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理咨询师：孙新兰博士
案例点评：严文华
咨询师有时就是在与来访者细数在人生道路上积累下的种种情绪和感受。正如：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诗出孟浩然《春晓》。
咨询师：你可不可以告诉我，你来咨询是为什么呢？
来访者：（停顿）
咨询师：好像情绪比较激动，很难讲是吗？
来访者：我比较清楚一个目的，但是（停顿，不安）
……
咨询师：但是有一些困惑是吗？
来访者：其实说起来是很复杂的。我这个礼拜都蛮焦虑的，当我决定接受咨询的时候。
咨询师：你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从哪里说起都可以的，或者你问我也可以。有点紧张是正常的。
来访者：（思考）应该这么说，我觉得我是一个意志力蛮强的，我应该是一个蛮有自信的人，最近几个月以来，尤其是在最近这个月里头其实应该有很多的（停顿）……
咨询师：触动？（咨询师非常快、非常贴切地接了上去。咨询师的敏感力。）
来访者：对，我想很多事情应该不会记得。
咨询师：很多事情应该不对你构成这么大的影响。（精准的重述。）
来访者：对，结果……（叹气。）
咨询师：回想起来还是会情绪很强烈。（到位的共感。）
来访者：结果已经不确定究竟是哪件事，心里变得很复杂，就是有很多自己觉得应该忘记的事情，这之前真的没有想起来过，但会有一些事情触发。比较明显的是（停顿）这个礼拜有两次这样的状况。
咨询师：什么样的状况呢？
来访者：有次是我们上课时，班主任传了一个纸条给我，要我下课的时候带领全班向老师表示感谢……之前我在班上带过的，结果一看条子我就蛮焦虑的，这是我的个性，我做事情（停顿）……有比较强烈的焦虑感，这其实的确会让自己表现得很好，说实话，如果可以控制的话。那天我就想了一个比较创新的点子，那个点子太过于创新了，其实我也蛮担心，传了一个条子让大家配合这样做，我希望这样我的焦虑可以有些缓解。
咨询师：让大家认可你？（抓住核心。）
来访者：但是回来之后条子背面多了一个赞成与反对，反对的人要比赞成的人多了很多（音调上升），其实我自己跟自己说：反正正好我还不想做。但是接下来的事情就是我走出教室，（叹气）你知道那个呼吸觉得非常地，非常地……（停顿）胸闷。
咨询师：你觉得胸闷。（重复，共感。）
来访者：对，我得找到一个立刻可以解脱的地方。我就出了教室，在校园一片草地上仰面躺在那儿，那时候心里感觉很糟，有一个声音跟我说，怎么这么小的事情都不能克服。另外一个声音说你根本没有办法理性做事情。那时候就想（停顿）……如果没有我的话（哽咽，停顿）……
咨询师：如果没有你的话……
来访者：没有我的话，（停顿）事情会更好。
咨询师：没有你就没有这种焦虑的状态是吗？（共感。）
来访者：那时候旁边有个楼是比较高的，我觉得，如果真的有勇气我会跳下去（流泪）……这种状况大概持续20分钟吧。
咨询师：你是怎么调节过来的呢，在这20分钟里面？
（深入推进。）
来访者：自己那个理性的声音跟我说，这个事情真是太傻了。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情嘛。其实就是不能控制自己的情绪，你可能有一些其他原因导致，因为这件事情真的太小，小到……
咨询师：不足以让你……
来访者：变成这样子。但是那之后，说实话，我是什么人都不想看到。所以那天晚上课我没有来上。因为我实在是（停顿）……蛮担心见到任何人，尤其是跟这个事情相关的人。
咨询师：嗯，怕什么？（追问。）
来访者：大家都可以觉得你做得好，这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明明是一个非常简单的事情（拭泪）……
咨询师：您能不能告诉我，你在怕什么呢？你觉得你最怕的是什么？（再次回到追问的问题。）
来访者：最大的问题就是，我觉得人家会看到一个……（停顿。）
咨询师：什么呢？
来访者：这也是我今天害怕的事情。
咨询师：怕人家看到你的某一面？（说来访者内心的话。）
来访者：（思考）说实话我不习惯有人说要同情我，这会让我更、更无法接受。（停顿。）
