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残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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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5章 牵心

地尔图人的习俗有些奇怪,男女在婚前的关系随意到让人咋舌。不管男女,都可以同时拥有一个甚至几个情人,只要双方都愿意,便没有人可以管。但最后只能同一人结成夫妻,而且婚后绝不允许不忠的情况出现,否则会按族规严惩。因此如不是拥有至死不渝的感情,根本没有多少人愿意在族规定下的三十岁最后期限前成亲。

子查赫德在男女之事上算很克制的了,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自身所具有的魅力,却只有柃木一个情人,这在其他拥有同等条件的地尔图人来说根本不可能做到。如果没有意外,柃木恐怕就是他妻子的不二人选。

青丽娜的出现曾让族人对这个猜想产生过的怀疑,很快便在特兰图回来后化为乌有。子查赫德和柃木始终是族内最般配的一对。

阿萝本不关心这些,但身在子查赫德的大帐,想不知道也不太可能。只是柃木并不像其他的女人那样时常痴缠在情人身边,她如子查赫德一样自控而理智,只偶尔会主动来找子查赫德一起去骑马狩猎。对于阿萝,柃木也给予了相当程度的尊重,没有丝毫的瞧不起。

阿萝从未想过会在曾让她惧怕的子查赫德这里得到她一直向往的平静和安稳,只是这样的日子让她隐隐不安。说不上为什么,她始终觉得幸运不可能这么容易便降临到她身上。她经历得太多,以至于不相信命运会善待她。

“一起去骑马。”柃木走了进来,身上穿着天蓝色的劲装,外加无袖白狐皮坎肩,腰挂马刀,一双长腿在皮革制的长裤和长马靴的配衬下,显得匀称而结实。她的长发编成一条又粗又大的辫子垂在胸前,给人率性而利落的良好感觉。

她的邀请是对着阿萝的,从她热情而友善的眸子可以看出她的诚心。

阿萝在微微的错愕后,是受宠若惊的失措,垂下眼,她不敢与柃木充盈着生命热情的双眼对视,“我……没有马……”委婉的拒绝从她的口中吐出,而最根本的原因却是,她不认为他们两人的幽会,会喜欢她不合时宜地伴在一旁。

谁知柃木竟不明白,反略带责怪地看向正在拿箭筒的子查赫德,“莫赫,你的奴隶怎能没马?”生为部族首领,他的奴隶拥有配备马匹的权力。

子查赫德回转身,看了眼低眉垂首的阿萝,一边挂上箭筒,一边笑道:“在我的马中随便选一匹就是了。问题在于阿萝没有合适的衣服,穿这么宽大的袍服,想要策马驰骋恐怕是不太好的选择。”

阿萝闻言,心中轻轻吁了口气,知道自己是不适合去的。

“她虽然瘦,但身高和我相差不多,我的短衫她或许能穿。”柃木出乎意料地坚持,语罢也不待阿萝有所反应,转身出了帐,返回自己的住处去取合适的衣服。

阿萝惊讶地抬头,恰看见子查赫德微觉有趣的笑容。

“地尔图的女人一定要会骑马和打猎。”他说。显然不认为柃木小题大做。

“可我不是……”阿萝试图为自己辩解,她不喜欢骑马,也不喜欢血腥的打猎场面。

“你属于我,算是半个地尔图人。”子查赫德没有让她说完。听到她的否认,他感到莫名的不悦,甚至有轻微的怒气。

属于他?阿萝怔然。不明白这样的用词在他来说有着怎样的含义,但是她,心中有着惶恐,以及难以表达的欢欣。属于他,是的,她很愿意属于他,但不是成为与他有感情牵扯的女人,而是一个卑微的奴隶。因为现在的他不会欺侮她,因为即使作为一个奴隶,也会得到他的保护和尊重。如果他真这样想,或许她很快就可以得到自己梦寐以求的平静。

柃木的脚程很快,不一会儿便拿着两套短装走了回来。

“先将就着穿,等过两天再让人量身订做。”她说,又催促阿萝赶紧换上,好去选马。

阿萝不再犹豫,道谢后接过衣服,随意地拿了一套换了。柃木想得周到,还为她准备了两条与衣服同色的面纱。

褪下宽大破旧长袍的阿萝令人眼前一亮:斜襟宽领的蓝紫色绣边窄袖短衫,下摆只及膝盖,两侧开叉,腰间以青玉色绣花腰带相系,与腰带同色的长裤,下端绑扎在羊皮小靴中。她的长发在脑后拢成一束扭结反转盘成矮髻,脸上覆以蓝紫色面纱。这身衣服穿在她身上虽稍嫌大了点,但仍然将她不欲示人的婀娜身段展现了出来。

