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并没有下雨,不过天气却阴沉得厉害。
下了早自习木子兄一回到宿舍便听说骆英昨晚感冒了。“去看看吗?”木子兄问。
“当然!”小林子脸上并无表情,“昨晚的什么都别提起,就当没事一样。”
“可能吗?”木子兄冷冷一笑。
“不是那意思,我是怕她这会儿更难受!”小林子瞪了他一眼,“我们也是朋友,不单只有你。”
两个人三五步便到了骆英跟阿蓉的宿舍。进屋的时候,阿蓉正坐在骆英的旁边。
“你们来了。”见他两人进来,阿蓉站起身,让了坐。
小林子示意木子兄上前。
木子兄走到床前,坐下——“三个人,三双手,一头连着船,一头抓住枯藤的话,你马上就会康复的。”木子兄说。
“这么早,都来了!”骆英笑了笑,好像没事一般,“你们先出去一下,我也该起床了。”
“不舒服的话就多躺会儿吧,呆会儿我们叫医生过来。”小林子站在木子兄的旁边。
“上课的话有我,我可以帮你上。”阿蓉也在一旁说。
骆英不自觉地看了看放在床角的雀笛,“我没事,不过一次小感冒吗?”她翻了翻身。
就在这时,门开了,小莫和老狼相继进了来。
“你俩怎么走到一块儿了?”见到他们成双成对,骆英觉得很奇怪。
“听说学校要开个早会,打她电话不通,我就出去约了她来。”老狼笑了笑,“骆英怎么了?懒床?”
“她感冒了!”阿蓉解释说,“早会在什么时候?”
“马上!”老狼看了看时间,“骆英你没事吧?”他又看了看躺在床上的骆英。
“不碍事,我在后面就来。”骆英示意大家先走。
“不舒服就不用去了,我们帮你请个假也就得了。”小莫走到骆英的床边,摸了摸她的头,“果真烧得厉害!送她去医院吧!”
“你们先去开会,我去叫了医生就来!”阿蓉看了看骆英,又看看大家。
木子兄迟疑了片刻,“那大家就走吧,别耽误了开会!”
大家又回头看了一眼骆英,而后走出了宿舍。
会场很严肃。
“长假过了,一切该步入正轨。”校长扫视了大家一眼,“放假前的那次月考,不管是从整体还是从个别上说,都大不尽人意。”
全场没有一个人说话。
“特别是七年级的四、五、六班,考得一塌糊涂!乡中心校的领导看了这个成绩,只用了八个字:一败涂地,惨不忍睹。”
几个年轻老师面面相觑。
“经验不足是一个方面,但关键的,是要我们认真检讨。”校长的脸色很可怕,“你们虽然知识水平高,但还年轻,一定还要向前辈们学习!”
场下其余老师一阵唏嘘。
“都安静下来,不是他们几个人的原因!”校长瞪了大家一眼,“每个人都该想想,自己所带的科目是不是在年级竞争中胜出了。”
大家一阵安静。
“我们承认我们有问题,但一个班级的纪律,并不是我们科任老师一个人所能管理好的。”突然,一个娘娘腔的中年男人冒了出来——大家定睛一看,竟是全校有名的教学标兵,七(5班的历史老师周长清。
“没错,每次上课都要花一半的时间强调纪律,布置的作业也没几个人按时完成!”发话的是七(6)班的地理老师。
接下来,三三两两的老师都发表了相似的意见。
“如果上课纪律再得不到保证的话,七(5)的历史我就不带了,学校的领导也就另请高明吧!”最后,周长清没好气地看了一眼这边。
“不带就不带——”木子兄突然站了起来,不料被小林子摁了下来。
“耍脾气要有那个能力,我们有的老师呢,觉得自己读的书多很了不起,就扬言不上别的班的课,可结果呢?本行都没做好,还去指指点点别的!”校长扫视了一眼大伙儿。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开了,阿蓉跟骆英相继走了起来。
“还有,个别老师在学生、同事面前很不注意自己的言行举止。常言道:学高为师,身正为范,可我们有的老师,老师不像老师,学生不像学生,整天就跟学生们顽闹,有的甚至跟学生一样,舍不得挤一丁点儿的课余时间进进教室补补课,还有的干脆下课就夹着书回了宿舍,要不是聊天,就是瞎逛,而到了做正事的时候,偏要迟几分钟到来!”校长看了看阿蓉和骆英。
“她们是请了假的,骆英今天都感冒了。”木子兄又站了起来,义愤填膺。
“谁说了她们?”校长瞪了木子兄一眼,“乡中心校对我们很不信任,社会以及广大家长也很有看法。鉴于此,现阶段我们对任课老师的安排略作了一些调整,希望大家理解。”他将目光投向了教务主任。
“一些具体的情况刚才校长都说了一下,我也不再哆嗦,考虑到领导、家长以及广大教师的要求,我们对部分老师的任课稍微做了一些调整,如果大家有意见的话,可以当场提出来。”教务主任拿出一份名单,“七年级四班的语文原是李老师带的,从今天开始呢,李老师就只带六班的。四班的则由王学文老师接着带。”
木子兄咬着牙,八哥则在一旁暗笑。
“马老师还是只带七(5)、七(6)两个班的体育,林老师也变得轻松了很多,除了七(5)班的政治,三班的就由别的老师带吧。”教务主任接着说,“如果还有什么不合适的,大家可以现在提出来。”
“常言说:疑人不用,用人不疑,如果学校信不过咱们的话,可以全部解了我们的课,我们也大可轻松轻松。”骆英咳嗽了两声,“我们不在乎这个饭碗,不像有的人。”
校长皱了皱眉,想了想,“学校需要团结,小团体主义只会让一个学校走向灭亡。”
“我们没有,可有的人把我们排挤在外。”骆英叹了口气,“有的人甚至狼狈为奸,嫉妒、仇恨、报复,每天都在我们的身上被他们发扬光大。
“好了好了,今天的会议就到这里。”校长似乎听得有些不耐烦,“今后大家都有证明自己的机会,是真金的总会被大家发现!”
