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前尘
晶莹雪白的梨花纷纷扬扬地飘落,天淡淡的阴郁。
她坐在草亭中,身后是两个常伴的侍女。
这里是仿冰城的梨苑,是那个新近掌握权势和将她占为己有的男人为她而建。他打听到她喜欢梨花,于是为了搏她一笑,动用了庞大的人力物力模仿冰城的梨苑在这王都之郊也建了一座一模一样的。
可是那个男人哪里知道,她喜欢的只是冰城的梨苑。只要在这里,在这些男人你争我夺下,在战争频繁血流成河之下,她永远也不会笑。她早忘记该怎么笑了。
梨花瓣瓣飞落,一些被风吹入亭中,落在她素白的衣裙上,她也并不拂开,只是这样静静地坐着。
突然,远远传来喧闹之声,打破了梨苑常驻的寂静。
她不为所动,坐得依然如一座石雕,身后的侍女也不敢打扰她。梨苑外有众多的侍卫,并不虞有人敢闯进来。
然而,她们面前终于还是出现了一个陌生的男人,身后紧随仓皇追进的侍卫。
“我是子查赫德莫赫,你就是那个冰城的女人?”他说,一双犀利的眼上上下下无礼地打量着她。
她皱眉,盈盈起立,膝上的花瓣顺着长裙的弧褶滑落。示意侍卫们都下去,以免为这处的清净平添许多杂乱。
“这里不是你能来的。”她不愠不怒地道,对这些男人为了引起她的注意所做的一切早已见怪不怪,也无丝毫畏惧。
男人大笑,而后突然须眉怒张,大步逼近她,厉声道:“你不过是一个容姿比较出色的巴图女人,竟敢在我们族王面前摆高姿态!哼!我偏不信,什么人是我们地尔图人不能见的。”
被他张狂的气势惊吓,她脸色发白地向后退却,两名侍女也被吓得不知所措。
对她,男人怜爱追捧还恐不及,何时有人像眼前这人一样。
幸好,他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脚,朴拙雄奇的面容在瞬间变得如岩石般坚定,看着她的眼神有着浓浓的嘲讽,却绝对没有她常见的惊艳和欲望。
“糊涂的女人!你难道不明白,得罪我们的族王,就等于得罪我们整个地尔图人。”他语气冷淡,态度却不再嚣张,似乎这刻才醒悟到自己面对的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摇了摇头,他突然觉得自己和一个女人计较的行为有些无聊,也不再多话,转身就走。临了还不忘冷冷丢下一句:“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离了这张脸,你什么也不是!
一惊,阿萝睁开眼,入目的是被仍燃着的牛油灯照得昏黄的宿帐顶,灯影在上面摇曳。额角有些冰冷,她伸手一摸,竟然出了一头的冷汗。
又做那个噩梦了。
她心中叹息,没想到整夜辗转反侧难以入睡,稍一打盹便做这样的梦。
耳中传来匀细悠长的呼吸声,她坐起身,发现另一边的青丽娜已然睡熟,子查赫德莫赫却仍未进帐。
跟着地尔图人骑马走了三天,每天要赶上百里的路,出了丘陵,又过了小戈壁。不惯骑马的她每到安营休息时,浑身都酸痛得几乎要散架,却还要支撑着服侍青丽娜,到可以睡时却已难以入眠。直到现在她仍不明白,青丽娜为何要选她。
子查赫德莫赫每晚都要很晚才入帐,并没有对这个送到枕边的艳福采取任何行动。真不知是否是这个男人有问题,以前如此,现在依然如此,究竟要什么样的女人才能入得他眼。
胡乱想着这些,阿萝裹着子查赫德莫赫拿给她的毛毯掀帐而出。
仍有几堆篝火燃着,供守夜的战士取暖。多数人都睡了,只有几个人坐在火边喁喁细语。
草原的夜是很冷的。