咨询师：你无法接受别人同情你这样一个自尊心这么强的人、很有自信心的人。即使我问了你怕什么，也并不是要同情你，而是解决问题。否则你内部永远有两个力量在打架，一个在担心，在怕，另外一个说我怎么会怕呢？这两个力量永远在打架，你经常陷入一种很矛盾很难受的状况。我不是来同情的。我觉得你非常强，很有创造力，很有热情，很有感染力，为什么要同情呢？（澄清、解释。）
来访者：对。我觉得有个理性的我可以去调整。可是……（深呼吸）礼拜六的事情之后，星期一还有一次。星期一那天我是在吃晚餐，跟两个好朋友，是挺好的，但是（停顿）……我们喝了点酒，有点微醉。其中一位女性朋友突然跟我提到前妻的事情。我压根忘记我跟她说过这个事情……她讲了以后我就开始胸闷，很用力地呼吸。还是那些人，现场没有什么改变，但是我觉得有点距离。有一段时间她问你没事吧，我心里想说没有事，我马上就好，但是讲不出来话，我只能呼吸，没有办法专心看什么东西。我知道他们在跟我说话，我心里知道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停顿）……但是其实很难。
咨询师：那种感觉会很强烈？（共感。）
来访者：很难，我没有办法说话。（叹气。）
咨询师：然后持续多长时间呢？（确认信息。）
来访者：没有很久，几分钟而已，我想大概是几分钟时间。因为我以前有这种状况，但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我知道我可以做什么，我要找一个跟现场无关的联结。我打电话给一个朋友，电话里他讲什么我其实根本没有听到，但听到他的声音大概一分钟之后我觉得好了，没事了，我挂了电话。那时候我就好了。
咨询师：你用这种方式帮助你转移？（上升至来访者行为模式层面。）
来访者：对。我其实本来也没有把这两个事情结合在一起，因为我在书上读到惊恐发作的介绍，我突然想我是不是惊恐发作，但又觉得我不完全是。我突然想到小的时候我曾经有过这样子的事情。那个时候我大概只有（思索）……17岁，那个时候我有个女朋友。我们大概是吵架，吵架过程我已不记得，但是我记得好像是我觉得我要让她知道我有多生气（加重的语气），我就开始胸闷、呼吸急促，没有办法跟别人讲话。原来我以为自己是有意识这样做，是做给别人看。
咨询师：在你控制之下？（精准地抓住了“控制”这个核心词。）
来访者：但是这两次就很难控制了。只是件很小的事情，我不应该有这样的反应。我不知道那天为什么这么强烈的反应，有一段时间真的不太能控制，我也不明白星期一为什么一句话就引起我的强烈反应。
咨询师：这两件事情之前你现在能够记得最早的一次完全不能控制的胸闷、呼吸急促是在什么时候？
来访者：我能记得第一次是跟我女朋友吵架。
咨询师：那是你有意的，是吗？你第一次觉得不能控制的，你不想它出现但是它还是出现了，是在什么时候？
来访者：有一次，也十几岁，我忘记了具体的年龄，看了一部电影，《玫瑰战争》，电影大概是说一对夫妻……
咨询师：夫妻之间的矛盾？
来访者：其实他们开始是为了相爱，可是最后他们（停顿）……互相嫉妒而做了很多彼此伤害对方的事情。结果在他们的房屋里头，那个先生把太太的猫煮掉了，最后他们是打架，挂在一个吊灯上，吊灯撑不住了掉下来，两个都摔死了。导演给的最后一个动作是先生把手搭过去，太太“啪”一下打开。电影结束后，走了十分钟左右我就发现自己不能控制，必须要停在路边呼吸，我觉得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停顿）……明明是爱一个人的，怎么可以到最后是用这样的结局收场。我没有办法跟别人沟通，我必须在那边大喘气，喘气喘了很长时间的，后来好了，就没有什么事情。
（来访者花了这么多篇幅来讲述电影，咨询师一直在倾听。这是因为来访者非常擅长表达，给了很多的素材，咨询师从哪里切入都可以。）
咨询师：你的反应是喘不上来气，胸很闷。在这反应之前，你看到这样的镜头，或者你听到别人说你前妻这样的话的时候，你的感受是什么，这个生理反应之前你的感受是什么？（确认内心感受，进入本源的问题，去找主干，而暂时不去处理更多的信息。在随后的咨询当中随时可以再回溯至此。）
来访者：就是觉得难过，那部电影其实是以黑色幽默的方法来拍，那个镜头想说明的也可以用喜剧东西来解释，但是我总是在一些幽默镜头后面看到是一些（停顿）……难过的情绪。我看到很多东西都是悲伤的，比较悲伤的。
