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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14 路遥归梦难成

安安到了梨园的时候,戏已然开场了,里面鼓乐齐鸣,戏台的雕格上挂着的金丝绿闪的流苏,强光下映得戏台辉煌耀目。台下却黑暗暗的,偶尔伙计用手托着一个木托盆端来端去。

安安刚进包厢席红玉便拉住她,也不恼只“扑哧”一笑道:“可算来了,再不来我就得遣人上西园接你去了。”

戏台上还咿咿呀呀地唱着,那声音又尖又细如针一样刺入耳中,安安一时突然恍惚,只觉得落入了一个昏暗的梦里。半晌才回过神来,勉强笑了一笑,说:“有些事情耽误了一下,不好意思。”

席红玉只道安安与轩辕司九拌了嘴,心里不痛快,不由抿嘴一笑道:“哎?我常抽的烟没了,你等我一下,我出去买包烟。”

安安神志恍惚,隐隐地听见席红玉说什么,便答应了一声,根本没注意到席红玉的异常。

席红玉走后,二楼各个包厢内都在对独自一人赏戏的女子,窃窃私语着。

“看见没,那个就是湖都鼎鼎大名的交际花顾安安啊。”

“果然是美人呢,不过这样的女人有钱就可以一亲芳泽,也没有什么矜贵的。”

“她可不是勾栏院里的妓女,就凭你?”

“有什么区别,不就是扔下钱就能上的女人吗?”

“区别可大了,不只钱得够多,身份也要够显贵,诚意亦是十足,否则别说一亲芳泽,见上一面都难哦!”

“瞧你说的这个邪乎,这不就已经看见了,我现在就过去和她打个招呼,不信她……”

“你疯了,知道她的新主儿是谁吗?轩辕司九啊,你不要命了?!”

“真的是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了!”

安安只握着手中牡丹缂丝的小扇,一只手曲在雕漆添金的栏杆上,侧身而坐似在凝视着戏台上,心思却早已飞出了老远。

听见包厢的门打开又合上,安安也没有回头,便开口道:“怎么买包烟也这么久?”

“等久了吗?”

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安安的心一惊,微一侧头就看见了那近在咫尺的轩辕司九。

安安定定看着他,却无法在他眼睛里看到任何关于不祥的端倪和先兆……只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的感觉,莫名的惶恐……仿佛被看穿一切……伴随着这种感觉而来的还有奇异的、仿佛会失去什么一样的感觉……

凝视了他一会,安安只是抖动着苍白的嘴唇微笑了下,这个微笑反而让她的脸色看起来更加的苍白,“你……你怎么了来了?”

“魏老板是出了名的温柔体贴,我怕你被他拐跑了。”

轩辕司九凝视着她,面上一派平静看不出丝毫异常。

台上的鼓乐和婉转的唱腔似乎从很远传来,安安清晰地听见了心中蓦然一栗的声音,掌心里的冷汗一点一点地渗透出来,慢慢地渗进了扇骨的每一条细微的缝隙。

“我要是真的走了呢?”

状似笑语,但安安说完之后,只觉得天寒如冰,坐在那里就像坐在冰里,全身都似乎被冻了起来。

轩辕司九的脸有一半隐藏在黑暗中,另外一半被灯光缭绕着,有着一种奇异的明暗对比,他乌黑的眼却依旧是极柔和的,但不知为何她总觉得其中有不明的东西隐约浮动。

“跑了,就再追回来,然后把你关在金镶玉做的笼子里。”

心脏被紧缩的程度又严重了一些,安安没再说话,只是微微地笑起来,不带一丝情绪地慢慢错开轩辕司九的视线看向戏台。阴影恍惚中,竟有着一种剔透的感觉,仿佛所有光线都从安安的身上穿透了过去。

“看戏吧。”她将脸偏到戏台一边,用合拢的丝扇掩着面孔喃喃道。那似侧未侧的角度,刚好让轩辕司九看见她的眼似弯未弯,形成一个半月的弧度,似笑似泣。

“这么好的戏,错过了就可惜了。”

安安的声音放得是那么轻,轻到她自己都几乎没听到。但轩辕司九却听到了,听得非常清楚。

他觉得心脏有些疼,细微的、像是女人伸出尖锐的手指,一点一点挖着心上的肉一样的疼……不是十分的疼,但是那一丝带着缠绵味道的痛苦却可以渗透到骨头的最深处去。

于是,轩辕司九一把把她拥入怀中,炙热的呼吸在安安的耳边拂过。

“戏有什么好看的。”

“你这人,不看戏来这做什么?”

