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是不是误会,我只希望大家都知道,我爱他的只是他人,而不是他的家产。如果他什么时候变了心,我马上就离开!”小柯很激动。
“我知道你们是真心相爱,阿蓉早就对我说过。”小林子很后悔刚才说的话,“我也知道,你并不缺钱,你来这里仅仅是为了爱——真正纯真无瑕的爱。”
“可是!”小柯一下子变得很沮丧,“他爸爸妈妈并不欢迎我。”
“这是你们两个人的事情,一辈子。”小林子想了想,“大家一定要努力,千万不要灰心。”
小柯叹了一口气,半晌不语。
川流不息的车辆就犹如受伤者时刻绞动着的心,而那烦杂喧嚣的汽笛人声,就犹如一把炽红的魔爪,在伤者的心中铬上更深的铬印。
“他爸有肝癌,如果他爸真不接受我的话,小夏哥哥会很为难的。”过了很久,小柯才深深地叹了口气,“我真不知道我们的未来是什么。”
小林子的心也很沉重,“心诚则灵,金石为开,为了你们一辈子,为了你们今生今世的幸福,他们不会那么固执着。”虽然他知道这句话不会有多大用,但他实在找不出其它的话来。““他们对幸福的理解跟我们不同,更何况,他们仅仅只会为了小夏哥哥,他们会觉得,我是小夏哥哥实现幸福的绊脚石——”
“什么都可以变好,没有那么不通人情的!”小林子打断小柯的话。
“以前我也这么认为,可真正走进了社会才发现,有的事就那么不能尽如人意,有的人就那么不通人情,而这一切,总会遂了有的人的心,并拿来作为贬斥你低贱、卑微、贫穷、无能、自不量力的依据。”小柯苦笑一声,“也许这一切都不会发生在我身上,可谁能说得定呢!”
“别说这些了,做好眼前的,并未雨绸缪,这样,咱们的未来便是有希望的。”小林子安慰着小柯。
“可如果有一个甚至很多人都在这么做,并且比你精明得多,那你该怎么办呢?”小柯盯着木子兄,“罢了罢了,你还要教研,就不影响你的情绪了。”
“没事,只是我觉得你太杞人忧天了。”小林子迈着步子,“等这次事完之后,到咱们无为镇看看,咱们一起聊聊——她很想你的。”
“好哇!”小柯一下子破涕为笑,“早想聚聚了,就因为彼此的现状不太好,一次又一次地错过——这下可好了,终于有人请,到时候,可千万别太小气哟!”
“怎么会,倾情付出——对我们值得爱的人,我们从不吝惜。”小林子笑了笑,紧紧地握住小柯的手。
这里的秋天跟别处很不一样,尤其是细雨霏霏的夜晚。冷冷的雨夹着冷冷的雾,冷冷的风拌着冷冷的泥,就好像梦睡的冬天把瑟缩推给三月,却把圣洁枕在香肩。有人说 ,这里才是江南真正的雨巷。可也未必,因为这里的缠绵只留给了落叶纷飞的晚秋。落木萧萧,沉淀着乡人多少甜美但却破碎的梦想。可是,梦想就这样泯亡了吗?没有,只是这无数个梦想的花果总在秋风萧瑟的时候黯然凋落,然后再慢慢地发芽、破土、成长,最后又悄然地凋落——直到十年、一百年、一千年,甚至一万年。
街巷并不宽,但却很长——不是比肩接踵的水乡小楼,也不是参差不齐的残垣断壁,而是零零落落、稀稀拉拉但却质朴明丽的平房——或瓦屋——也有茅棚。这一点一点的平房、瓦屋、茅棚一点一点地延伸,延伸,直到很远很远的一个幽林深处——雨巷!好长的一条雨巷!可是,又有谁知道,这一条长长的雨巷究竟游离了多少乡人对梦的渴求?也许,在他们的梦中,走过了这条雨巷便是镇上、城里;站在城里最高的那栋楼上,便可以看到北京、上海,甚至纽约、伦敦、巴黎——他们也许并不知道这些地方,但他们知道,走出了这雨巷便是幸福,便是繁荣,便是电视里所说的真真的小康社会——可是,他们摸不到呀,顶多,只能在玉米红薯之余添些面包、蛋卷,或是酥饼。
——那梦还远着呢!真的!
老狼从校长办公室出来,有些激动,也有些不平。他快快地迈动着步子,直到校门外那条冷落的雨巷——雨巷里那一间微不足道但却满载着自己梦想的小木房。
“哟,你也在!”老狼进了木房,见街上卖杂货的方明也在,不免觉得有些尴尬。
“嘿,什么风也把你给吹来了!”方明抬头见到老狼,先是吃了一惊,然后站起身,笑了笑,“快进屋坐吧。”
老狼走了进来,觉得有些不自在,“小莫呢?”他问。
“我在这儿呢!”