阿萝就在主帐前的阴影处坐下,背靠着帐篷,仰头看向星罗棋布的夜空。无月,从遥远的地方隐隐传来狼的嗥声,夜风吹在身上,还有些冷。她不由裹紧了毯子,想起一个关于狼的传说。
在远古不知名的岁月,狼不是现在这样子。它们有着比人还高大的身躯和美丽的长毛,还有着超越人类的智慧及悠长的寿命,更有着人类不能理解的幻化成人的能力。它们的名字叫幻狼。
幻狼数量比人要少许多,它们混杂在人类中,与人和平相处了很长的岁月。直到一个叫苍御的狼继承幻狼族的王位,一切开始发生变化。
苍御是一个英明的君主,深受他臣民的爱戴。但是他打破了人族狼族不能通婚的祖规,爱上一个叫百花奴的人类女子。
也许这一开始便注定是个悲剧。阿萝感到一股极深沉的悲哀,不愿再继续想下去。
人类的卑劣她早有体会,没必要在这个远古的狼王身上再次重温。
“睡不着?”子查赫德莫赫沉厚的声音在耳边突兀地响起,打断阿萝的沉思。
阿萝抬头茫然地看向他,在对上他在暗夜中显得更加深沉的黑眸时才蓦然回过神,慌忙站起,屏息垂首。
将她惊恐的样子看在眼里,子查赫德莫赫露出深思的表情,好像在哪里见过。
“坐吧。”他没让自己多想,只因这样的女子只要见过一面,就不可能忘记。也许是在别的人身上见过类似的神情也不一定。
出人意料的,他竟然也坐了下来。不得已,阿萝只好跟着坐下,心中却忐忑不安。
子查赫德扫视了一遍营帐间隙处的的草原,而后也如阿萝一样将目光落在了繁星密布的天空。这世间的一切都是天神的赐予,他一向很珍惜,但这草原的星空自他成为一个战士之后,便再没如现在这样用心地看过了,偶尔抬头也只是为了行军又或战争需要。人的一生,在追寻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往往会失去更多的东西。
吐出一口气,子查赫德为自己平空冒出来的感慨失笑,不明白一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的他为什么会想这些。
“你不是奇柯人。”他肯定地对阿萝道,却没看她。不是他神机妙算,而是在同意她服侍青丽娜之前,他已从牧民口中知道了她的来历。一个和巫祝生活在一起的巴图女人,一年前流落到那里。这样的事实确让他有刹那的疑惑,巴图女人是草原上靠出卖皮肉为生的女子,眼前的女人无论怎么说也够不上资格干这一行,但事实却是如此。不过以常理推断,像她这样容貌的女子,若继续干这一行的话,要不了多久就会饿死。
并不意外他知道这一点,阿萝轻轻回道:“是。”再无他语。有许多事无法否认,就只能承认。
摇了摇头,子查赫德这才将目光转向低垂着头,木然看着脚边某个地方的安静女人。蓦然发现蜷缩在毛毯中的她看上去竟是如此的瘦弱娇小,这样的身体在草原上的女人当中实在是无法想象的,难怪吃不消白天马上的颠簸。
“草原的女人,不应该像你这样弱不禁风。”他批评道,他们地尔图的女人跟男人一样强悍,他觉得女人应该像那样才对。
阿萝沉默不语,她早就明白大草原潜在的生存法则,弱者没有存在的权力。她能活到现在,凭的不是自身的强大,而是那丝微弱的希望以及对生命不知原因的留恋。但她好辛苦……好辛苦!
子查赫德也沉默下来,睿智的黑眸神往地看向与他眼睛一样深邃无际的天宇。
阿萝从来没想过有一天能和他这样坐在一起,平心静气地共度宁谧的夜晚,心中却不再害怕。深印在她脑海中的子查赫德莫赫是一个凶恶无礼,令人心惊胆战的男人,但现在的他,却让她觉得平和没有丝毫威胁。这样的想法让她吃惊,不明白自己的心态为何会有这样的转变。难道是因为他给她的感觉和一般男人不同吗?