柃木显然没想到会有这么大的反差,看到无措地来到他们面前的阿萝,竟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子查赫德先是一怔,而后露出深思的神色。相处也有月多,虽然也曾见过阿萝的身体,但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的震撼。换过衣服的阿萝让他想起一个人,一个他几乎快要忘记的女人——摩兰国国君的宠妃,也是冰城的女人,秋晨无恋。只是一个拥有倾国倾城的美貌,一个却丑陋骇人,应该没有牵扯……但阿萝若没有脸上的这两道疤痕——

“怎么,没想到自己的奴隶竟然这样美丽?”柃木先回过神,推了子查赫德一把,取笑道。

阿萝难为情地垂下头,知道眼前的情况是自己最不愿看到的。她不想惹人注目,永远也不再想。但是从小受到的教育已成为了她身体的一部分,让人难以改变,而这些却是她除容貌外最惹人注目的特质,根本无法掩饰。

子查赫德露齿一笑,也没为自己解释,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率先走出大帐。

“去选一匹马。”

他浑厚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如同帐门撩起时射进的阳光。

无云,天很蓝。

阿萝却知道这样好的天气不会持续多久了,大草原的冬季很可能在一场细雨后便会来临。

她始终不惯骑马,一阵快跑就变得气喘吁吁,远远地被他们两人抛下。她倒乐得轻松,不必去看猎物被利箭射中时的凄厉画面。她的心很软——曾经很软,若是还在冰城的恋儿,必定不会让他们为了寻找乐趣而去残害那些生灵。但,她不是恋儿,她是阿萝,一个明白人类欲望和冷漠的女人,一个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女人。

似乎也沾染了主人懈怠的心思,马儿慢慢停了下来。阿萝看了眼远去的两个小黑点,犹豫了下,然后小心地滑下马。

一抹紫蓝色突兀地闯进她的视线,她一滞,而后缓缓蹲下。

那是一朵在平原空地上罕见的玉火焱,盛开着,在粗搠的风中瑟瑟地颤抖。

看着它,阿萝许久未曾波动的心泛起浅浅的涟漪,像被春风吹过。她纤长的指不自觉抚上那柔嫩的花瓣。

在这塞外的苦寒中怎么会生长出这样娇嫩的花儿?并不是它盛开的季节,它怎么承受得了凛冽的寒风?

一丝心疼没来由地自心底悄然升起,她莫名地觉得酸楚,对着玉火焱,她就这样怔怔地垂下泪来。

她很想家,很想小冰君。小冰君在那个让人心寒的地方是否还会如以前那般爱笑?现在没有自己陪她说心事了,她会不会寂寞?梨苑没了主人,还有没有人去认真地照料?那些梨树、那些梨树……没有人陪它们说话,它们定然也会寂寞吧。

也许今生她再不能回去了……

见她没跟上,折返来寻她的子查赫德远远看到蹲踞在马旁的瘦小身影,浓眉微微皱了起来。

她不该这样娇弱的!他有些不悦地想,而后跃下马,悄然向那个身影靠近。他想知道是什么吸引了她的注意力。

来到她的身后,竟意外地发现她在喃喃说着什么,不由凝神细听。

“你怎能绽放得这样肆无忌惮?你就不怕过于惹人注目了么……”轻轻柔柔的声音像梦一样,似乎只要一不注意就会消失在风中,“……你难道不知道过分的美丽是不容于世的么?”