几家欢乐几家愁,有的人高兴,有的人伤心,可谁叫世间本就如此呢?
天,依然沉重;地,也依然荒芜。
“教研室的十个有八个都是饭桶,其余两个是人精、人渣、狗屁、草包,平日里夜赌昼猖够了,闲着没事便东抄一题西搬一段凑几份试卷赚赚钱。赚钱则也罢了,别说试卷出得弱智,通篇的错字病句,令人匪夷所思的参考答案,真他妈折腾得让人窒息,还不如早死给算了,免得留下来误人子弟愚人孩童!”回到宿舍,木子兄便忍不住先前那口恶气。
“上善若水,别生气了,如果咱们没有问题,就不会每个班都是倒数。”小林子安慰木子兄道,“虽然部分教研室的智障,但并不是所有。”
“可是——”
木子兄话没说完,便见阿蓉、骆英跟小莫推了门进来。
“知道大家心里难受,所以过来瞧瞧看你们是不是跳楼自杀了!”骆英径直坐了下来,翘着二郎腿。
“以为自己是谁呀,满以为你们不进宿舍就会气死的,没想到——哈,居然活过来了。”木子兄不想见着她们沮丧,便强装着笑颜摆了个POSS。
“你们真的没事吗?”阿蓉见了他们哭笑不得,“真的能够忍受?”
“嘿,你也不看看站在你们面前的是谁,他就是——”木子兄停了停,打了个响指,“不惧任何风吹雨打的大木之子。”
“唷!”骆英故作正经,两眼呆呆地望着木子兄,“您老人家就是大名鼎鼎的江南四大狂人之一的木子兄啊,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木子兄抱拳作了揖。
“久仰久仰!”
“幸会幸会!”
小林子已在一旁大笑了不止,待神定了,便说,“我是古槐的儿子,你的兄弟!”
“他是木,你是林,双木才为林呢,可别弄错了关系!”骆英在一旁取笑道。
“你是落英,跟他们也是一伙的!”阿蓉笑了笑。
“落英?”骆英一下子怔住了,“落英残土,我愿意!”后半句的声音很低。
小林子和木子兄似乎都察觉到了什么,忙支开话题,建议大家到小莫那里瞧瞧。
小莫的宿舍。小莫,老狼。
“你倒好,自己丢了课,还来安慰我!”小莫很坦然,“案上有苹果,据说能让人静心。”
“其实我没事,就带自己的本行还好一些。”老狼看了看苹果,“上次你们出去玩,真羡慕你们。”
“你去打球不是也很好吗?据说你的表现不错——还有人请你签名。”小莫削了一个苹果,递给老狼。
“哼,”老狼笑了笑,“虽然喜欢篮球,但更希望跟你们在一起,聊聊天,散散心。”
“现在不也可以吗?”小莫低着眉。
“那不同,学校里太压抑。”老狼咬了一口苹果,“唉,阿蓉跟小林子好像恋上了。”
“才发现?”小莫放下水果刀,笑了笑,“怎么,羡慕了?”
“嘿,”老狼傻笑了一声,“其实,到这里来后,我应该更主动一点的。”
“你也喜欢阿蓉?”小莫看了一眼老狼。
“没有?
“骆英?”
“更不是。
“哼!”小莫笑了笑,“不会看上了哪个村姑吧。”
就在这时,屋外边吵吵嚷嚷地有人过来,狗也吠了。
小莫跟老狼站了起来,走出门。
“是莫老师吗?”一个全身破烂的中年人走了过来。
“嗯。”小莫点点头,“您有什么事吗?”