“真不知道你是怎么生存下来的。”许久,子查赫德幽幽叹道,发现这个安静的女人跟他曾见过的那些巴图女人不大一样,并不会让人觉得腻烦,“一双温柔的眼睛,一张残毁的脸……”他语中多的是悲怜,他始终不能想象什么人在面对这样一双眼睛时,还能下如此毒手。毁一个女人的容貌就等于毁她的一生,何况对方还是一个这样瘦弱的依靠色相为生的女子。
阿萝不由自主地看向他轮廓坚硬分明的侧面,心中升起无法言喻的感觉。在没有美丽之后,谁会在意她的生存?他说这样的话,竟让她觉得受宠若惊。
对阿萝的注视子查赫德恍若不觉,也没回看她。不知想到了什么,他性格的唇角上扬,露出一个有趣的笑,“如果女人都像你这样不爱说话,我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头痛了。”
阿萝一怔,回到现实。想起自己曾经历的种种,眼角感到一丝涩意,她话少,是因为发现语言并不能说出这世间的一切,不能说出人的心。而语言能说的,只是不切实际的虚妄言辞。
收回目光,恰看见一颗泛着银色光芒的星子从夜空正中划过,她浑身一震,跪起身。
冰城的习俗,凡见星子从天上落下,必要下跪祈祷,以保国泰民安,她早已养成习惯。
她的动作引起子查赫德的侧目,颇感有趣地看着她认真专注的样子。草原上的牧民多有见流星许愿的习俗,他也并不奇怪,只是不知她会有什么愿望。
祈祷完毕,刻意忽略子查赫德的目光,阿萝坐回原位。有子查赫德的遮挡,她所坐的位置暖和许多,更让人升起一种莫名的安全感,让她身心都放松下来,疲累的感觉立时席卷了上来。
我愿意用我一生的幸福换来冰城永久的和平安宁。朦胧间,她的耳畔响起一个小女孩稚嫩的祈祷声,一点湿意从眼角滑落,浸进遮脸的披巾下。
这一觉睡得很沉,及至队伍出发,阿萝才被子查赫德拍醒。青丽娜早已梳洗完毕,坐上了马背。她从小就练习骑射,这样的旅程不会对她构成任何影响。
“哑奴,我开始怀疑你不是大草原的女儿了。”对牵着马来到自己身边的阿萝,青丽娜好心情地调侃。这两天阿萝在马背上的惨状她都看在眼里,直到现在才发表意见。至于称阿萝为哑奴,实在是因为发现阿萝的话少得和哑子没太大的区别。
阿萝垂眼,双手交叉行了礼,对青丽娜的话不予置否。冰城也有马,可是不是拿来骑的,是用之拖冰车。冰城的马和这里的马也大不相同,毛很长,性格也温驯得多。她是在冰车上长大,不是马背上,所以性子欠了草原女儿的豪气,却多了她们没有的温驯。
营帐都收拾好后,队伍又浩浩荡荡开始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行去。
地尔图人的辖域是位于朴兰湖和蓝都子海之间辽阔的多色沽大草原,照现在这样的速度走下去,用不了三天就可以抵达。
十多年前,地尔图人与焰族争夺蒙都草原的统治权,却因一个意外引起地尔图各部内哄,最终导致他们惨败在焰族手下。受到重创的地尔图人在休生养息了几年后,一鼓作气攻占了这与焰族领地隔着一道戈壁和一个大湖的多色沽大草原,一时之间,也没什么部落民族能与他们抗衡。
阿萝陪着青丽娜走在队伍的前方,子查赫德莫赫与那个虬髯汉子并辔而行,不时闲聊几句。不少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在青丽娜身上打转,显示出她非同一般的吸引力。
因为四周空旷无际,故而太阳的移动轨迹显得格外明显。太阳升上中天的时候,前方出现一个明镜般的小湖,各色的野花点缀在湖畔草地上,比其他地方更为明艳。
看了眼显得疲惫不堪的阿萝,子查赫德当即下令就地休息。
“我要洗澡。”青丽娜宣布。
此话一出,所有人都呆住了。子查赫德最先反应过来,颇感为难地一笑,“青丽娜小姐,这里有上千双男人的眼睛盯着,又没有任何屏障,你确定你要这么做吗?”他真不敢保证到时会不会发生暴乱。