——只见小莫从楼梯上下了来。
“你上去干嘛?下面可有客呢!”老狼抬头看了看。
“我知道,我又不是没倒茶!”小莫快步地走了过来,“你怎么得闲跑到我这里来?”
“一点小事,想请教请教你。”老狼说。
“什么事问得着我了?阿蓉骆英木子兄都问过了吗?”小莫有些吃惊,一边翻弄着自己的小包一边说。
“没有,就觉得问你最放心!”老狼收回了眼神,“没想到方明也在这里。”
“我是来送面包的。”方明笑了笑,“刚来不到五分钟。”
“送面包?”老狼不解,瞪大了眼睛。
“是啊,晚上太饿,叫他送些吃的来!”小莫一蹦一跳地走到方明跟前,“给你,十四块五,找我五块五。”
“还要宵夜,女孩子啊——”老狼看着小莫。
“女孩子怎么啦,学校那饭菜可喂不饱我!”小莫笑了笑,“只可惜这街上没有麦当劳肯德基,甚至连汉堡包都没有!哎,真够可怜的。”
“你这么喜欢,要不什么时候去镇上,我请你客。”老狼一本正经,“包你能吃个够!”
“镇上可没有啦,县城里有没有都还没数呢!”小莫坐了下来,“不过上次在镇上倒看见了一家卖汉堡包的,店面虽然不大,但还是像模像样的!”
老狼点了点头,若有所悟。
“噢,你刚才说有事想问我,究竟什么大不了的事啊?”小莫突然想起了老狼刚进门时的话。
“是这样的,跟小林子一样,学校为了面子想安排我到城里做点儿事去。”
“什么事?”小莫、方明异口同声。
“全县的秋季运动会,要我进组委会。”
“那好事啊,终于可以不吃学校的饭菜了。”小莫望着老狼。
“哎!”老狼叹了口气,“我就不想被人利用,特别是像这样的学校。”
“嗨,你怎么像了木子兄,犟得跟一头牛似的。”小莫一下子变得严肃了,“如果你去做好了,别的不说,对咱们大伙儿也是个证明呀。”
“所以我才来请教你嘛!”老狼笑了笑。
“去吧去吧,有本事就要发挥出来!”小莫走到老狼的跟前,拍拍他的肩,“不像我,啥特长都没有,研究生落榜了就逃难到这里,连吃的都没保障。”
“这地方穷,你是为了这地方的孩子——”
“我才没那么高尚呢,要不是那要命的合同,我早到外企上班去了!大把大把的票子唰唰地往兜里面儿流,多舒服呢!”没等老狼说完小莫便抢过了话,“弄到这地步,受苦受累没人懂,整天就土豆,土豆,红薯,红薯,连人都变成了毒痘老鼠了,今后还怎么熬啊!”
“已经不错了,过几天怕连红薯土豆都没得吃了。”老狼叹了口气,“没看见这几天油水比以往更少了么?”
“不会吧,我们几个像和尚尼姑,可学校还有那么多抱小孩儿的呢。”小莫皱了皱眉,“犯不着全校上下都来吃斋吧?”
“别人有家有室,方便着呢!”方明叹了口气,“实话告诉你们,你们可能真的不用吃红薯土豆了。”
“怎么了?”小莫、老狼不解。
“听消息说,教师食堂办不下去了,你们得准备自己开伙。”方明想了想,“可能是针对你们的,也有可能不是。”
“那有什么了不起,大不了到学生食堂去!”老狼撇了撇嘴。
“我可不去!学生食堂菜不洗米不淘,我可亲眼见过的。”小莫嘟着嘴,“打死我也不去。”
“如果你们真的有困难,可以到咱们家开伙。”方明笑了笑,“虽然不宽敞,但也坐得下。”
“你做得主?”小莫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方明。
“可以争取嘛。”方明依然笑着,“真的,只要你们愿意。”
小莫笑了笑,霎地又皱了皱眉,叹了口气,再而无奈地苦笑一声,似乎在说:“这就是资教吗?这就是锻炼吗?这就是省教育厅嫁出去的儿女们丰富多彩的青葱岁月吗?”
微微的雨就下了一夜,第二天便变成了倾盆大雨。
没有电,纸窗里透出来的微弱的烛光散落在密密的雨雪里,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美妙,也没有想象中的那么凄迷——它们只是在承受,承受着地面溅起的污泥和水花。
街巷里静静的,没有一个行人。
老狼似乎也不该出现在这雨中,但他却出奇不意地出现了——为了他心中的那个深埋了很久的梦。
“这么大雨,你来做什么?”小莫开了门,见到老狼很是吃惊。
“随便走走,躲躲雨吧!”老狼收起雨衣,进了门,顺手将两个盒子放在桌上——盒子上赫然写着:正宗进口汉堡包。
“你不是去了城里吗?怎么又回来了?”小莫拿来一个干毛巾,递给老狼。
“到镇上就听说前面塌方,给搁住了。”老狼用毛巾擦了一把脸,“路面正在抢修,大伙儿还呆在镇上呢!”
