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宗教问道——济群法师修学问答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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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禅宗与净宗

问:什么是明心见性?

答:明心见性,超越了凡夫的认识层面。也就是说,不应以常规思维去理解。禅宗有这样一个公案:六祖惠能向五祖求法后就离开了。五祖弟子中有个慧明,是将军出身,觉得六祖尚是白衣,怎么有资格将祖师衣钵拿走呢?他很不服气,就去追赶。追上后,六祖将衣钵放在石头上。但衣钵是祖师传下的,不是谁想拿就能拿得动的。慧明拿不走衣钵,顿感自己鲁莽,就请惠能大师出来:“我是为求法而来,不是为衣钵而来。”六祖说:“既是为求法而来,那我就给你说法!不思善,不思恶,哪一个是明上座的本来面目?”

慧明闻言即刻开悟。

禅宗所说的“本来面目”,就是明心见性所见的“性”,即一念未生前的生命状态。通常,我们都处在思维状态中,一念接着一念。当思维尚未形成,念头尚未产生时,心是什么状态?禅宗所要追寻的,就是心的源头。

问:事一心不乱和理一心不乱是什么意思?

答:在修行来说,理一心不乱是安住于空性时的不散乱状态。按照禅宗之说,是已经见性。而事一心不乱则还未见性,只是具备相当定力,安住于善的所缘(佛号)中,念念相续,无有间断,风吹不入,雨打不透。达到事一心不乱后,尚须通过相应的观修,心空境寂,才能进入理一心不乱。

问:众生皆具佛性,为何不识自家宝藏?

答:佛性,是生命中的清净宝藏。与此相对应的,还有无明。佛性是无始的,无明也是无始的。我们常说“一念不觉”,事实上,我们从未觉悟,是“念念不觉”。虽然我们有佛性,却虽有若无。不仅如此,还认贼为父,反被贪嗔烦恼左右、控制。当贪心现起时,立刻就在它的指使下去贪了。嗔恨、妒嫉,也是同样。众生为无明所惑,造业流转,无有了期。修行,就是要铲除烦恼之源,将无明我执构成的虚妄世界彻底打破,由此开启本具的佛性。

问:“有禅有净土,犹如带角虎”作何解?

答:这句话是永明延寿禅师所说。原话后两句是“现世为人师,来生做佛祖”。这是永明禅师对禅净双修的高度赞叹,他认为,若将禅宗与净土宗的优点结合起来,在修行上必能取得巨大成就,有如长角的老虎般威猛无比。

禅净双修,可以说是宋元以来佛教修行的主导路线,但也有各自不同的侧重。侧重于禅,就是以禅为体,以净为用;侧重于净,就是以净为主,以禅为辅。禅宗和净宗的主要区别在于:禅宗偏重自力,而净宗偏重他力。如禅宗参话头,也会参“念佛是谁”,但在修行上走的是禅宗路线,只是将“念佛是谁”作为话头。禅宗自四祖、五祖之后,也有提倡念佛禅的。而念佛除持名念佛外,还有观像念佛、观想念佛,由此证得念佛三昧,得佛菩萨接引往生。一句佛号看似简单,但赋予的内涵有多深,所念佛号的力量就有多大。平时,我总劝念佛者多看些经教,也是为了念佛时获得更好的效果。总之,禅宗和净宗的修行是可以统一的,但必须有一个侧重点。

问:相对于一心念佛,诵经是否属于夹杂?

答:想将一句佛号念好,并不容易。有些人念着、念着就念不下去了,无法完全放下,也无法使这句佛号在生命中真正产生力量。原因何在?正是因为不重视闻思,不重视经教,所以对其内涵缺乏深入了解。念到最后,只剩下空洞的声音。这时,念“阿弥陀佛”和念“桌子”已没什么区别了。

“阿弥陀佛”是万德洪名,内涵极为深广。若缺乏认识,如何能将这句佛号念到位?念得心心相印?所以说,“不夹杂”是有前提的。若对佛号理解得非常透彻,才可以“一心念佛”。而在尚未明了念佛究竟念什么之前,就将闻思经教视为夹杂,恐怕会欲速则不达。

问:极乐世界是否本来就有?有没有成、住、坏、空?

答:极乐世界并非本来就有。阿弥陀佛在因地为法藏比丘时,曾发四十八愿,因为这种愿力和功德而成就极乐世界,所以它有形成的阶段。那么,我们辛辛苦苦往生到极乐世界,万一它也坏了、空了,岂不是白费劲?这个问题确实有必要搞清楚。和污浊的三界相比,极乐世界虽然清净无染,但也要经历成、住、坏、空的过程。因为无常是世界发展的普遍规律,所谓“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极乐世界是有为法,自然不能摆脱无常规律。同样是无常,一个纸杯是无常,一个金属杯也是无常,但保存时间却大不相同。极乐世界虽不是永恒的,但会随诸佛菩萨的愿力住世漫长时间。如果娑婆世界在百年内就会经历住、坏、空,那么,极乐世界则会因弥陀愿力,因彼国众生的清净善业保持千百万劫。另外,西方极乐世界有那么多神通广大的诸佛菩萨,当那个世界将要结束时,他们很快会依自身愿力成就与极乐国土同样庄严清净的佛土,不必有任何担心。

问:极乐世界路途遥远,为何《坛经》又说“西方只在目前”呢?

