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严国,那个千里之外的大国,繁盛的国势的确让内乱多年的建安羡慕。严国的盛起,是在十八年前现任的严王即位之后开始的。十八年前,严国世子在夺嫡之争中流亡姜宁,然后在姜宁王的帮助之下回到严国,发起政变,夺取了严国天下。从那以后,严国日渐强盛,渐渐成为可以与姜宁抗衡的大国。
十八年前啊,曹苏把玩手里的响炮,严瑛十五岁。
十八年后的现在,严瑛叛变,与姜宁北夷族勾结,刺杀姜宁国丞相蔺博雅和镇国大将军廉雁寒未遂,继而被严王下令捉捕,但是逃脱。
想不到,他竟到了建安。
曹苏心中,思绪百转千回。
难道他在她身边的这些日子里一直在背地里计划夺权?她不相信。不知她哪来的信心,但她就是不相信。
难道……是严王诬陷他?那为何严王又会接他回去?
他临走的时候给她一个响炮,又是什么意思?她要这个东西做什么用?
想着,想着,又气又闷。
他说她会时时刻刻想着他、念着他,他说她即使想忘了他,也一定会记着他。
他说,他为她种下蛊毒,让她夜夜难眠,百转千回,撕心裂肺。
他所说的,都应验了。
她冷冷笑笑,他该高兴了吧?
她好像被缚进一个茧里,越是挣扎,便越是逃不脱。那根根捆绑在她身上的丝,是他亲手为她缠上。
心里涩涩、酸酸的感情泛滥,有些哀怨,有些委屈。
她终于懂了,那令人颤栗同时又甜蜜的蛊毒,原来叫做爱情。
她还是输了,在他为她种下的毒的面前,她兵败如山倒。
“太后!”门外,吴静阳求见,声音有些提高。
曹苏强打起精神,“进。”
“太后!”吴静阳一脸慌张,不顾礼数劈头就说,“严国进犯寻平了!”
“什么?”曹苏大惊。
“严国向寻平国出军,已渐渐逼近都城!”
“理由!”
“理由是寻平包庇严国叛贼严瑛,支持严瑛暗中的谋反。”
曹苏咬牙。
寻平,夹在严国与姜宁两个大国之间的小小国家,终究还是被身边的豺狼看上了。
严瑛在建安,严王明明知道,可还是编造了这样的借口,一切只为自己扩张的野心。
严瑛,严瑛,你从头至尾,也只不过是个可怜的傀儡罢了。
曹苏想到那天夜里他离去得是那般义无反顾,心里又叹又气。严王如此利用他,他仍是死心塌地。
想到这里,她好不甘。那天,他拒绝了她的挽留,只为严王召唤他回去。
她比不上严王。
那个笨蛋,在这个时候回到严国的话,严王怎能留他?说不定严国本来就像借着这个机会,一石二鸟,一边侵犯寻平,一边除去严瑛!
笨呐,即使知道回去凶多吉少,他仍要回去。这是他心甘情愿的,他都没有怨言了,她又何必为他心痛、担心?
“严国的事,要管也是姜宁管,不关我们的事。”建安以外的纷纷扰扰都与她无关,她只要守着她的誓言就好了。
吴静阳愣了愣,眼里闪过一丝失望。
曹苏看到了,转移了话题,只是问:“刺客之事怎么了?”
吴静阳答:“中尉署抓了个‘罪魁祸首’,是魏子任那派的人。现在,整个朝野都在看太后的反应。”
曹苏诡异一笑,“拿张纸来。”
吴静阳疑惑地拿来纸,曹苏大笔一挥,纸上落下四个字:“是不是你?”
“送给魏子任。”她吩咐。
魏子任回话,更短:“不是。”
这件事引起建安朝堂哗然。
人们都在说是不是曹苏和魏子任联手了?还有人说曹苏是在给其他人警告:只有魏子任才能跟她斗。
再加上严国的事,建安再次陷入了混乱。
来找曹苏的人一半问她要不要对魏子任总对决,另一半问建安到底声称支持严国还是寻平。
前一个问题曹苏一口否决。她就是要跟魏子任耗,她不会让她自己独权,也不会让魏子任当政。
有她在一天,这个国家就还是建安王族的。
第二个问题,她确实要好好想想。
现在,姜宁已出兵帮助寻平抵抗严国,寻平在其间的立场已模糊不清,局势已转为严国和姜宁的对峙。
建安支持谁?