“哎,怎么会这样?”小莫抬头望了望壁橱上的一列盒子,“怎么会呢?”
老狼似乎察觉到了她跟平日不大一般,便也抬眼望向了壁橱——壁橱上一列盒子,一半是肯德基的字样,一半是麦当劳的字样。“我在做什么呢?”他不自觉地看了看自己刚带来的两个盒子,“我究竟在做什么?”他暗暗地问自己。
“路被堵了,那你们什么时候再上去?”小莫突然转过了身,问老狼。
“也许明天,也有可能后天。”老狼回过神来,“只要路通了就得上去。”
“但愿别堵得太久!”小莫掩好了门,随便捡了个座位坐下。
“就是啊,其实时间还是蛮紧的。”老狼看了看门口飘进来的雨,“要不是木子兄叫我给他买汉堡包,我才不会回来呢!”
“哟,木子兄也喜欢吃啊!我还以为你给我买的呢,”小莫笑了笑,“我平日里最喜欢吃汉堡包,看来这回没口福了!”
“假的!”老狼叹了口气,“镇里哪有正宗的,还美其名曰进口的。见鬼去吧,这地方也有进口的汉堡包?还用那价格超过它几倍的盒子装上!”
“可别这么说,我吃过的,跟大学时吃的一个味,甚至还好!”小莫看着老狼,“如果木子兄不介意的话,我倒想勒索他一盒!”
“嘿,你真会说笑!”老狼不置可否。
“谁说笑了,我可不像木子兄跟骆英那样,整天油嘴滑舌的尽开玩笑!”小莫装得一本正经,“罢了罢了,我想木子兄也不是小气人,这一盒我就得了,你上去后告诉他一声,说他有意见的话,可以到我这儿来抢。”说着便提起一个盒子,径直放在了壁橱最显眼的地方。
木子兄一愣一笑,就好像案桌上一摇一曳的烛光——痛苦、迷茫,但又无可奈何。
老狼抱着一盒装得可爱的汉堡包一步一步地摇到木子兄的宿舍——宿舍里很静,大概是只有他一个人的缘故吧。
“木子兄!”老狼敲了敲门,“木子兄开门啊!”
过了很久,门才慢慢地打开。
“你怎么了?”老狼见了木子兄不禁大吃一惊——只见他全身是血,脑袋上还有一条很大的口子,好在血已经凝住。
“遭人暗算了!”木子兄一手撑着墙壁,“好像要逼着我杀身成仁。”
“究竟怎么回事?”老狼扔下手中的盒子,扶起木子兄,“什么人干的?”
“一群狗崽子!”木子兄说话很吃力,“王黑狗和刘麻子,我饶不了你们!”他跺着脚。
王黑狗和刘麻子是街上有名的混混,现在跟黑狗的堂兄王老三在街上学修车。
“你先躺下,这事儿今后再说!”老狼扶着木子兄躺到床上,“你没事吧,找过医生了吗?”
“大男人,没事,医生都已经找过了。”木子兄叹了口气,“你不是上城逛大观园去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哎,塌方,最早要到明天才能成行。”老狼倒了一盆水,想要把木子兄脸上的血迹洗一洗,“骆英阿蓉她们知道了吗?”
“要知道了,早围在这儿哭呢!”木子兄笑了笑,“今天就别告诉她们了,明天她们知道后,就说是我自己摔的。”
“为什么,怕没面子?”
“哼,什么狗屁面子,我才不在乎呢!”木子兄瞪了瞪眼,“我想没人会无缘无故暗算咱们,除了胡炎跟刘青——他们对骆英和阿蓉已经觑视很久了。”
“狗杂种,我找他们算帐去!”老狼说着便要出门。
“慢着!”木子兄一脸严肃,“咱没有证据。”
“那就这样忍着?”老狼望着木子兄。
“哼!”木子兄笑了笑,“今后再说吧!拜托你的事,别不当回事。”
“为什么?”老狼问。
木子兄想了想,“一个男人,不应该让女人为自己担心。”
“撒了谎别人就不为你担心了?”
“不会!”木子兄斩钉截铁,“但不会因为自己而让别人担心。”
“好了好了,听你的就是。”老狼开窗倒了水,“你先在这躺会儿,我回宿舍有点事后马上就过来。”
“就不用过来了吧,我也懒得跟你聊天。”木子兄笑了笑,“我发誓我今晚不会死,如果我死了的话,这辈子肯定娶不上媳妇儿!”
老狼笑了笑,转过身,出了门,消失在茫茫雨夜。
雨依然在下,只是比先前小了很多。
学生们都已经睡去,哗啦哗啦的雨成了这秋夜中唯一的喧闹。
忽然,一阵人声的喧嚣打破了这寒雨中掩盖的所谓的祥和。
是老狼惹来了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