青丽娜傲然一笑,“当然。”语罢,示意子查赫德给她一副弓箭。而后蓦然引弓上箭,反身一箭,一点白羽似流星般射出,直取人群边缘一个正在拿水袋准备去湖中汲水的战士。
没想到她会突然伤人,子查赫德脸色瞬变,想要阻止已是不及。而那名战士听到羽箭带起的破空之声,不解地回头时,箭已临身。没有时间让他做出任何反应,“扑”的一声,他头上的圆顶毡帽被箭带飞了出去。
一切发生在刹那之间,等那个战士意识到发生什么事时,他的毡帽已安稳地躺在了不远处的草地上,一阵后怕让他的额上冒出了细密的冷汗。其他人也为这突然出现的情况屏住了呼吸。
看她无意伤人,子查赫德莫赫暗自松了一口气,却也为这女人出人意料的行为感到些微的不悦,如果真让她伤到人,他恐怕难以向族人交代。
见自己一箭威慑全场,青丽娜美丽的脸上掠过一丝得色,将弓箭扔给子查赫德,娇笑道:“莫赫大人,就劳你为本小姐把关,若谁敢偷瞧,这一箭定要射下来几分了。”她以此种方式警吓,也算是胆大无比。
子查赫德苦笑,当下命令所有战士全部退离湖边,牵过马匹阻绝众人视线。他并不虞青丽娜会逃走,只因草原民族最重信诺,若她不顾这一点擅自逃离,那将对她的声誉造成无法估计的损害,毕竟她还是奇柯族中占据重要地位的人物。
“哑奴,过来伺候我。”青丽娜唤仍在她那一箭震慑下的阿萝,“你也洗洗,我不喜欢我身边的人太脏。”
她无意的一句话却刺痛了阿萝。
脏!阿萝迫自己不要多想,但为青丽娜解衣的手却无法自控地在微微颤抖。看到青丽娜逐渐露出的玉样洁白的娇美胴体,她将目光偏向了别处,心里升起自惭形秽的感觉。
女人,如果拥有美貌,就一定要像眼前的女人一样有能力保护自己。否则,绝世艳色只会是一个不堪负荷的重担。
“你将衣服洗好晒起再下水。”青丽娜一边吩咐一边踏入水中,临了还不忘抱怨一句,“这些地尔图人小气得很,连件换洗衣服也不给我们准备。”
此话她说得大声,位于马群外的男人们听得清楚,不由面面相觑,哭笑不得。行军打仗谁会随身携带女人的衣物?
太阳白晃晃地照在湖面,也照在湖内尽情畅泳的青丽娜身上,在天空一样澄碧的湖水衬托下,她就像一个纯净无垢的水的精灵,栗色的长发在水中铺开,反射着水的润泽。
阿萝却不敢如她这般大胆,只是脱了外袍,穿着贴身薄衣就这样滑进水中。
青丽娜见之忍不住取笑:“哑奴,你是见识过男人的,怎么还这么忸忸怩怩,穿着衣服能洗吗?”一边说一边游过来,毫不客气地来扒阿萝的衣服。
“别……”抵挡不了青丽娜的身手,阿萝求饶的话尚未出口,已因为挣扎而沉下水,呛了一大口湖水,将剩下的话全淹没了。
青丽娜得逞地大笑起来,将到手的湿衣往岸上马背上一扔,又自顾在水中嬉戏起来。
湖中传来的娇声笑语及水浪拂动的声音惹人遐想无比,引得地尔图战士们个个心痒难当,恨不得就这样冲上去一饱眼福。但是青丽娜开始的一箭威慑力十足,又兼有子查赫德的压阵,谁也不敢真正将想法付诸行动。反观子查赫德和那个虬髯大汉,却谈笑自若,似乎并不受湖中美女的影响。
阿萝不敢在水中待得太久,洗浴完毕,也不等衣服全干就穿了起来。即便她遮遮掩掩地穿,依然逃不过青丽娜的眼。
“咦,哑奴,想不到你有这么美的身子!”青丽娜诧异地道,不禁觉得有些荒唐,这样的身份竟然会有堪与自己媲美的身子,未免浪费了。
阿萝微感尴尬,匆匆穿了衣服,虽没围脸,却将头垂得很低,仍在滴水的长发下滑,遮住了脸上可怖的疤痕。
没有得到回应,青丽娜大觉无趣,深吸一口气一头扎进了水中,继续和水嬉戏,懒得管是否有那么多人在等她。
阿萝跪坐在湖边的草地上,如水的目光缓缓流过湖中天鹅般的女子。湖的另一面是一望无际的碧绿草原,最后停驻在飘着几朵絮云的澄蓝天空。
从早上起她就一直在思索昨夜她是怎么回到帐中的,答案其实不难猜测,只是不能肯定,所以心中一直隐隐不安。她怎能在子查赫德莫赫还在一旁的情况下糊里糊涂地睡着,她对他怎能如此地信赖?而他为什么不叫醒她,对于一个战奴来说,他是不是过于善待了?