咨询师：从小是这样吗？小的时候比较容易看到一些悲伤的东西、比较多愁善感？还是从小比较乐观、大大咧咧的？（思维方式和人格特质的确认。）
来访者：没有，我从来没有乐观，如果现在看到我乐观的样子，那是因为我知道自己怎么样装作乐观，但是从小我不是一个乐观个性的人。
咨询师：你天性就是这样吗？
来访者：（停顿，思考）突然想到小时候的一些事情，父亲买了很好看的棒棒糖，带着笑脸，一边是白色，一边是巧克力色，我忘了我弟、我姐他们有没有，可能一人一个。那个太好看了，至少我舍不得把它吃掉，看了一个晚上。后来我把它摆在一边，第二天早上起来不见了。这个事情我倒是难受了很久，虽然我现在知道它一定是被别人吃掉了。那个时候对我来讲是蛮珍贵的东西，但是就是难过我也不会跟别人讲。（来访者自己跳跃到负面情绪表达事件上，这是来访者跳跃性思维的反映。咨询师采用的策略是跟着来访者走，必要时再回到最主要的问题。跟着走，但不迷失。）
咨询师：你难受的时候会怎么表现呢，你会说谁把我的东西吃了？（咨询师跟进，确认其负面情绪表达方式。）
来访者：不会。
咨询师：或者你会哭？
来访者：不会。
咨询师：或者你会发泄砸东西？
来访者：也不砸东西。
咨询师：那你会怎么样呢？
来访者：我还记得的一件事情是（思考）……小的时候，（停顿）那时候我比较任性，我一定要养只鸽子，其实我们家没有养鸽子的条件，养了两天（停顿）鸽子就失踪了。现在我知道它被吃掉了，因为我们家条件也不是特别好，不可能把它放掉。（第二件事情跳出。）
咨询师：不可能把它放掉？
来访者：对，不可能。结果我就在屋顶上，一个人学鸽子叫，学了蛮长时间，边叫边在上面一直原地转圈。
咨询师：学鸽子叫，你当时的感受是什么？（内心感受。）
来访者：当时觉得很难受，很难过，觉得我连鸽子也没有办法留住，它还是不见了。
咨询师：在上面转圈学鸽子叫，心里很难受，你也不会跟爸爸妈妈吵，你也不会问鸽子到哪去了？（确认处理负面情绪的方式，来访者的模式慢慢浮出水面。）
来访者：对，我好像只跟妈妈吵过一次架，还在青春期。那时候我已经十几岁了，她让我吃什么，我不吃，因为我不是很爱吃，那时候还有长辈，长辈说小孩子应该听妈妈的话，妈妈是对你好。我把筷子一摔就回房间去，我听他们在外面说，现在小孩子怎么这样。但是我做的事情是要把自己闷死。
咨询师：闷死是什么意思？（确认意义含糊的细节。）
来访者：就是闭气、不呼吸。
咨询师：就是把筷子甩了之后吗？（确认关键细节。）
来访者：对，但后来当然不可能……
咨询师：为什么用这种方式呢？这是你第一次比较明显的反抗妈妈，表达你的不满。（问来访者的内心动机。）
来访者：应该只有这一次吧，她可能也不知道我会这样。
咨询师：你为什么要回到房间闭气、要把自己憋死呢？（追问。）
来访者：搞不清……我觉得这是一种我所能知道的、表达生气的方法。（来访者总结出自己表达愤怒的模式。）
咨询师：这个方法的意义在哪呢？生气了就惩罚自己、毁灭自己？（这种质疑会非常深刻地触及来访者的价值观或另一个更深的问题。）
来访者：因为我做不好吧，我在想。因为小时候成绩一直不好，（停顿）很多事情都是我没有办法做好。（更深层的一个观念，一个不合理观念浮现。）
咨询师：你对自己不满意？（更精准的概括。）
来访者：不满意好像是高估我自己了吧。
咨询师：嗯。
来访者：做不好是应该的，我觉得。
咨询师：所以你会觉得自己没有价值？（比“不满意”程度进深。）
来访者：没有价值。
咨询师：什么都做不好，你爸爸妈妈会觉得你什么都做不好吗？（问到家庭环境的影响。）
来访者：（叹气）说起来已经变成一个玩笑。那时候从初中到高中，我们中考。爸爸知道我成绩很差，就帮我补英文，十分钟他都受不了，他问我PASS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不知道。他那个时候站起来，我都可以感觉他的想法：“你是一个初三的学生啊！连这个单词都不知道！”
咨询师：当时心里什么感受呢？看到爸爸那种表情、神情？（确认感受。）
来访者：这只是一个结果，这中间我所有东西都不会。我已经知道我不行了，弄不好了。所以（停顿，叹息）……我就是做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