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郭沫若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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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断线风筝

本篇选自《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3卷《革命春秋·归去来》最初发表于一九三七年六月上海《妇女生活》半月刊第四卷第十一期。

于立忱(1912-1937),原名佩琛,广西贺县人。抗战前夕任天津《大公报》驻曰记者。

——纪念于立忱女士

碧落何来五色禽,长空万里任浮沉。

只因半缕轻丝系,辜负乘风一片心。

这是立忱《咏风筝》的一首七绝。

去年十二月十六日,达夫要离开东京的前夜,日本笔会招待他,并请我作陪。在席散后,我把达夫拉到澁谷的立忱寓里去,她当晚把这首诗写给了我们看。

我觉得诗还不错,达夫也说好。

我当时有点感触,也就胡乱地和了她一首。立忱立即拿出一张斗方来要我写,我也就写了给她。

我的和诗是:

横空欲纵又遭禽,挂角高瓴月影沉。

安得姮娥宫里去,碧海晴天话素心。

但我把题目改为了《断线风筝》。

立忱连说:“格调真高,格调真高。”

达夫没有说什么。我自己却明白地知道,不外是打油而已。

达夫当晚也为立忱写了一张斗方,但他没有和,只写了一首旧作,有“巴山夜雨”之句,全辞不能记忆了。

我回千叶的时候,他们送我到澁谷驿。步行的途中也把轻丝断线一类的话头来作过笑谑。

在澁谷驿前一家快要闭店的饮食店里,达夫一个人还喝了两合日本酒。我和立忱喝着红茶陪他。

我一个人回到乡下的寓居时,已经是一点过钟了。

是没有月的夜,“娥理容”星悬在正中。

立忱死后已十日,很想写点文字来纪念她,什么也写不出。只她的《咏风筝》和我的《断线风筝》总执拗地在脑子里萦回。

1937年6月1日,园子里的大山朴,

又开了第一朵白花的清晨。

螃蟹的憔悴

——纪念邢桐华君

本篇选自《郭若沫佚文集》,最初发表于1937年8月30日《逸经·宇宙风·西风·非常时期联合句刊》第1期

邢君桐华,寂寞地在桂林长逝了。他的能力相当强,可惜却死得这么快。

我和他认识是在抗战前两年,是在敌国的首都东京。

那时候有一批的朋友,在东京组织一个文会团体,想出杂志,曾经出过八期。前三期叫《杂文》,因受日警禁止,后五期便改名为《质文》。桐华君便是这个团体里面的中坚分子。

他在早稻田大学俄国文学系肄业。杂志里面凡有关苏联文学的介绍,大抵是他出任的。

为催稿子,他到我的住处来过好几次,我还向他请教过俄文的发音。有一次他谈到想继续翻译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我曾尽力的怂恿他,把我所有关于这一方面的资料都送给他去了。但他还未曾着手,却为了杂志的事,被日本警察抓去关了几天,结果是遣送回国了。

不久芦沟桥事变发生,我私自逃回了上海,曾经接到过桐华由南京的来信。

又不久知道他进干训团去受军训去了,和着一大批由日本回来的同学。

前年春节,我到武昌参加政治部工作,想到俄文方面需要工作人员便把他调到第三厅服务。我们武昌重见,算是相别一年了。他在离去日本的时候,曾经吐过血。中经折磨,又受军训,显然是把他的症疾促进了。

自武汉搬迁以后,集中桂林,桂林行营成立,政治部将分出一部分人员留桂工作。我们当时也就顾虑到桐华的病体,把他留下了。因为他的憔悴是与时俱进,断不能再经受由桂而黔再蜀的长途远道的跋涉了。

留在桂林,希望他能够得到一些静养,但也于他无补,他终于是把一切都留在桂林了。

桐华的个人生活和他的家庭状况,我都不甚清楚:因为我和他接近的机会,究竟比较少。

但我知道他是极端崇拜鲁迅的。

他的像貌颇奇特。头发多而有拳曲态,在头上蓬簇着,面部广平而黄黑,假如年龄容许他的腮下生得一簇胳腮胡来,一定可以称为马克思的中国版。

还是在日本的时候,记得他有一次独自到千叶的乡下来访我,是才满五岁的鸿儿去应的门。鸿儿转来告诉我说:“螃蟹先生来了。”他把两只小手叉在耳旁,形容其面部的横广。我们大家都笑了。

但是这螃蟹的形象,在憔悴而且寂化了的桐华,是另外包含了一种意义了。

——倔强到底,全身都是骨头

廿九年五月十七日辰

(原载1940年7月6日《新蜀报》第4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