子查赫德莫赫不应该是这样的,昨夜的一切让人感觉像是一场虚假的梦境。对于她来说,那个狂傲无礼曾对她咄咄相逼的男子才是地尔图莫赫部的子查赫德。而那个男人是不会抱一个睡熟的女奴进帐的。
“发什么呆,哑奴,快给我拿衣服来。”青丽娜随手扬起湖水泼向怔然出神的阿萝,神色间约见不悦之色。
水珠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像晶莹的冰粒一样落在阿萝已干的衣服上,重新留下几块面积不大的湿迹。阿萝回过神,并不在意衣服被淋湿,站起身拿过青丽娜晾干的衣服,从容地为上岸的美丽女人穿上。
“奇怪……”青丽娜任阿萝为她系上衣带,纤手却忍不住抬起阿萝的脸仔细打量,脸上闪着疑惑的光芒。但在看到阿萝那两道丑陋吓人的疤后,又赶紧放手,秀眉不由自主皱了起来,却没再说什么。
奇怪,刚刚在湖里看她出神时,怎么会觉得她美得不可思议,这样的错觉出现在这样丑陋的女人身上也未免太可笑了点。
阿萝不明白青丽娜的意思,也没心思探究,只是专心地为她穿戴整齐。既成奴隶,便做奴隶该做的事吧。
刚沐浴过的女人是最美的,何况还是个闻名草原的绝色大美人。因此,当青丽娜出现在一众男人面前时,不要说其他人,就连一向冷静自制的子查赫德莫赫也有瞬间的惊艳。
早已习惯男人的眼光,青丽娜并不怎么在意,飞身上马,也不招呼一声,便率先而行。阿萝等人赶紧相随,不明就里的人,恐怕还会误以为子查赫德一众人只是随从。
草原的风吹在湿发上,仿佛也将青草的香味染上了青丝。也许是因为刚沐浴过,阿萝觉得一向沉郁的心境在这一刻出现了罕有的轻松。
阿萝的发乌黑润泽,丝毫不逊色于青丽娜棕色秀逸的长发。即便所有人都知道她的容貌,依然有许多目光停驻在她的背上。但她却茫然不觉。
子查赫德若有所思地看着前面快马奔驰的两个女人,浓眉不可察觉地微微皱了一下,他不喜欢招惹女人,这一次若不是为了特兰图,他绝不会来做这种无聊的事。
有的事他不喜欢深究,但那个哑奴阿萝却似乎有着与她出身不相符合的引人特质,尽管她表现得低调而安静,但依然让人无法忽略。相较青丽娜的绝色容颜和高傲自信,她就像淡然静立于山谷内的玉火焱,虽然素淡,但百花齐放的绚丽色彩也不能将她遮掩。她的出身来历和她给人的感觉的巨大差异,为她笼上了一层朦胧而神秘的薄雾,让人很想一探究竟。
飞驰的骏马渐渐慢了下来,青丽娜蓦然回头对着子查赫德莫赫灿然一笑,勒住马等待他跟上。
阿萝也只有停下回头,却不想正撞上子查赫德探究的目光,心口不由一悸,晶莹的眸子漾起水样的润泽。
显然没想到她会突然回头,没有任何心理准备的子查赫德有刹那的失神,而后略显仓促且狼狈地别开眼,但心中的震撼却久久无法平复。
不知该用什么样的语言来形容阿萝的眼睛带给他的感觉,那样的震撼,甚至超过青丽娜的美丽所带给他的。
是月亮?不,不是……他不由自主在脑海深处挖掘一种可以用言语表达出来的相类似的感觉。是……月色笼罩下的冷潭,本应该很冷很冷,但什么事物一旦镀上朦胧的月光,给人的感觉就要比之本身柔和得多。月光下的冷潭也不再让人觉得冷,倒似二月的风,温温软软。
冷而温暖?子查赫德为自己莫名其妙的想法失笑,但心中却实在希望能再看上一眼阿萝的眼睛。想着,他不由自主将目光移了回去,只是阿萝低垂着头,注视着马蹄下的青草,不知在想些什么。
“莫赫大人,没想到你竟然对我的女奴如此感兴趣。”青丽娜不悦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谁都知道她在生气,“若你喜欢,便让她今晚陪你吧。”
在主动示好后,得到的竟是对方的冷遇,这对一个美丽而自负的女人来说无疑是最大的侮辱,何况还是因为一个在任何方面都不能和自己相比的女人。青丽娜心中的郁气可想而知。
阿萝一惊,猛地抬头,眼中惊惶可见。恰被正看着她的子查赫德捕了个正着。
