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篇选自《郭沫若全集·文学编》第19卷《沸羹集》,最初发表于一九四三年二月二十六日重庆《新华日报》。
前几天于伶于伶,原名任禹成,一九○七年生,江苏宜兴人。戏剧家。当时在重庆“中国艺术剧社”工作。代表作有《夜上海》、《七月流火》等。本文提到的四个剧本均为其抗战期间的作品。兄三十七岁的诞辰,有好几位朋友为他祝寿,即席联句,成了一首七绝。
长夜行人三十七,如花溅泪几吞声。
至今春雨江南日,英烈传奇说大明。
这是一首很巧妙的集体创作。妙处是在每一句里面都嵌合有一个于伶所著的剧本名,即是《长夜行》,《花溅泪》,《杏花春雨江南》,《大明英烈传》,嵌合得很自然,情调既和谐,意趣也非常联贯。而且联句的诸兄平时并不以旧诗鸣,突然得此,也是值得惊异的事。
不过有一个唯一的缺点,便是诗的情趣太消极,差不多就象是“亡国之音”了。这不仅和于伶兄的精神不称,就和写诗诸兄的精神也完全不相称。诸位都是积极进取的朋友,都有一个共同的信念,便是“中国不会亡”。怎么联起句来,就好象“白头宫女”语出唐代元稹《行宫》诗:“廖落古行宫,宫花寂寞红,白头宫女在,闲坐说玄宗。”一样,突然现出了这样的情调呢?
或许是题材限制了吧?例如《长夜行》与《花溅泪》都不免是消极的字面,《大明英烈传》虽然写的是刘伯温刘伯温(1311—1375),名基,浙江青田人。明初政泊家、文学家。着有《诚意伯集》。于伶的《大明英烈传》,写于一九四○年,描写刘伯温在当涂地区的活动,及其配合朱元璋领导农民起义、消灭元兵的事迹。,但因为是历史题材,而且单从字面上看不免总要联想到明末遗事。有了这些限制,也就如用菜花、豆苗、蘑菇之类的东西便只能做出一盘素菜的一样,因而便不免消极了。这是可能的一种想法。
或许也怕是形式限制了吧?因为是七绝这种旧形式,运用起来总不能让作者有充分的自由,故尔不由自主地主至表现出了和自己的意识相反的东西。所谓“形式决定内容”,这也是可能的一种想法。
但我尝试了一下,我把同样的题材,同样的形式,另外来写成了一首。
大明英烈见传奇,长夜行人路不迷。
春雨江南三七度,杏花溅泪发新枝。
这样写来似乎便把消极的情趣削弱了,而含孕有一片新春发岁、希望葱茏之意。这在贺寿上似乎更要切合一些,就对于我们所共同怀抱的信念也表现得更熨贴一些。
这本是一个小小的问题,但我觉得很有趣。我在这儿发现着:文字本身有一种自律性,就好象一泓止水,要看你开闸的人是怎样开法,所谓“决诸东方则东流,决诸西方则西流”语见《孟子·告子上》。。只要你把闸门一开了,之后,差不多就不由你自主了。
人的一生,特别是感情生活,约略也是这样。一个人可以成为感情的主人,也可以成为感情的奴隶。你是开向生路便是生,开向死路便是死。主要的是要掌握着正确的主动权以善导对象的自律性,对于青年有领导或训育任务的人,我感觉着这责任特别重大。
1943年2月24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