她的语气很平淡,却难掩看尽世情的忧伤和苍凉。子查赫德看到了与她玉白的纤指共同构成一幅绝美画面的紫色花朵。闭上眼,他依然无法忽略她的声音和那一双手对自己造成的影响。

再睁眼,他的眼神变得灼热而渴切,“阿萝……”他喊,本想借此打破那如梦般不实的感觉,却在听到自己不知在何时变得沉哑的声音后彻底崩溃,也许他不该再忽略自己的感觉——

阿萝身子一僵,没想到子查赫德会回转来,更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而自己刚才所做的一切……

抬手不着痕迹地拭去眼睫上残留的泪珠,她缓缓站起,转身,“莫赫大人……”她回应,不知该如何为自己辩解,唯有沉默不语。

子查赫德的神情很严肃,双眼一眨不眨地紧攫住阿萝露在面纱外的灰褐色眸子,经过泪水的清洗,让他一直保持心情平稳的冷寒似乎融化掉,只剩下那如初见时小鹿一样温顺的晶莹光泽。

然后,他看见那双美丽的眸子中露出惊惶的神色,一怔,蓦然发现自己的手不知何时已抚上她被面纱蒙住的脸。

“莫赫……”阿萝不知所措,想避开他突如其来的碰触,却发现自己竟紧张僵硬到无法动弹,唯有出声提醒。但她颤抖的声音在他粗糙的手指隔着面纱抚上她的柔唇时戛然而止。

“做我的女人。”子查赫德的口气并不是征求,而是陈述。说完这句话,他突然感到从所未有过的轻松。恍然之间他明白到,这一段日子他情绪的失常就是来源于此。他想要眼前这个女人!

听到他的话,一股久违而熟悉的恐惧自阿萝心底升起,她的脸色变得苍白,曾经有人也这样对她说过,而且不止一个。可是她的归属权是要用生命来换取的,没有人能真正拥有她一生一世。

“你在害怕?”感到手下的颤抖,子查赫德讶然,在他一直以来的印象中,他周围的女人都在渴望着他说这句话,即使是骄傲自信的柃木也不例外,他怎么也想不到这句话会让人害怕。

“大人,阿萝曾是巴图女人。”他的手离开她的唇,阿萝才稍稍冷静下来,眸子中的温驯退敛,代之而起的是防备的疏离。她想用自己的过去来让他打消一时冲动的念头,不希望他也卷进自己不祥的宿命中。

子查赫德一滞,神色微冷,“那又如何?”他怎会不知,只是不喜欢她提而已。他不会瞧不起巴图女人,否则最初就不会同意她和青丽娜一同进他的帐,更不会在青丽娜离开时硬要留下她。他是一个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

“奴婢不配侍候大人。”阿萝在一瞬间收敛起身上的淡漠,变得卑躬屈膝。她宁可他瞧不起她,也不要改变两人之间的关系。

子查赫德的唇不自觉紧抿,被阿萝急于撇开自己的神情激怒。不再多言,他猿臂一伸,出乎预料地将阿萝拦腰抱起丢上他的马背,自己紧跟着一跃而上。并没有如何使力,胯下黑马已放蹄飞驰,阿萝的马很灵性地紧随他们之后。

阿萝猝不及防,惊得面容失色,但很快就发现了身后男人的怒气,只因那搂着她纤腰的铁臂坚硬而紧窒,几乎要让她喘不过气来。她知趣地没敢再出声,撩拨一头怒狮不是她会做的事。

快马飞驰,疏林矮树以及碧绿如浪的长草在眼前飞逝,野马和羚羊在旷野上悠闲地吃着草,对从身边飞驰而过的人和马投以好奇的注视,却并不惊惧。

一直没看见柃木。

前面出现茂密的树林,绵延至碧蓝交界的远方。

“咦——”子查赫德勒住马,皱眉扫视四处。他和柃木约定在此处会合,怎会不见她人影?

“大人,请你……”感觉到他怒气似乎已经消敛,阿萝想趁机让他放开她。

“闭嘴!”子查赫德没等她说完,寒声打断。他一向不强人所难,但对着阿萝,他却无法冷静以待。她是一个女奴,是一个巴图女人,是一个容貌残毁的女子,无论哪一点,都足以让他避而远之。但是,就是这样的女子却无数次牵动了他的情绪,也是这样的女子总是在有意无意之间传递给他拒绝的信息,“笨女人!”他喃喃地骂,为阿萝的不识时务。但自己心底却知道,若她真如一般女子那样时时刻刻都想接近他,他还不一定会为她挂心。

他突如其来的怒气让阿萝心中隐隐不安,不由沉默下来。感觉到身后宽厚温暖的胸膛因为呼吸而微微起伏,她不自在地轻轻咬住了下唇,身子变得僵硬。幸好子查赫德只是抱着她,并没做其他不规矩的动作,这让她稍稍好过点。

