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萌16:“作家杯”第16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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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单车夏天

黄明星

北京理工大学珠海学院/大一

单程,我想和你说件事。

我碾了碾脚,艰难地转动身子,在和车上的其他人挤成合照之前挣扎着转过头对站在我身边的单程说。

车上的人随着公交车摇摇晃晃,不时因为碰撞而发出一些低沉但却恰好可以听见的抱怨声。

单程就是在这样的抱怨声中潇洒地转过头对我笑了笑随即把食指放在嘴边示意我不要说话,然后把头转回去继续看着坐在倒数第三排靠窗位置的田七。看到我阴晴不定的脸,坐在最后一排靠窗位置的李驰举起手里的相机对准我按下快门,站在我旁边的一个穿着校服的女生红着脸假装不经意地拨开盖住眼睛的刘海。放下相机的李驰挑着眉毛对我摆出一脸的坏笑,露出两个洁白的虎牙。

窗外边的景色在不断后退,像是被按了快退的电影般。

这辆老旧的公交车载着我们,摇摇晃晃走向远方,我的脚随着公车的颠簸一上一下地踩在单程的脚上。

本来在一个星期之前我们还一边哼着小调一边悠哉游哉骑着单车非常文艺地穿过林荫穿过山岗,让夏天的风扬起我们的衣角,然后在经过被挤成罐头的公车时回眸对车里的人微微一笑。事实上在这之前我们一直是这么做的。但在一个星期之前,一碗面条改变了我们之前的生活轨迹。

故事是这样开头的。

那是一个星期前炎热的一天。声声唧唧高昂的知了把炎热的夏天拖得更为冗长。单车车轮碾过炙热的沥青路面时会被烫得发出轻微的呻吟。每一个行人都皱着眉头然后把额头上的汗珠轻轻抹去,只有冷饮店老板的笑容像太阳般灿烂。

此时的我正和单程还有李驰坐在路边的一家知名的面店里狼吞虎咽着。热腾腾的热气升起来模糊了单程的眼镜片,他飘逸的刘海被夏天的风吹拂着,时而飘过脸颊,时而落进碗里。一片狼藉过后,他居然在没有和我们猜拳的情况下主动付了钱,然后转过头无比潇洒地摘下眼镜用眯成一条线的眼睛看着一脸惊讶的我和李驰说从明天开始我们挤公车吧。

随后便叼着牙签走出了小店,他那飘逸的刘海依旧在风中飘扬,让我想起一身披风的本色英雄小马哥,他走得很淡定从容。留给我们一个慷慨的背影,深藏功与名。

单程和李驰是我中学阶段最好的朋友。单程的成绩一直很好,而我的成绩一直像坐公交一样上下颠簸着。刚上高中时我和单程的成绩不相上下,只是到了后来我不负众望地被他甩出了两条街。到进入尖子班时,我们已经形成了两极分化,每每考试成绩一出来总能在成绩单前三个位置找到单程,而我的成绩也相对稳定,一般看我的排名就知道班上有多少人。

单程除了成绩好之外还会人模人样地唱一口动听的歌和拉一手动听的小提琴,用赵本山的话说,这孩子一身的音乐细菌。我想这些天赋得归功于他学艺术出身的妈妈,但美中不足的是,单程的情商一直用狗刨式浮沉在人均水平上下。

他给女孩子的情书是我写的,送给女孩子的礼物是我挑选的,甚至有一次一个倾慕他才华的女孩子在漆黑安静的操场羞答答对他说我冷时,脑袋抽筋的他居然叫那女孩子围着操场跑几圈。原因是跑步可以热身。

然后,额,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每次当我一脸正经地和单程讨论这个问题时,他就会暧昧地勾过我的肩膀,然后把不忍直视的头发凑近我对我说,知道我为什么没有女孩子主动搭讪吗?还不是因为你一天到晚厚颜无耻地粘着我。

而就在单程勾着我肩膀和我有说有笑时,不远处的李驰用单反相机摄下了这一幕。

然后我们就在这样充满硝烟的氛围下认识了。

李驰是个文艺青年,除了脖子上时常挂着文艺青年必备神器单反相机之外,还长了一张五官明朗清晰精致的脸外搭写得一手温暖清新的文字。

李驰是文科生,经常会拿着单反相机到处跑,拍人拍车拍云,文艺气息浓厚得呛鼻。但是和我们混熟了之后他会有意无意地跟在我们后面利用错位拍出我们各种暧昧的照片然后威胁我们包下他一餐又一餐午饭。