关键是谁能打赢。
纪景有异心,那么他背后的国丈一定脱不了关系,甚至还有王后,看来严国内部也不是严王一人当权啊。
严瑛,严瑛,这就是你一直以来身处的环境?
心又痛了起来。曹苏皱起眉,看着手里的响炮。
他走了,只留下这么一个怪东西让她思念他。对,是思念。她坦诚心中的感情,她思念他。
如此的思念。
思念到夜夜辗转难眠,思念到心潮决堤。
那样的男人,带着她最讨厌的霸道,硬生生闯了进来。即使她当着他的面,摔上了门,他还是把门给破坏了。
那道叫做心扉的门。
夜风里,花园中,她闭眼。
天越来越寒冷,可她需要这样的寒冷来冷却心火。
手玩弄着响炮,无意勾动了引信,倏地一下,火花冲上天空,在黑幕上燃烧着转瞬即逝的红光。
曹苏被吓了一下,愣愣看着天,想着自己怎么一下就把他留给她的响炮点燃了。
那他会出现吗?
他说拉了这个响炮,一个时辰之内会有人接应,是他吗?他会来吗?
心里有了这样的期待,不觉有些紧张起来,若是他等下真的出现,她该嗔该笑?
按捺下心头的躁动,她静静等待。
时间一点一点过去,她希望,又害怕希望过大,失望也越大。只是,一个时辰过去了,她的心还是变得跟身体一样冷。
她腾地站起,寒风将她的身体吹得僵硬,但是心中的怒火却升起了。
骗子,那个大骗子。
就在她欲转身离去的那一刻,突然一个红影落下,嘟嘟嚷嚷地说:“抱歉,抱歉,这里守卫太森严了,不好进来,所以迟到了。”
红影看到曹苏,一愣,然后失笑道:“我说瑛爷已不在建安了,怎么有人用响炮,原来他把东西给了太后你。”
曹苏打量着眼前从头红到脚的明艳姑娘,严瑛没唤来,反倒唤来一个小美人。曹苏皱着眉头喝道:“你是什么人?”
那个姑娘拍拍胸脯,松了口气,“幸亏太后没叫人来抓刺客。我是谁,瑛爷没有跟太后说吗?”她俏皮地拱拱手,“在下名唤无夏,江湖人,专门解决各种疑难杂事,小到通风报信,大到灭火救人,惊天动地也好,鸡毛蒜皮也好,什么都做。”
这个女人……是怪物吗……
曹苏用看非人类的目光看着她,“你跟严瑛是什么关系?”
那个叫无夏的姑娘大惊,“关系?我怎么会跟他有什么关系?跟他有关系的人是你吧!”
……
曹苏勾起笑,“是吗……你都知道些什么呢?”
这种让人背后发凉的笑……
“你不用杀人灭口,我什么也不知道!”无夏赶紧澄清,“瑛爷被严王诬陷谋反,向蔺丞相求救。蔺丞相一句话,我就跑到严国把瑛爷接出来啦。”话点到这个分上,其中的是非曲直不便多说。
曹苏惊愕,“你是蔺博雅的人?”
无夏笑着点头。
原来,严瑛和姜宁蔺博雅很熟。曹苏若有所思。
“我本来是怕太后对瑛爷会有所不利,所以将响炮给了瑛爷,若是瑛爷再需要逃命,仍会有人接应。”无夏补充道,“但是,瑛爷将它给了太后,反倒是我多此一举了。”
“太后把我叫来到底何事?”她笑眯眯的。
曹苏沉默一会,答:“无事。”
“无事?”无夏声音拉高,“我好不容易才跑建安一趟,太后你是碰巧,平时我在姜宁,哪会亲自出马!太后居然说无事……”口气相当委屈。
曹苏眯眼,“我……哀家是不小心才拉了响炮,自然无事。”她旋过身子,口气严肃,“劳烦姑娘跑一趟了,请回吧。”
无夏虽然被曹苏的一句“不小心”伤害了不算幼小的心灵,但她还是强忍着悲愤,眨眨眼,冲着曹苏的背影道:“太后难道不想见瑛爷?”