没有人再说话。

轻风,蓝天,绿草,莽林,两人一骑静立在辽阔的原野和苍穹下,显得是那么渺小,却又是那么安祥宁和。

良久。

“下马!”子查赫德低喝一声,随后抱着阿萝跃下马背,“我们就在这里等柃木。”放开阿萝,他说,他已经失去了打猎的兴致。至于柃木,他并不如何担心,他很清楚,在莫赫部的领地中,不会有人有那个胆量又或本事敢招惹柃木。

脚下芒草在风中起伏,太阳已不再像月前那么灼热炙人。因为远离部落,这处无人放牧,空气中没有牛羊的骚气,显得清新而纯净。

子查赫德昂然而立,充满智慧的双眸凝视着广袤无际的草原,眼中流泻出炙热浓烈的感情。来到这里已有十多年,他依然深深地迷恋着这个地方,并无时无刻不感激着上天的恩赐,让他们地尔图人拥有了这片土地。

阿萝站在他身后,眼睛不由自主地落在他宽阔结实,似乎可以承担住一切的肩膀上,心中有些茫然。她从来不知道,有一天她竟然会渴望靠向一个男人的背。

突然之间,她觉得好累。

“十六岁前,我一直住在北边贫瘠的大漠中。那里除了黄沙,还是黄沙。”子查赫德淡淡道,没有回头,但阿萝知道他是在和她说话,不由专注地聆听。

“在那里,水是珍贵而奢侈的财产。为了争夺水源,各族之间互相残杀……”看着远方,子查赫德的眉不自觉皱了起来。显然那些回忆不会让人觉得愉快,“因为资源缺乏,即使是最强大凶悍的民族,它的族民也依然生活在贫困之中。”

听到这里,阿萝忍不住上前一步,向他稍稍靠近了些。也许,儿时的她比他要幸福。

“每天都挣扎在生死边缘,这是我们地尔图人之所以悍勇无比的主要原因。”说到这里,子查赫德停了下来,他想到柃木,想到青丽娜,这两个对草原大漠有着绝对适应能力的女子,无论是容貌,还是本身所具有的才能和见识,都比阿萝强上千倍万倍。若按他一惯的喜好,在两女面前,柔弱的阿萝是应该入不了他眼的。他一向不大瞧得起连自己也保护不了的人,“柔弱对于我们来说,只意味着将被剥夺享受生命神迹的权力。”

他回头,看向阿萝,表情很柔和。

“那时候,我们从来没想过能生活在如脚下这片草原一样辽阔富饶的土地上。但是——”他顿了顿,伸手摘下阿萝的面纱,定定地看着她的脸,她的眼,“你应该是个美丽的女人。”他突然岔开了话题,让阿萝有瞬间的错愕。

“你让我想起一个人。”他说。不理会阿萝的抗拒,将她拥进怀中,虽然仍是强迫性的,但这一次他的力道控制得很好,温和而让人难以挣脱。

将下巴搁在阿萝的头顶,感觉到她纤细而柔软的身子在自己的怀中轻轻颤抖,他发现自己竟然喜欢极了这种将她护在自己双翼下的感觉。

阿萝只是试着挣扎了下,便不再动弹,早知没有用了。虽然不反感他的怀抱,但对男人的强硬,她还是觉得不能适应,或许她更愿意在背后看着他。然后,她听到他浑厚的声音在头顶再次响了起来。

“我这一生最尊敬的人就是我们地尔图族现任的族王。是他带领着我们地尔图人走出了那片代表着死亡的黄沙,因为他杰出的领导,我们才能拥有这块梦寐以求的沃土。”他缓缓地道,鼻中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馨香,却没去细想来自何处,只是一味地沉溺于往事中。

“但是——”不知想到了什么,他的声音一转,变得严厉起来,甚至隐含着不满,“就是这样的英雄人物,竟然会为了一个从未见过一面的女人神魂颠倒……”

他没有再说下去,显然他的族王在他的心中依然有着很高的地位,让他不愿在背后说他的不是。

阿萝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直觉他口中的那个女人就是以前的秋晨无恋,“怎会……”她不由自主地出声,虽及时察觉,忙住口,但为时已晚。