“哎!”中年人叹了口气,“说实话不该这样,可孩子他娘总说,不能让孩子那样了。”
“怎么啦?您是哪位同学的家长?”小莫吃了一惊。
“我那不争气的孩子谢磊,小升初的时候还是全乡第九名,可这次月考,竟落到四十几名去了。”中年人一个劲儿地叹气。
“一次没考好不算什么,我们考虑的是孩子的未来。”小莫示意中年人进屋坐下,“谢磊那孩子挺聪明,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像这样子,怎么能呢!”中年人很无奈,“下次就落到八十名,今后上县一中就没戏了。”
“我们会有把握的——”
“莫老师,我知道你们水平高,可能不能让我把转到一班去,一班的何老师跟俺是一个村儿的,许多话都好说一些。”中年人打断小莫的话,“今后那孩子有了出息俺照样给您打酒喝。”
小莫酸着脸,咬着牙,“让我回去考虑考虑再说吧!”她想了想,“我不会难为你们的!”
老狼站在旁边想要说句什么,可他又能说什么呢?
乌云蔽着天空,那是憔悴者心头无言的阴霾。
没多久阿蓉、小林子等也过了来,彼此说了些安慰的话,都叹部分家长鼠目寸光,没有长远打算,但作为学校的新兵新卒,自己也没有什么办法。
闲聊了一会儿后,各自便回到了自己的宿舍。
老狼回到住处,心里很是纳闷儿:为什么会有这样的领导?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同事?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家长?再过几天,恐怕全社会、甚至学生都会翻过脸来,跟你对着干!哎,心烦!真的心烦!真******心烦!真******要烦死人啦!
“吱——”门开了,进来的是八哥。
“怎么啦?害了相思病?”见老狼苦着脸,八哥笑了笑。
老狼瞪了他一眼,没有理睬。
“哎,何必呢,不过就丢了两个班的生物课吗?”八老用毛巾擦了擦脸,顺手将毛巾一扔,不巧恰恰扔在了老狼的头上。
“你他妈滚开一点,倒数第一,还不如人家!”老狼咬了咬牙,“真他妈下贱,做了狗腿子,还以为自己升了县太爷!”
“喂,何必说这样的话,大家都是一伙儿的人,同病相怜,你倒又奚落起我来了。”八哥一下子来了气。
“谁跟你是一伙的?你跟你那姓胡的爷爷说去,叫他早把我们活埋算了,这样你也自在,我也自在,大家都自在!”老狼仍然没好气。
“别血口喷人了,你以为你是谁呀!”八哥捏了捏拳头,一脚将凳子踢翻在地方,“四肢发达,头脑简单,除了用力气,你也配教生物么?”
“别你妈撒泼了,我一个揍扁你十个!”老狼气急败坏,狠狠地推了八哥一掌。
八哥一个踉跄,狠狠地坐在墙角。“你******厉害!王八羔子,你等着瞧,有你好看的!”说完便拿了一本书,出了宿舍。
当晚,八哥没有回宿舍——他知道,他将跟老狼水火不容——哪里去休息呢?他想到了学校的老光棍、政教处主任胡炎。
从此,八哥便跟胡炎住到了一起。
近几天学校里面的事情有些麻烦:要不是三三两两的家长要求转班转校,就是接二连三的学生惹是生非,更有甚者部分七年级的学生竟开始了早恋。课堂纪律仍然不好,经常遭到校内校外各样人氏的诟病。学校为了解决这一系列问题,相继出台了一些政策,比如说听课,不过这个听课很奇怪,只针对刚来的七位资教老师。这样则也罢了,更厉害的是这些老教师听课前从来不打招呼——要么在教室外面偷听,要么在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偷偷地从后门溜进去。课堂纪律不好的时候,有些领导会冷不防地冲进教室揪出一两个人来,然后在教室或走栏上将其痛打一顿。当堂在学生面前对老师进行指指点点也是有的,有时甚至成了训斥和挖苦——时间一长,有的学生就产生了一种逆反心理——既讨厌听课的,也怀疑自己的老师。相继而来的,便是转学、转校、辍学、惹是生非等等。
大家都很不好受,不过骆英稍微要强一点,毕竟没早晚自习,听课的老师也全是音乐盲,每个人都五音不全,没有一个人听得懂,有时挖苦他们几句他们还不知道怎么回事。
虽然如此,但学校的大气候这样,骆英也高兴不起来。整天的纳闷,整天的叹息,整天的无奈,整天的痛苦,烦心的事总是没玩,也不知道前世究竟造了怎样的孽。
哎,这就是自己想象中愚昧、贫穷但却天真、纯朴的农村吗?早知道这样,就不该用自己那份半真半假的热忱来点烧这份所谓的希望!
可是,人到了独木桥上,能回去吗?
应该能,但自己回去之后,孩子们怎么办?兄弟姐妹们怎么办?——毕竟,这里并不是完全没有挚情。
还是走吧,早一点轻松,早一点解脱——可是,这里好像还有很多……应该要走!呆在这里可能会囚你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