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萌16:“作家杯”第16届全国新概念作文大赛获奖作品选
18441300000071

第71章 超人号(1)

尹彤

山东省实验中学/高二

人是一种应当被克服的东西。

我教你们以超人!——尼采

而我,不过是个失恋不久的末人。

超人号真的来了。

每一个见过疯子查拉图斯特拉的人都知道一个秘密,一个关于那列神秘火车——超人号的秘密。

“你是超人吗?你看到闪电了吗?你准备好跟我一起毁灭了吗?如果你是醒者,如果你宁愿被世人烧死也要作出诚实的预言,那么上车吧!超人号带你去未来。”

这段话被查拉图斯特拉的信徒们口口相传,据说这是疯子查拉图斯特拉最后的预言。

现在,这列吐着浓烟的铁皮怪物,正停在我身旁喘着粗气。

荒废的铁轨旁长满半人高的野草,金黄,浓秋已至。我站在其中,它们气势汹汹地包围,风过,不动,跟我相比,它们看起来更像是超人。

而我不是。绝对不是。

我解释不了一句查拉图斯特拉的话,我却那么地相信他。我十六,跟一个女生恋爱六年,昨天我失恋。我成绩一般,无论努力与否都是一般。我没有几个朋友。现在我不想看到任何人,人让我恐惧,我想找个地方躲一下。我想见见这个世上的超人,超人已不能算作人。我想弄清楚自己真正败给了什么。

金色的阳光折磨着金色的草。再见朋友,我上车了。

一股又酸又辣的熟悉气味儿扑鼻,混着车厢里长期封闭贮存的暖湿空气,老坛酸菜?第一节车厢的第一排座位的方桌上有一个诡异的桶状物,里面还残余着半桶不明褐色液体,紫色的包装,靠,真的是老坛酸菜!桌角被撕掉的料包上躺着一行字:“加料不加价!”呵,超人还真是重口。

我预想车上人不会太多,我错了,车上几乎就没有人。我有点惊愕。沿着车厢向后走,终于看到一张桌子旁围坐着三个人,两男一女。

我经过他们面前,犹豫着要不要坐在正好空出来的位置上。

“不用向后去了”,一个身体蜷得像S却没有将内裤穿在外面的超人大叔向我说话了,“整列火车就我们三个人,加上你,现在四个了。”

我想他这么主动一定是因为对面坐了一男一女而自己旁边却是空的,于是我顺理成章地填补了他身旁的空白。

坐在我正前方的男人穿着休闲的帽衫,里面是紧贴在身上的黑色T恤,膨胀的肌肉绷出模糊的轮廓,棱角分明的五官透出一股冰冷的野蛮。他左边的女人则一身棕黄色风衣,脖颈上绕着一条暗红色围巾。中短发,中波浪,标准的大龄女文青打扮。女人和男人之间保持着一段说明互相只是萍水相逢的距离。而我身旁的大叔,身上灰色的针织毛衣肯定有些年头了,戴着镜片厚得夸张的金丝框眼镜,看不到白发,也看不到黑发,头上是银灰一片。见我坐下,他冲我略扬嘴角,浅淡的笑容很温和。

没有人站着演讲,没有醉汉高声吟唱,没有人看起来像是疯子,这跟我的预想大不一样。若在远处拍一张四人端坐的相片,与普通列车上的情景对比,只有那旧式的茶色车窗玻璃显得有些疯狂。

“你还在念书吧?”我对面的女人开口说话了。

“高中。”

“所以我说呀,会上超人号的只有四种人:落魄的诗人,怀疑的教徒,绝望的杀手,还有单纯的学生。现在都齐了。”

诗人,教徒,杀手,学生,怪异的组合。

我目光在车厢里扫视,其实在观察着他们。他们也在观察着我。不,除了杀手——女人身旁那个一直凝视窗外的男人应该就是杀手吧。他的眼神里藏着丝毫没有浮夸的孤独。杀手的气质。

“你知道的吧,登上这列火车的人都需要回答一个问题。”女人又开口了,“这个问题刻在厕所的木门上——不过你不用去看了,问题只有一句话——”

“你是诗人?”我打断了她。

女人眉头一蹙:“差不多吧。”

“哦,问题是什么?”我问。

“我们去哪。”

去哪?我没有想过这个。或者说,我是因为目的地的未知才会选择登上超人号。我本就是来寻找答案的。

我问:“那么,要回答给谁呢?”

女人说话的语气终于少了几分确定:“这个,唔……不知道……”

很好。

或许我的表情里显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得意,我感到杀手眼角的余光掠过了我的脸。

“你觉得我们会去哪?”我反问她。

“我说不好。不过,我觉得我们会到达死亡,或者说会脱离肉体吧。”诗人偏头的时候会紧紧咬住下唇,“当然也不会到达天堂之类的地方。我这样说你不同意的吧,教徒?”

身旁的大叔露出自然又舒适的微笑,我才发现大叔的左腕上有一串佛珠。他是教徒。

“不会啊,如果我仍相信西方有极乐世界,就不会来超人号了。”

“你是想说不相信会有绝对的善吗。”杀手这时突然插话了。

教徒也是略微一惊:“可以这么说吧。”

“为什么呢。”

有风从车厢穿过,带着野气,不知来自何处。

教徒沉思片刻,说:“还小的时候,我母亲是佛教徒,我父亲是伊斯兰教徒。父亲曾竭力主张我信仰伊斯兰教。但在我十五岁那年,我选择了皈依佛教。因为我发现我更能信服佛陀对世界本原的剖解。所谓六道轮回因果报应,真的不只是抚慰人心的良药,它其实是自然乃至宇宙存在的一个基本原理。我把它视为最高的准则。佛教对善的解读很中庸,无欲乃善。禁欲,是为了避免消耗,消耗意味着灭亡。灭亡不仅指实体,也意味着精神。同样,永恒也无关乎时间,心如止水即是。”

“但是,有一天,这些信仰完全崩塌了。”

“你遇到你真爱的女人了。”诗人说。

“你答对了一半,”教徒微笑,“我真爱的女人死了。”

大叔笑的时候,五官其实很俊朗,只不过被岁月用沧桑和坚硬掩盖了。

“遇到她的时候,我就知道我错了。但我以为错在我之前的片面和偏激。我觉得只要让这个准则能够更包容,更平衡,能够容纳下爱情就可以了。但是在她死的时候,我才突然明白,其实两者从根本上就是矛盾的:消耗其实是个有意义的过程。”

消耗是有意义的,我默念。

我也坚信这一点,可是,消耗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我抓不到它,为什么我面对它的时候那么无力。

我想起我和她。

我曾经一夜不眠为她写了一万字的情书,真的是整个晚上没有合眼,我还记得早上五点钟时装满废渣的大卡车驶过公路的轰鸣。但是,在我终于将信装进信封的时候,强烈的疲惫感让我有那么一瞬觉得:我不爱她了。为什么会有这种感觉呢?这可能是我为她做过最疯狂的一件事,但是,难道这已经是我可以付出的临界了吗?

而如今,我们分手了,因为很多零碎,因为现实,因为各自前程。谁能告诉我那一万个字的意义是什么。如果有意义的话,为什么又那么脆弱。

“女人可以改变你。”杀手的语气有些迷惑。

“是的。”教徒答。

“我不行。”杀手说,“人不可能会改变我。我对这种生物完全不能理解。”

“哦,怎么说?”我问。

杀手的双眉纠结在一起,意外地显得有几分可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