虽然只是短短的的两个字,子查赫德已然听清,为她对自己的话做出反应而心情大好。

“只因着一幅谄媚奉迎之辈献上的画像……”他只约略说了句大概,并没打算细说。

“你让我想起那个女人。”他接着说。想起那梨花下的邂逅,想起那沉静娇柔的女人。一年多来他从没想起过那在他生命中无足轻重的人,但是阿萝却无端让他想起了那个他不屑一顾的女人。这让他产生一种很古怪的感觉,“冰城的秋晨无恋——她是摩兰王的女人。”说到这里他不由叹了口气,突然发现,只要和阿萝单独相处,他就会忍不住去想起很多他从来不想的事。

阿萝手心开始冒汗,一股凉意自心底升起,听他的口气,很明显对秋晨无恋不以为然。

她不该靠他太近。

“你……放开我吧。”她轻轻却坚定地说,没有用疏离的尊称,像是请求,更多的是令人心寒的冷淡。她从来就不属于任何人,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子查赫德闻言一怔,明白了阿萝的意思,与生俱来的骄傲和自尊让他无法再以蛮力相强,他不是一个如特兰图,又或他们族王那样会为一个女人颠狂的男人。

俯首在阿萝的额上落下一个轻浅的吻,他微笑着放开她,不再展现怒气。开始的失控,连他自己也觉得意外,让他警惕起来,他不应该为了一个女人犯与特兰图一样的错误。尚幸对过往的回忆让他冷静了下来。

“放心,地尔图人是不会强迫女人的。”他说,“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心甘情愿地成为我的女人。”轻描淡写的语气中透露出誓必达成的信心,却不会让人心生反感。

阿萝微讶,因为感激,眼神再次转柔,连她自己也没有察觉。子查赫德却是心口一撞,突然有些后悔刚刚出口的话。

“你是个奇怪的女人。”他费力地迫自己别开眼,目光落往遥远澄蓝的天际,让美丽的景致来沉淀自己的心情。

阿萝没有回答,只觉眼角涩然,颇有些茫然地垂下头。不是奇怪,是不得已。从她生下来的那一刻起,便被剥夺了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的权力。

“天下男人皆薄情,这世上本没什么缱绻白头的先例。何况我们冰城王族女子又是以色侍人,而这世上最易老去的便是女子的容颜。我们所面对的都是能呼风唤雨的人物,每天不知有多少美丽女子在等着他们的宠幸。所以你要记住,千万不要对你身边的男人动情,否则你的生命将会充满痛苦。”

阿嬷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阿萝的心在瞬间变得空落落的。

马蹄声远远传来,打破了窒人的沉默,阿萝和子查赫德同时循声望去,只见英姿飒爽的柃木正骑着她的白马从南边林沿飞驰而来。及至近处,他们才发现她的马背上还驮着一人。那人被面朝下横放在马背上,凌乱的长发遮住了脸,看不清容貌。但从体型和衣着来看,应该是个男人,而且是个年轻的男人。

在两人面前柃木勒停马,从上一跃而下。

“我去饮马,在湖边捡到这个人。还有气,但受了严重的内伤。”寥寥几句话,柃木解释了马上人的来历。

子查赫德上前察验那人的伤势,又掀起他的头发看了眼。竟意外地看见一张阴柔俊美的脸,虽双眼紧闭,奄奄一息,但仍然从骨子里散发出一股吸引人的妖异魅力。

“不是草原上的人。”子查赫德淡淡道,“或许是南边的汉人。”他如是揣测。

柃木点头同意他的推断,问:“救不救?”草原民族都不喜欢汉人,所以她才有此一问。

子查赫德微笑,“你已经决定了,不是吗?”以他对柃木的了解,若是不想救,一开始就不会理会,断不会半途而废。

看到两人默契的眼神交流,阿萝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显得多余而突兀。一丝不明显的涩意浮上心头,她有些失措地别开了眼。

她不该跟他们来的。

日薄西山,营帐内逐渐暗了下来。阿萝独自一人跪坐在火坑边,看着随草根的燃烧而跳动的火焰,微微地出了神。

他晚上不会回来了,他和柃木一起去找巫医救那个受伤的男人,让她自己先回来。也许……他会去柃木那儿。

那其实与她没有什么关系……

可是他为什么要对她说那种话?要知道现今的她已没有了可让人垂涎的美貌,也没有高贵的出身,她只是一个有着可怕的容颜以及巴图女人过往的低贱女子,他究竟想在她身上得到什么?他又能在她身上得到什么呢?