曹苏身影僵直,并未回头,只是问:“你可以带他来见我?”
无夏笑,“不能。瑛爷现在虽然带领着骁虎营,其实是骁虎营在押他回严国,他现在完全没有自由。”她叹了口气,“亏我当初耗了那么大的力气把他从严国带到建安,他又自己回去了。”
曹苏咬唇,干涩道:“既然这样,请姑娘速速离开!”
“哎,他不能来,太后可以去找他嘛。”
曹苏猛然转身,沉着脸,“姑娘还是快走吧,休要在这胡言乱语!”
无夏只是笑,“太后何必看不开,谁找谁,谁等谁,还不都一样。”她抬头看看月亮,“天色不早了,明日我就启程离开建安。明日寅时,我在南马坡等着太后,太后若是去了,我定会带太后见到瑛爷,若是太后明日不来,我立马离开,绝不久候。”她说完,弯着闪亮的眼睛,静静看着怔忡的曹苏,等了会,抿唇一笑,“太后还有一晚可以考虑。”
然后摆摆手,怎么来的,就怎么走了。
曹苏站在花园中央。
首次,她觉得无措了。
他曾经让她跟他一起走,她断然拒绝了他。
她舍不下国,舍不下家,同时也舍不下心里那份可恶的高傲。
后来,他又要她等他。
他预言,她会充满煎熬地等他。
他说对了,可她讨厌被人吃定的感觉。
而且,她也讨厌不确定的等待。她这么充满忌恨、猜疑地等着,总有一天,当他回来时,会看到一个面目可憎的曹苏。
何必让他主动,他们是对等的,他若是不自由,她找他未尝不可。
他让她跟他走,她偏不走;他要她等他,她偏不等。
她可以想到他若是知道了她此刻心中的想法之后,脸上会浮现怎样的精彩表情。
况且,就像那个姑娘说的,何必看不开,谁找谁,不都一样。
她是曹苏,她又怎会看不开。
只是……
只要她还是太后一天,她身上的责任就不能卸下。
她怎能撇下建安不管。这些年来,那个誓言将她压得喘不过气,但也已溶入她的骨血,成为她的一部分。
这个国,她扔不下。
她静立了一会,终于眩晕,摇晃着后退了几步。
心里已有结论,她抖擞精神,转身回房,却在门口碰见吴静阳。
自从她被刺杀之后,总觉得吴静阳的态度像有些变了,难道他在怪那天夜里她对他发脾气?
她又看见了他眼中的复杂神色,便问:“有何事?”
吴静阳只是上递给曹苏一本册子。
曹苏接过,打开看,看着看着,神色凝重了起来。
她抬起头,只是说了句:“跟魏子任说,建安应支持姜宁。”
吴静阳看了看曹苏,困难地开口:“太后不应只在意魏大人一个。有人打太后主意,各种迹象来看都应是王族的人下的手,太后不能不防啊。”
原来,他也注意到了。原来,真的是王族……
能控制中尉署的,能逃过她和魏子任眼线的,也只有王族了。
“现在,王族有人利用各地进贡的机会敛聚钱财;我们在朝野中的好几人都被弹劾了。太后,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防微杜渐才是上道啊。”
曹苏面色沉静,只是道:“我自有分寸,你先下去吧。”
吴静阳还想再说,但是被曹苏制止,只有拧着眉下去。
曹苏进屋,想放声大笑,但怕人起疑,只有捂住嘴,自己偷偷乐。
翌日,平旦,曹苏早早起床。
侍卫们都很惊愕,因为大家都知道太后其实是很爱赖床的,平日若非日上三竿是见不到她的人影的……
她一边打着呵欠,一边直着往外走,有人要跟着她,被她摆手赶走。众人不敢拦太后的大驾,只好看着她走了出去。
她一个人来到南马坡,远远看见有辆马车停着。
在晨雾中,朦朦胧胧的红影发出声音:“这里!这里!”