再到后来,我们发现李驰其实和田七在同一个尖子班。

田七的本名叫田琪,她很喜欢笑,每当笑起来时总能看到一排整齐洁白的牙齿,于是我们便把她和牙膏广告扯上了关系。田七是学校广播站主持人,当第一次在校园广播里听到田七的声音时单程就对我说他觉得她的笑容会很好看。而当单程第二次在颁奖台上听到田七的名字然后看到一个笑靥如花的女孩子接过证书后,便有了开头这一幕。

田七所在的文科楼和我们理科楼中间隔着一块大草坪,两楼相向,犹如尼姑庵对着和尚庙。有时候我们去找李驰也会说李驰施主,你给老衲出来一下。

我们在公车上颠簸了接近一个月,有一天从公车上下来之后,单程一脸严肃地对我和李驰说,要不以后你们骑车吧,这一次我想自己试一下。认识那么久,第一次在听他说女孩子时能从他眼里看到闪闪烁烁的坚定。

第二天,单程问李驰要了田七的联系方式,一个人坐上了老旧的公交车,踏上了坐车如坐船的追求道路。而我和李驰重新找回了脚踏实地的安全感。

《老男孩》里肖大宝为了班花燃尽了梦想又被雨水浇灭了激情,而《那些年》里柯景腾却因为沈佳宜沸腾了整个青春。

我不知道那条弯曲的颠簸的道路会把生活延伸到什么地方去。

很多个大家在灯光下埋头奋笔疾书的晚自修,单程都在纸上来来回回描画着什么,学校,候车厅,小食街,宠物店。几个名词之间用不同颜色的笔联系在一起,这是田七回家的必经之路。好几次他还禁不住笑出声来。我突然变得有些担心,担心那辆颠簸在道路上的老旧公车从此一去不复返。我不知道我是要把他拉回来成为过独木桥的百万雄狮的一员还是继续眼睁睁地看他快乐地走在属于他的羊肠小道上。

可是,这个想法姗姗来迟。

两个月之后的某一个晚上,我和李驰看到单程推着他的自行车向我们走过来,而单车后座坐着笑靥如花的田七。

我和李驰对视好久没有说话,当我们反应过来想说点什么时单程已推着单车渐行渐远。

接下来的日子开始变得忙碌起来,似乎每个人都在磨枪装弹准备应付即将来到的模拟大考。

当我和李驰每天喝着牛奶穿过氤氲的早晨,看到灯光下单程的空位时总会想,要是在以前此时的单程一定会坐在座位上咬着面包记单词然后小声责怪我和李驰的懒惰。然后三个人在相互的挖苦中开始一天疲惫而充实的学习。

我怀念那样的日子,李驰也是,但是我不知道单程是不是。

他最开始时在课堂上迟到,然后是打瞌睡,再到后来干脆缺席晚自修。

于是我就多了一个任务,那就是每当单程缺席时我就要想办法来应付值日老师。随着单程缺席越来越频繁,而我用的理由也从头疼到咽喉肿痛再到感冒发烧,最后实在忍不住了我和单程说你下次再不来我就和班主任说你来大姨妈了。而单程也只是拍拍我的肩膀甩甩手笑着对我说没事,下次模拟考我考好点就是。

公车越行越远。

有时候我会八卦地问单程说你们在一起时都做什么了?大多数时候单程会摆摆手笑着对我说大人之间的事小孩子别管。我一时语塞,只好把自己重新扔进泛黄的卷子里。而单程继续低头用不同颜色的笔在买来的城市地图上描绘出各种不同的路线。笔尖在纸上划出的沙沙沙的声音,一点一点落进心里。

第二次模拟考来临之前,单程的心情变得很不好,他第一次和田七发生了矛盾,当我问起他们的事时,单程只是对我摇摇头叫我不要理。

很快第二次模拟战争的号角吹响。我破天荒地挤出了倒数十名的位置。至于单程,他曾和我说模拟试会考好点。

他食言了。

三年来,单程头一次掉出班级前十。

我记得李驰曾和我说过以前他视文字如神圣,文字不应该和金钱扯上关系,于是他坚决不投稿,因此还和一些朋友在这个问题上发生过争吵,后来明白了其实他一样可以写他喜欢的东西然后赚稿费去那些让他身心向往的远方或者去看某些让他魂牵梦绕的人,世界上并不只有黑与白,也可以有灰色。而我本以为单程的事也应该有一个中间解决方法。