安安手中的扇子落到了地上,顾不得理会。

“来陪你啊。”

“是来打扰我看戏……”

还没等安安说完,轩辕司九的吻已经覆了上来,夺走了她余下的话,唇齿相依间是滚烫有力的占有和掠夺,她阖上眼默默地承受着。

一场无声的较量似就此终止,安安的心神依旧摇曳不定,仿佛稍不留神就会破碎,因为在如此强势的他的面前,一切都是那么的脆弱。而轩辕司九似乎并没有感受到她飘忽不定的心思,只是沉溺在久违的美丽温暖中……

许久他才不舍地离开,意犹未尽地舔了舔嘴唇,炙热的手从腰间滑过,向上抚住如酥的柔软,微眯的眼有着一抹坏意。

“你……这么多人呢!”

厚重的幔帐虽掩住了一切,但他们气息相闻间,似乎有条透明的丝线隐约系着他们,安安面上再也掩不住红晕,她急忙拽住轩辕司九意图不轨的手。

“别闹了……自己不看就让别人也看不成……怕了你了,我们走吧……”

“呵,终于不用听戏了。”

轩辕司九歪侧了一下头,眼中有了一种达到目的的得意,温柔的,孩子气的……

安安一颤,连忙垂下了眼,遮住里面流露出的疲惫以及……惧怕。

卫兵簇拥下步出了戏院,路边那卖烟的小贩见他们出来,神色鬼祟转身匆匆地离开了摊位。轩辕司九心中猛地涌起一阵不祥的预感,不及细想揽着安安扑了出去。尖锐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响起,含着强大的力量向他们而去!

安安只感觉巨大的冲力袭来,一阵眩晕,然后愕然地感到粘腻的腥气一滴滴落在脸上。

“你怎么了?那受伤了?”轩辕司九在她的上方压抑地吼着,手紧紧抓住了她的双肩,抓得那么用力几乎要捏碎了她的骨头。

安安惊惶失措地看着满面血迹的他,滚烫的液体像是终于冲破地表的岩浆一样淌了下来,沿着他的伤口汩汩地滴落到她的身上,不一会就浸透了她的衣服。

与其说是疼,还不如说是冲击的感觉在这瞬间冲刷着安安的神经,她一双黑色的眼睛几乎失去了焦距地望着轩辕司九。

“没有,那是你的血啊。”

“那就好……”轩辕司九努力睁大眼睛,模糊地确认了安安的无恙后,终于支撑不住安心地倒在她的颈侧,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轩辕司九鲜血的热度和流淌的速度。

然后,一阵昏眩。

步入黑暗之前只隐隐听到众人的惊叫声。

安安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模糊而迷茫。

当意识正从一片混沌中恢复的时候,她知道自己躺在温暖的缎面枕头上。安安试着挪动身子,慢慢张开眼睛,眨了眨使劲想把眼睁大。屋内并没有点灯,一片黑暗,却给了她安心的感觉。

窗外似乎下起了雨,静静地躺着便可以听得清晰,雨水沿着晃动的树枝滴下,掉在窗台上,或者被风吹得斜敲着窗子。在这片轻柔交织着的声响中,她还闻到了花香,浓烈的香气,穿过水晶吊灯、落地窗户垂着丝制帘子的缝隙间,铺着锦缎的雕花木桌蔓延在屋内。那是玫瑰的味道,是她每日更换,因为这屋子太空旷太冷,所以她想用花香来添补,而如今在花香中似乎多了一种味道,刺鼻的、带着腥气的……好像是血的味道……还有……杂乱而匆忙的脚步声……这些声音终于唤醒了她,记忆便慢慢回到了脑中。

安安起身,室内很暗但来不及点灯,穿过华丽的家具,步伐匆匆。睡房的门打开,刺目的灯光射入眼内,她恍惚了一下才看见站在走廊外焦急徘徊的严绍。

严绍看到安安一愣,才开口道:“顾小姐,您醒了……”

“他……怎么样了?”

严绍注视着安安,灯光下她的眼里满满的惶恐和焦虑,这样的神色令严绍不出声地叹了口气。

“九少现在还在昏迷……医生正在里面急救。”

正说着,医生推开门走了出来。

“怎么样了?”