一丝不悦自心底升起,子查赫德将目光移向脸色不大好的青丽娜,淡淡地道:“不劳小姐费心。”他不会勉强女人,无论这个女人是什么样的身份。但是阿萝的眼神还是让他很不快,毕竟以他的身份被一个巴图女人排拒,绝不会让人觉得好过。
显然没想到子查赫德这么不给她留面子,青丽娜俏脸气得煞白,一声冷哼,蓦地掉转马头,旋风般驰了出去。
子查赫德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似的,神情自若地以先前的速度率领手下战士继续赶路。对于阿萝他也再没多看一眼。
狂奔一段路后,青丽娜神色恢复了正常,并没有找阿萝的麻烦,到了晚上宿营,她已经笑语盈盈,就像根本没发生什么事一样。阿萝暗忖,也许这个充满英气的美女并没有一般女子的小心眼。
“哑奴,莫赫大人对你似乎有些不大一样。”一边梳头,青丽娜一边睇着正跪在地上为自己铺陈卧铺的阿萝,若有所指地道。昨夜子查赫德与阿萝坐在帐外闲聊以及后来他抱睡熟的阿萝进帐,她全知道。她心中有无数的疑问,子查赫德明明是为她而来,为什么当她已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后,他却对她似乎兴致缺缺,反而对着这个普通男人也看不上眼的哑奴,像比对她更感兴趣。
阿萝怔了下,直起身来,身旁的牛油灯焰因她的动作而急剧跳动了两下。回头,她最先看到的不是青丽娜,而是那映在帐上的她的影子。
见她一脸的不解,青丽娜暧昧地一笑,用牛角梳点了她一下,“你是巴图女,怎么连这个都不明白?旅途寂寞,莫赫大人必然也会想要女人,你何不趁此机会……”说到此她停了下来,后面的话不说,料想阿萝也能明白。
闻言,阿萝心中冒起寒意,不,不可能。不自觉地,她缓缓摇头,她再不会让任何男人碰她的身子。阿婆的离去,让她看清一个事实,那就是出卖身体和尊严,也不一定能得到自己该得的,既然这样,何苦再去做这样的事。
青丽娜脸上浮起嘲讽的笑,又继续梳理自己的发,“你真是个不知好歹的奴才!又不是干净的人,装什么清高?以你的阅历,难道不知道一旦得到莫赫大人的欢心,身份就会大不一样?”
她的声音沉寂下去,帐内很安静,甚至可以听到牛油燃烧的声音。
阿萝不再回应,只是默默地做手中的事。子查赫德如往常一样出去了,要到很晚才回来。
铺好毛毯,阿萝站起身,正要去找水为青丽娜净脸,却不料与悄无声息来到她身后的青丽娜打了个照面,不由吓了一跳。
美丽的唇角噙着一丝不怀好意的浅笑,青丽娜的手不急不忙地伸向阿萝,口中吐出让人害怕的话,“哑奴,我知道你很乖,他一定拒绝不了你的。”随着话音的落下,阿萝连闪避的念头都未及升起,已随那点中自己身上穴位的手指无力地倒下。
她惊恐地瞪大眼睛,不明白眼前的女人究竟要做什么。
“啧!啧!”青丽娜轻松地搂住阿萝,一边扯开她的衣带,一边紧盯她的双眼,摇头笑道:“你的眼睛美得让人嫉妒!”
眼看着自己的衣服被她拉掉,阿萝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终于明白了青丽娜的意图,但又如何,她始终不能自救。
闭上眼,阿萝迫自己什么也不想。
凉意袭上身子,腰上的手松开,她摔跌在毛毯上,微粗的毛刺着她柔嫩的肌肤,微微的疼。耳边传来青丽娜的轻笑和调侃:“如果不取下面纱,你倒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儿。”笑声扬起如铃铛般的余韵,一直缠绕在阿萝的耳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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