她加紧步伐,走近了,才看见马车的驾驶位上除了无夏之外,还有个男人。
“百里?!”
“太后?!”
那男人明明就是本来应该在平纫草原放羊的百里长风。
“叙旧等下再说。”无夏跳下马车,扶曹苏上车后,回到车前,扬鞭,开路。
曹苏上了车,又发现车厢里还有个女人。
那个女子身着素衫,但是明眸皓齿,娥眉横翠,长得真是美。好吧,她坦诚,自己比她差些,就连无夏那般明艳的姑娘也少了分娉婷的高贵。
她和她大眼瞪小眼,呃,其实那位姑娘的眼睛挺大的,她也不愿承认自己眼睛小,那就大眼瞪大眼好了……
车里气氛诡异,曹苏不好探问人家身份,只好问道:“姑娘是一人?”
那位美人摇摇头,道:“不是。”声音低柔婉转。
曹苏眯眼,指指前面,“难道是跟和百里将军一块?”
那女子愣了愣,仿佛也诧异曹苏会认得百里长风,然后迟疑地点点头。
曹苏抚抚额角。
百里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这里,还带着一个一看就知道不是普通人物的美人……再加上她自己……
那个无夏姑娘的生意做得好大。
而后,二人没再说话。曹苏索性闭目养神起来,好久没有起这么早了,没睡够……
梨风县本来就在边境,不一会,马车就到了边关哨卡。
马车停下,无夏探入头来,嘻嘻笑道:“曹太后,那边就是关卡了,行个方便吧。”
曹苏懒懒睁开眼,从腰间摸出令牌,扔给无夏,“送你了。”
无夏喜滋滋地接下,退了出去。
那车里的女子瞪着杏眼望着她,她直接挑明:“我是曹苏。”
女子沉思一会,好像在考虑要不要回报以自己的姓名,但还是沉默作罢。
曹苏也不在意,继续假寐。
无夏拿了曹苏的令牌,马车根本就没检查,也没人认得百里长风,他们大摇大摆地出了建安,朝东去。
等到离了建安有一会了,那女子突然闷闷地说:“我是煜阳。”
接着,无夏和百里长风就听见后面车厢传来一声大叫:“什么?你是寻平王?!”
头疼,头好疼。
“百里,寻平王怎么会到建安去了?”这年头是怎么回事啊?大伙没事都往建安跑干什么啊?好不容易到了入夜,他们停了马车休息,曹苏指着百里长风劈头就问。
百里长风面有难色。
“好。”换个问题,“那你为何要偷偷离开建安?”
百里长风更加尴尬,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
“我说太后,”无夏插了进来,“你不也‘偷偷离开建安’了吗?”
“那不一样。”
“哪不一样?”
她是算计好了才会走人的,哪一样了?
“好了好了,是是非非不用强求,大家重新认识一遍。”无夏笑着指指自己,“我叫无夏,是蔺丞相手下的人。”她继续道,“这位就是建安国王太后曹苏。这位是寻平国寻平王煜阳。这位唯一的男子汉呢,就是建安在野大将军百里长风。”在场最开心的就是无夏,她好像很喜欢混乱的局面,“我们一路同行,礼节什么的都免了,大家直接叫名字就可以啦。”
另外三人不语,算是默认。
无夏继续解说:“百里和煜阳姑娘要去寻平,因为情急,所以我们要赶路。而到了寻平之后,曹夫人,我们再启程去严国可好?”
曹苏早已嫁人自然不能称为“姑娘”,只是这“曹夫人”怎么听都有些别扭,只好道:“我不急。”
煜阳听说曹苏要去严国,一脸阴沉。
曹苏心里叹了口气:严国入侵寻平,寻平王自然现在对严国恨之入骨。
尽管有比较热闹的无夏,但是气氛还是很压抑。
因为要赶路,所以走的是捷径。捷径虽近,但多为险路,再加上要避人耳目,就更不会往人多的地方走。曹苏换下一身华袍,穿上方便行走的衣服,看着马车无法上去的山道,颇有破釜沉舟的决心。
但是决心在没有实力的情况下通常不太有用。无夏一身俊功夫自然是没话说;百里一个将军,行军打仗惯了,这点山路更是不在话下;就连看似娇贵的煜阳都有上乘轻功,飞檐走壁去去就来。
只有她,什么也不会。她活了二十六年,前十六年在做千金大小姐,后十年在做太后,哪走过远路?