“放心,严副官。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刚才检查发现,他的右耳听觉神经受损严重。”

“请直接说重点。”

严绍逐渐苍白的脸色,失去了自制力地上前一步抓住医生的手臂,艰涩地开口。

“就是右耳的听力现在完全丧失,最多能恢复10%,以后必须使用助听器了。”

一股寒意在心底油然而出,严绍晃了两晃才得以稳住。

安安只是呆呆地站在一旁,好似没有听到他们的对话。

其实安安的脸色也是惨白的,但是在严绍的角度看过去,只能看到被笼罩在阴影里的她那暗淡不清的容颜。

“顾小姐去看看九少吧……”

安安这才醒过神来,脚步虚浮地走进了卧室。

室内医生护士忙碌着,床畔散乱着沾血的纱棉,帷帐已被挽起。

而当安安看到轩辕司九的那一刻怔住了,像被狠狠刺中一样。

轩辕司九躺在那里头上缠满纱布,血已渗透了出来,苍白的脸色如同死去一般,只有微弱起伏的胸膛可以看出一点点生命迹象。

伸出手指,避开被血渍染得污迹斑斑的纱布,小心地不去碰他任何一处伤口,安安抚摸着轩辕司九的颧骨,手指轻轻描过他挺直的鼻梁,最后停在了紧蹙着的眉峰上。

他的麻药效力似乎还没过,睡得很沉,眼睫随着呼吸一颤一颤的,好像在忍受着痛苦的样子。突然他好似有意识地抓住了安安的手,紧紧握住,然后眉峰慢慢地舒展了开来,薄薄的唇似乎也有了一丝隐隐笑意。

“安……”轩辕司九在昏迷中喃喃吐出一个字。

安安呼吸停了一下,静静地坐着。她不敢动也不能动,眼睛很酸痛,她以为会哭,但垂下的眼却并没有泪水落下,他的手也受了伤,缠着纱布,安安把嘴唇贴在渗透着红色的绷带上,不敢使力,只是无比温柔而细腻地吻着。

“真是糟糕啊……”

以后的几天,轩辕司九都是处在半昏迷的状态,而安安就忙着照顾他。而当轩辕司九终于完全清醒之后,各界送的慰问礼物和花就堆满了西园。其中便有一束三色堇每日送来,而安安便每日把花摆到轩辕司九的床头。

这一日将领们仿佛有紧急的军务,安安避了出来,刚走出门便看到红云焦急地等在门外。

“怎么了?”

“二小姐来了,在楼下的书房。”

安安走到书房门的时候,却犹豫了起来。然后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进去。书房内很明亮,午后碎金似的阳光弥漫在房间里,正是夏暑,安安见欢欢只穿了件淡绿的薄纱旗袍,清清爽爽的全无饰物。

欢欢面前椭圆形的咖啡桌上已经上了咖啡,欢欢一边手握着咖啡杯一边看着安安。

安安呆了半刻,见欢欢毫无说话的意思,方才开口:“……二姐。”

书房内静极了,安安的声音像穿过空谷似的回荡着,却带着某种微弱的味道,“你要见他吗?”

“我是来找你的。”欢欢听安安这么说,面上便露出了一种介乎于恍惚和忧伤之间的表情,然后抿了抿唇还是问道:“他……怎么样?”

“还好,已经过了危险期。那些三色堇……我一直放在他的床边。”

没有料到安安会突然这么说,欢欢不由心头一震,似是不认识似的定定地看着安安。然而安安敛目平眉面色极是平静,欢欢便苦笑起来。

“是吗?没事就好……”

欢欢声音越来越低,有那么一瞬间安安几乎以为她会哭出来。然而,欢欢只是垂了一下头,再抬起来时面上已是平静含笑,看不出丝毫异样情绪。

“这些葛花糖是极夜让我带给你的。”

秋黄色的纸包放在桌上,一旁是个大银盘子,一对和咖啡杯配套的小杯子,盛着牛奶和糖块,还有银碟、银匙,极精美,显得那纸包更加粗陋,但安安却像捧着珍宝似的捧在手里。

“难为他有心,真是羡慕二姐。”

“我们彼此羡慕罢了。”欢欢把一切看在眼内,一只手抚摩着杯上精致的花纹,神色却依旧淡淡地说:“极夜已经离开了湖都,先去莱州看一位旧友。往英国的船从湖都启程中间还要在莱州停一下,然后直发伦敦。他便在莱州上船,而我……或者是你……先在湖都上船。”

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呓语似的这么说着,欢欢微笑然后对上安安的眼,“到了英国,人生地不熟,他并不是铁石心肠,你一个柔弱女子他断不会抛下不管,日久……情生。”