以他的身份和能力,想来不会有什么东西是他得不到的吧。又怎会无聊到来作践她?而且,他并不是那样的人。

摇了摇头,她不让自己想下去。无论事实是什么,那都与她无关,在她的生命中是不会有****的。她早已不是纯洁无瑕不解世事的少女,不会对****有任何的幻想和憧憬,他之于她,只是她自由的主人,再没有其他。

水沸了。

她从身边茶篓中取出茶放进去,然后将茶壶端开,架上烧水的大锅。自那夜后,子查赫德便不准她半夜到湖中洗澡,倒是允许她在帐内自己烧水洗。但碍于他的存在,她一直没敢碰水。今夜却有了极好的机会,若错过,又不知要等到什么时候。

烧水的时候,她为自己倒上一碗没放奶和糖的热茶水,然后坐在火边慢慢地喝。

他说她煮的茶好喝,她心里知道那并不是真的。与她曾喝过的茶相比,地尔图人的茶粗劣而让人难以下咽,但这却是他们日常不可或缺的主要饮料。也许是曾有的沙漠生活让他们养成了这样的习惯,让他们对他们所拥有的一切都充满了感恩。

啜了口苦涩的茶水,阿萝不由自主地细细品味起那浓重的涩意,也许就是这样粗劣的食物才培养出像地尔图人这样强悍的民族,而也只有这样的民族才不会受别族欺凌,不需要在女色的庇护下苟延残喘。锦衣玉食又如何,养尊处优又如何,荣华富贵又如何,在尊严和自由都丧失的条件下,又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思及此,她突然开始怀疑起自己曾做的一切。为什么历代以来,冰族的女子都要依靠色相来维护自己民族的和平安定?是因为冰族历代的族长都是女子,没有其他办法保护自己的族民,还是因为习惯?只是他们一直希望能够得到永久的安宁,而在她们为之付出一切后,他们又何时真正得到过?

深吸一口气,她捧住粗糙的土茶碗,看着里面轻轻晃动的褐黄色茶水,感到一阵晕眩。

由始至终她从未怀疑过自己为族人所做的一切,但是当她见识到青丽娜在战场上的指挥若定,柃木豪气不让须眉的英姿后,她才想到,即使是女人,也可以不依靠容貌而在世上生存。只是……她苦笑,仰头将茶水全灌进了自己的口中。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喝茶,因为不习惯,还呛咳起来,但她却感觉到从未有过的畅快。

只是,她依然没有能力保护自己,没有能力去争取自己想要的生活。不是不想,是没有能力。她曾经所学的一切,在茫茫草原上根本是毫无用处。

拭了拭嘴角的水迹,她仍然有些喘息,看着大锅中水汽开始上腾,她突然很想大笑。明知还有其他的生活方式,明知不一定非要这样做,但她却无法选择。过去的便过去了,她可以不去想,但未来,她的未来竟还是在别人手中。那么,她的存在究竟是为了什么?若不让她自己决定,又为什么要赋予她这虚假的生命?

阿婆叫她去圣山。那么就算圣湖真的能涤净一切肮脏污秽,能让她重新做人,她又能怎样?她依然要依附着别人生存。

深深的无力感几乎将阿萝湮没,她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看不见前行的路。如果可以……如果可以……

她闭上眼,不敢再想下去。已经勇敢地选择了摆脱以前的生活,她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才放弃。

锅中的水开始翻滚,适时地将阿萝从绝望的思绪中解脱出来。她抽出火坑中的柴草,将火弄熄,然后用木瓢将热水舀进大木桶中。

当将自己浸没到白雾弥漫的水中时,她突然觉得一切都不再重要。好久都没有像这样泡在热水中,即便位置是这样的狭小和局限,她依然感觉到一股发自心底的愉悦。这样的感觉,就算是在以前奢华宽阔的浴池中她也不曾有过。

也许,她若有所悟,也许人的一生不一定非要拥有什么。拥有,不一定会快乐,而一无所有,也不一定就不能快乐。只是她一直不懂而已。又或者,她根本没有机会懂。

闭上眼,她将头仰靠在木桶边沿,本想静静地体会这难得的感受,但脑海中却不是时候地浮起子查赫德的身影以及他下午的话,让她整个人又紧绷起来。

蹙眉,她觉得莫名其妙,却又无可奈何,而且开始担心子查赫德会改变主意突然回来。不是没被他看过身体,但撞上总会尴尬。

不自觉,她加快了擦洗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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