成绩出来的第三天,一封匿名信件出现在班主任的办公抽屉里,当天晚上班主任和单程还有单程的妈妈在办公室说了一晚自修的话。

第四天第五天,单程没有出现在学校。

我和李驰都没有给单程发短信或者打电话,相处那么久,我们了解彼此的性格,假如他不想让你找到他,就算打再多的电话发再多短信也收不到他的回复。

模拟考之后半个月,我收到了他寄给我的明信片。他一个人踏上了去远方的列车。我突然想起以前我们三个人曾说过如果有一天我们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我们就背上行囊去想去的地方,等回来了就过新的生活。末了李驰还悠悠说一定要坐火车去,因为这样比较文艺。

天气逐渐凉快起来了,我踩着夏天的尾巴走在校园里,好几次我看到田七一个人抱着书本低着头走过。长发散在风里,像是扬开了的时光。我习惯性地转过头说你看田七在那儿。突然发现身边已经是空荡荡。单程离开不久,李驰和我也开始忙碌起各自的生活,除了约好了晚上下课后一起回去之外就没有其他的交集。而我也逐渐习惯了没有人说我懒惰的日子,也习惯了身边空出的位置。墙壁上开始挂出血红色的倒计时,空气里多了份紧张。

以前的三剑客,现在的独行侠。

当我还在感叹时,单程回来了,他没有我想象中的憔悴,相反地,他把头发剪得很短,看上去更显得精神。

回来之后的单程变得像之前那么努力,三个人还是最早来到教室,一切都好像回到以前,但是事实上我却觉得李驰和单程的身上都蒙上一层雾。

我一直想不明白,直到有一天我匆匆忙忙地问李驰借相机为班上的人留影时发现了他的相机里满满当当的都是田七的照片。从她的背影到她的侧脸再到她的每一个笑。

我好像找到了我们之间的隔阂。

晚自修之后我把李驰约到操场,那个曾承载了我们三年欢笑与汗水的地方,那个每当我们不开心时总会想起的地方。

我想匿名信应该是你写的吧。我把相机推到李驰怀里说。

李驰看着我,嘴巴张了张,但是没有说话。

信确实是他写的。要不是有人看到之后和我说我也不会知道。

单程从黑暗里朝我们走过来,我看不到李驰的脸色,但是我猜它会像纸张一样白。

单程走到李驰面前说,我觉得我们之间有些事需要用男人的方式去解决。

我还没有把你们是想要猜拳吗这句话说出口,单程已经把李驰按倒在地。我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扭打在一起。当我想要过去把他们拉开时,田七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出来拉住了我,她说,让他们打吧,那么多年兄弟,有分寸的,打不伤人。

我定了定,朝正躺在地上的李驰努努嘴说,匿名信是他写的。田七看了我一眼然后点点头说,我知道啊,其实,一开始我喜欢的是李驰。田七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颤抖,但是却在这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突然想起,尽管肖大宝和柯景腾用尽青春去喜欢一个人,而结局却都是他们喜欢的女孩子牵上别人的手走进了教堂。

最后,李驰和单程打累了,他们头对头躺在草地上,谁也没有说话,再接着我和田七也躺倒在他们身边。

田七说,单程你知道吗,一开始我喜欢的是李驰,假如没有你的话,或许我现在会继续偷偷喜欢着李驰,但是后来你打动了我。说完她轻轻用手推了推单程。

其实从一开始我就知道匿名信是你写的,我之所以要去远方,不是因为我想过新的生活,而是因为我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你。单程擦了擦脸上的泥土说。

我们靠得很近,近得可以听见对方的心跳和呼吸声。

不知道什么时候李驰已经坐了起来,他看着我们说,你们知道的,我朋友不多,所以我格外珍惜你们,我喜欢田七,偷偷的那种喜欢,我写信,不是因为我自己,而是因为单程,我怕你从此以后脱离你本来的生活。

那一天晚上,夜很黑,风很高,星星很稀。

而我感觉,围绕在他们身上的雾气,正逐渐散去。

不远处的教学楼里尚未熄灭的灯光把这个夜晚拉得很长很长。

秋天悄悄带着枯黄卷上山岗。

几天之后我和田七还有脸上贴满创可贴的李驰和单程骑着单车碾上那条破旧的,落满黄叶的林荫路。不时有老旧公车从旁边经过,秋天的风哗啦啦地卷起我们的衣角,阳光透过林荫打在我们身上,恍惚间,又仿佛回到了那一个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