儿相处,这会是一段美满的姻缘。”
他絮絮叨叨地说了一大堆,宜幸在旁边看不下去了,“小叔,你搞得像亲爹嫁女儿似的,你瞧你说的,连意栖都听不下去了。”
梓爷撇过头,果然发现意栖神色不善。清瘦的脸上挂着几分酸意,连眼底的光都是冷的。
宜幸还偏把这层窗户纸给捅破,捣捣身旁的意栖,他又朝老四呶了呶嘴,“主子成亲,你怎么不高兴?莫不是你希望主子永远不成亲,跟你成双成对吧?还是,你害怕这初来乍到的四夫人会虐待你?这个好办,你干脆过来伺候我得了,反正我一时半会绝不娶妻。”
他不提还好,一提宜驭就来气,“意栖他是伺候我的,可还不是成天跟在你后头?外头的下人都以为他是你的书童呢!”
“我对什么都感兴趣,就是对书提不起感情来。书童——还是免了吧!我少个玩伴,意栖你过来当我的玩伴吧!我喝酒,你弹琴给我当佐料。有空再陪我下下棋,逛逛醉春楼,寻寻古玩,日子过得多惬意。”
与之相比,宜驭可是半点也惬意不起来。
真是同为兄弟不同命哪!
外头爷们间调笑不断,里头藉卉的伤也好得差不多了,梓爷跟宜寞商量后决定,让她自宜寞的院子出嫁,嫁进宜世的屋内,宜寞这头就算是她的娘家了。
这几日,宜寞的院子里住了藉卉、兮时和玲珑,还有那个来无影去无踪的古怪。加之不时地有绣娘、喜娘进进出出,为新娘子准备出嫁的物件,这院子一改往日清冷的局面,异常喧嚣。
好不容易逮到清闲,宜寞支走了下人,将一个紫檀小匣子递到了藉卉面前。
“你伺候我这么些年,临出阁我也没什么东西好送的,这个给你,全当是我贺你成亲之喜吧!”
“二爷,您这是……”她握着小匣子不知说什么才好。
他压根不要她那些感激的话,相依为命这么些年,他们彼此的真性情唯有对方心里透彻,再说那些虚情假意的词,听着都别扭。
藉卉留意到匣子上了锁,钥匙他并没有一并给她,这份礼于他们之间仍旧是个秘密。
“二爷,有句话,我不知当说不当说。”
“这些年你跟着我,不当说的话,你一句也不曾说过。”
那她就说了:“你……可以放下过往的一切吗?”
他静默了良久,到底还是摇了摇头。
这全在藉卉的意料之中,“所以……一切照旧?”
“一切照旧。”
那么他们之间便再没什么可说的了。
“三天后,我就是你大嫂了。”所以,他们该遵循叔嫂间该有的距离。
宜寞识趣地退出房去,让藉卉可以试穿她的凤冠霞帔。穿过长廊,他远远地就看见天井里躺着一大块“花布”,那花布的旁边还有头大白熊努力地用它肥厚的熊掌一下下拍着地上可怜的蚂蚁。
他慢慢地走上前,横躺在地上的“花布”连眼都没睁就开了口:“怎么样?东西送出去还没落个好吧!”
他们之间的默契来得可真快。
“我不知道别人怎么表达感情,我爱一个人会成全她最完整的幸福,即使……即使是用最残忍的手段。”说这话的时候,他眼神中的狠劲可真不像平日里乜二爷表现出的那般温文儒雅。
都说他是变色龙,人前温和,人后比这安北城还阴冷。兮时噘着小嘴,酸不啦叽地嘀咕着:“我是谁?神卜兮时,我比神仙还神,有什么我做不到的?用不着你那小匣子里的破玩意。”
如她所言,她可以拥有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宜寞也怀疑她是否还有想要达成的愿望,“你的愿望是什么?”
“要你永远不离开我。”
“你做到了。”五年前,他们初次见面的时候,她的这个愿望就达成了,“我已经拿这一生同你做交换,你忘了吗?我二十五岁以后的命是你的。”
“这个愿望不同,我要你的心……永远离不开我。”
风掀起她五彩斑斓的裙,她如在花丛中——笑得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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