现在,她才真正懂得什么叫“术业有专攻”。
寻平危在旦夕,煜阳心急不已,曹苏自然不想自己拖累她,即使脚被磨得鲜血淋漓,也咬着牙跟上。
无夏和煜阳施展轻功轮流带着曹苏,但经过长途跋涉,她仍整整瘦了一圈,套在身上的衣物显得特别宽大。序数深秋,寒风冽冽,曹苏单薄的身子总像是会被风吹走。
中途,他们停下休息。曹苏坐在地上,动弹不得。
煜阳看本来一个雍容尊贵的王太后被折磨成这样,私下对无夏道:“要不,我和长风先行一步?”
无夏为难,“我受蔺丞相所托将信函交付与你们,还要保证你们安全到达寻平。这路上,关卡众多,特别是好多势力都在找你,我在,总是方便一些。而且,我也要到寻平,把廉将军的消息带回丞相府。”
煜阳一想,有无夏在,的确一路上省了不少麻烦。但是,寻平正在被人欺凌,多耽误一天,就多一份亡国的危险。现在还好,若是哪一天曹太后撑不住倒下,岂不是要浪费更多时间?
这一边,百里长风终是守着君臣之礼,曹苏以前待他不薄,他看见曹苏吃苦,心里也难受,将水递给曹苏,道:“太后,喝水吧。”
曹苏闭着眼。
百里长风以为她累得说不出话来,更是难过。
突然,曹苏睁眼,狠狠道:“真是气死我了!这是什么混账山!总有一天,我会把它铲平了!”接着噼里啪啦骂了一串脏话。骂完,一把抢过百里长风手里的水壶,大口喝起水来。
煜阳和无夏被石化。
百里长风笑了,提醒她:“太后,母仪母仪。”
曹苏横眼,“母仪能当饭吃啊,要母仪,你去啊。”说完,站起来,拍拍衣服,“快走、快走,什么鬼地方!”大步向前。
“她、她……”煜阳指着曹苏的背影,几乎说不出话,“她以前也是这样?”
百里长风忍不住笑,“太后只是生起气来不要母仪了一点。”
哇,这样叫一点?这叫母仪全无吧?
无夏拍拍煜阳的肩,“你不用担心了,我看她的精神好得很,铲平这座山都没问题。”
入夜之后,他们一行人露宿野外。
百里长风本来要去找些野物来吃,刚要走,被曹苏唤住:“百里,百里。”曹苏冲他招手。
无夏见了,就说:“我去吧。”然后,离开。
百里长风走到曹苏跟前,“太后有什么吩咐?”
旁边的煜阳见了,有些不悦。一路上,百里长风处处关照曹苏,虽然他们是君臣,但总也男女有别。
曹苏自然感觉到了煜阳的目光。这几日,她将他们之间的关系看得清清楚楚,但就是看得清楚,所以,她才有话要说。
“百里,我亏欠你一句抱歉。”
百里连忙跪下,“太后何出此言?长风担当不起。”
“你快起来,这里又不是皇宫,我是真心跟你道歉。”曹苏叹了口气,“魏子任为了打压我,夺了你的职,我不仅不能保住你,还委屈你去放羊。这本是我与魏子任之间的纷争,却累了你,我心里对你总是过意不去。”
百里长风笑笑,有些苦涩,“我自愿投靠太后,自然是要承担这些的。”
“百里,我问你。”曹苏表情很是严肃,“你可是因为对夺官一事心有怨恨才要离开建安?”
百里长风摇头,“说心中没有怨怼是谎话,但我并没有小心眼到那种地步。”
曹苏沉吟,继而又问:“那是因为煜阳姑娘?”