答:《六祖坛经》说:“听说依此修行,西方只在目前。”这是从“自性弥陀、唯心净土”的层面而言。须知,净土不离当前一念,和净土在十万亿国土之外并不矛盾。从究竟意义上说,我们的心量广大犹如虚空,十方世界从未离开现前一念。当然,这个境界极高,还是念佛求生西方的路子较易契入。首先,要相信西方极乐世界存在;其次,要发愿往生西方极乐世界;第三,要一心念佛。这信、愿、行,就是通常所说的净土三资粮,能具足这三点,就有把握往生西方。

问:印顺法师论证阿弥陀佛源于波斯的太阳崇拜,这种说法是否可靠?

答:印顺法师所说的太阳崇拜,是从学术角度所作的考证。但宗教问题不是都能通过考证解决的,有些东西可考,还有很多东西不可考。因为考证本身有很大的局限性,且始终处于发展中。比如我们对人类文化史的考证,一会儿发现什么,将人类文明提前一千年,一会儿又发现了什么,再将人类文明提前数百年。什么时候才是最终的结果呢?所以考证只能作为参考,不可作为定论。既然如此,我们大可不必将其作为衡量经典的依据。

问:“无所住而生其心”和“制心一处”是否矛盾?到底应该住还是不住?

答:若能做到无所住,当然是最好。无所住,即没有任何执著。但是,你现在能做得到吗?事实上,生活中有许多表现得对什么都不在乎的人,一旦在乎起来,可能比谁都在乎。人的心理很复杂,有些人对很多事情都很冷漠,很不在意。可一旦遇到感兴趣的,就会特别执著。就像同样的压力下,受力面积越小,单位面积承受的压强就越大。若把全部精力投放在一个点上,必然深陷其中。我将这种状态比作心灵的巨大陷阱。怎么办呢?我常告诉他们,暂时不妨多在乎一些人,多在乎一些事。也就是说,不要只挖一个陷阱,哪怕多挖一些,也比挖一个深不见底的要好,因为那样太难爬出来。所以说,不要高估自己的能力,即使你现在觉得什么都不在乎,也不要掉以轻心,以免不经意间落入比别人更深的陷阱。

“应无所住”代表较高层次的用心。心的觉性本是无住的,并非通过后天修成。前面讲过,心有两个层面,一是相对的,一是绝对的;一是心的现象,一是心的本质。锲入心的本质时,就具有“无所住”的功用。如此,任何东西无法沾染其上。因为心的本质就是空性,任何情绪、尘劳都无法染污它,就像云彩不能染污虚空一样。

如果一时做不到心无所住,不妨先选择一个健康而无副作用的对象“安住其心”。一旦具足相当的“止”力,再依正见修“观”。随着观照力的增强,自然能做到心无所住。

问:《坛经》讲“不思善,不思恶”,与“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教法是否对立?

答:“不思善,不思恶”与“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并不对立,而是代表两个层面的修行。佛法修行中,基本贯穿着“诸恶莫作,众善奉行”的原则。但修行不仅是止恶行善,更要超越对善恶相的执著。因为修行最终要锲入空性,从哲学角度来说,即通达绝对真理。空性又名真如,超越一切善恶,这就必须摆脱二元对待的心。

我们眼中的世界,是相对的世界;我们现在的心,是二元对立的心。换言之,每个心念都有相应的对象。比如想起某个人,某件事,都有“能想”和“所想”。而在空性层面是没有对待的,是“不思善,不思恶”的绝对世界。凡夫活在相对的世界,而圣贤同时活在相对和绝对的世界。体悟绝待的空性时,是超越善恶的。安住于相对时,则要“诸恶莫作,众善奉行”。对于普通人而言,相对现象与绝待的心似乎会发生冲突。但对圣者而言,心的相对层面和绝待本质是可以并存的。

问:如何看待有为和无为?

答:有为和无为,是修行的不同层次。开始必定是有为的,任何人都不例外。或许有人会问:祖师不是说“平常心是道”吗?关键在于,什么是“平常心”?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现有的心是很不平常的。因为我们现有的心行基础是无明我执,是贪嗔痴,若不是用很大的力量,根本无法摆脱。只有脱离这种不平常的心,真正的平常心才会显现,然后才谈得上没有造作的用心。无为而为的用心是有次第的,并非开始就什么也不学,什么也不分别,坐下来什么也不想,那多半是在打瞌睡吧?所以,起初必定是有为的,然后再以相应的方法导入无为。从有为到无为,并非水到渠成,也需要特定的引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