煜阳没想到她竟问得如此直白,再次对曹苏的印象有了改观。
百里长风也坦坦荡荡,“一半。”
“那另一半是为何?”
百里长风闭闭眼,睁开眼时,终于褪去了眼中的苦涩,“我向来放纵自己的性子,在官场上得罪了不少人。即使魏大人不下手,终有一天,我也会不容于官场。与其继续苦闷,不如早点解脱,所以,我才下决心离开建安。”
连煜阳都从未听过他这样的心声,现在他在曹苏面前袒露,让她心里有些难过。
“原来是这样。”曹苏凝视着百里长风的眼睛,“那你一身将才呢?你随了寻平王,就会不容于建安;但你终归是建安人,寻平也容不下你。纵然你满身长才,可永远也没有施展的机会了。”
煜阳终于听不下去,冷声道:“曹太后未免涉及太多,寻平容不容得下百里长风,是寻平的事,太后断言太早。”
曹苏看向煜阳,“煜阳姑娘,你我其实一样。我先是太后,然后才是曹苏;而你先是寻平王,然后才是煜阳。姑娘与百里私交甚深,所以信任百里,但你底下千千万万的子民不是,他们又凭什么信任一个外乡人?难道凭着百里和姑娘的私人感情?”一席话,说得无情,但煜阳无法反驳。
“姑娘,”曹苏垂下眼,神色黯然,“王是没有性别,甚至名字的。姑娘若是站在一个王的立场,想想我的话说得对不对。”王就是王,这是一种责任。
就和太后一样。
煜阳无言。
曹苏又转向百里长风,“百里,你可甘愿以后扔下战场?你若是现在回建安,我向你保证,日后只要时机成熟,我定会让你官复原职,而且不用等多长时间。”
这是诱拐,也是挽留。
煜阳知道应该给百里长风一个机会,但又害怕他的答案,心怦怦地跳。
百里长风沉默一会,展开笑容,朗声道:“谢谢太后美意。但百里执意要自由,就要付出些代价的。且来日方长,相信百里定能找到自己合适的位置。”
曹苏看了会百里长风,突然扑哧笑了,“百里啊百里,人们称你英雄,你果然难过美人关。你带着煜阳姑娘跑路,这种行为叫私奔,知道吗?”
百里长风也笑,“我这辈子做过的最轰轰烈烈的一件事就是拐了寻平王了。”
煜阳看着他们,不明白为何他们刚才还一脸严肃,现在又若无其事地开起玩笑来了。
就在这个时候,无夏回来,拎着两只野鸡,看曹苏和百里长风笑得快活,也笑道:“有什么好事?”
煜阳撇撇嘴。
路再长,也终有个尽头。
寻平就在眼前,煜阳归心似箭。
百里长风和煜阳向曹苏、无夏告别。
“无夏姑娘,多谢你一路相助。”百里长风道。
无夏摆摆手,“小事,我本来就是帮蔺丞相办事,你要谢就谢他。而他只要他的娘子能平安回去,他就很高兴了。”
百里长风笑道:“我自然会接下廉将军的担子,让姜宁大军早日回国。”
曹苏好笑,啧啧,看来蔺博雅是个宠娘子的人。
无夏催促道:“你们快去,否则廉将军要是出了什么事,丞相府就会底朝天。”
大概是寻平近在咫尺,煜阳终于露出了难得的笑容,道:“那我们就告辞了。”
就在要分别的最后,百里长风终于忍不住问道:“太后,你还回建安吗?”虽然,他没问曹苏为何离开建安去往严国,但他还是担心没有了曹苏,建安怎么办。
曹苏笑道:“我自然会回去的,我的戏只有最后一出,我会将它演完,但绝不是现在。”她说得诡异,百里没听明白,“总之,不用担心,我自有分寸。”曹苏还是笑。
既然太后这么说了,百里长风不再多问,策马与煜阳一同离开。
曹苏看着他们的身影,终还是叹息,建安失了这么好的一位将军。
“夫人。”无夏轻声唤道,“我们也该往严国去了。”
严国,曹苏看向远方。
那个人在那里。
严瑛。
我终于要见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