安安只觉得自己的呼吸渐渐沉重起来,有什么东西在压着胸口,让自己喉咙发紧,一种战栗从脊柱一路上升,冲击着头脑。

欢欢依旧微微笑着,在安安颤抖的眼睫上似乎看到了惊惶失措和挣扎犹豫的痕迹,然而,又似乎什么都没有看到,欢欢只伸出手捏住了安安冰凉的指尖。

安安缩了缩,却终究没有把手拿开。

她们就那样坐着,久久无声。

“确实,我在为自己的爱做最后一次努力,但我并不是迫你或者威胁你,我只是告诉你,你还有这么一个机会。也许,我们都可能幸福,也许,我们都不幸……”

欢欢地声音极轻,仿佛就是从心底里发出的叹息,安安要是稍不细听就会错过。

安安的心跳得又急又快,似有一把火在体内燃烧,隔了好久才要张口,敲门声突兀响起,紧接着是红云的的声音。

“小姐,九少正在找您呢!”

“我先走了。”

欢欢终于放开了安安的手,平静地站起身来。

“二姐!”安安却陡然开口叫住了欢欢,声音中却有了一丝起伏,“我知道,三色堇的花语是思念……我知道……”

欢欢望住安安的眼中渐渐多了一种热切,仿佛安安便是自己的救赎一般,然后转身离去。

安安来到门前刚要敲门,就听见了一阵清脆的杯盏落地破碎之声,推门的手一顿,轩辕司九的怒喝声便传进了耳中。

“这是什么?”

“您和何小姐婚礼的准备,必须得您裁夺。”

夏日的午后阳光极为充足,恍得眼睛一片朦胧,影影绰绰的只见眼前光晕化成了一个个小太阳似,仿佛站在树下只是太阳的感觉。而严绍冷静的回答,猛地驱除了安安身上的暖意,只余下一阵阵的恶寒。

“我不想看,拿走!”

“何小姐三番四次要来看您,我都已经挡了下来,这些您必须得看。”

室内的轩辕司九沉默了下来,好似想了又想,粗重的呼吸声断断续续的,他的怒火即使隔着门,安安也能感觉得到。

僵持了许久,轩辕司九终于还是放弃了,低声道:“明天我就看……还有,这件事别让她知道。”

安安的呼吸停了一下,身子一软,就缓缓地倚在了墙上。手中的帕子再也抓不住,顺势滑落到地板上。

然后木然转身,地板在脚下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她却觉得踩在云里雾里一般,虚空得使不上力气。

“小姐?”

直到一声轻唤安安才回过了神,原来不知不觉竟走到了厨房,大司务正惊疑不定地看着她。

“啊……我来准备些燕窝粥……”

端着准备好的粥重新走进房间的时候,严绍已经离去。轩辕司九倚在靠枕上,他脸上的阴影很深,看上去像是生气地蹙起眉,嘴角往下拉着,看到她才有所缓和。

“你去哪了?”

安安只是笑了笑并没有答话,知道他右耳不便于听,坐在了他的左侧。把手里的乌漆托盘放在一旁,揭开了上面蓝地缠枝白花罐的盖子,热气夹着香味儿升腾了出来,里面大半罐子的燕窝粥晶莹剔透,看上去有如玉一般。她盛出来慢慢地吹凉,方才送到了他的嘴边。

轩辕司九皱着眉吃了几口才道:“我不喜欢喝粥,你吃了吗?”

轩辕司九眼里闪动着什么,安安看见了却只装作没看见,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搅拌着粥,象牙勺磕碰着仿如白玉的细瓷碗,一声又一声……

半晌,安安她方才抬起头来,道:“我早吃了,你现在病着,这燕窝粥补身体的,多吃些吧。”

服侍着勉强的轩辕司九将粥喝完,安安才递了一杯温水给他嗽口,又从佣人手里接过温热的毛巾,给他小心翼翼地揩脸。

“我这一受伤,倒是把你累坏了。”

轩辕司九慢慢躺在了床上,双手放在身体两侧,刚刚好像耗尽了他的所有气力,只剩下淡淡的疲倦。

“我还好。”

轩辕司九伸手去握安安的手,安安的手指蜷曲着,似乎也在回握他。

然后,轩辕司九拉过她的手,把嘴唇贴在安安的手背上轻如抚摸。而她的手冷冰冰的,似乎毫无温度。

安安看着他,他躺在细腻柔软的鸭绒被下,颧骨凸起眼睛也凹了下去。不知名的情感让她心里酸软莫辨,一片惘然。

他们都沉默着,定定看着彼此,心思各异。

直到敲门声陡然响起,安安急忙抽回自己的手,说了声:“进来。”

医生走进来,为轩辕司九例行检查了一下,点了点头示意安安不用担心,然后便捋起了轩辕司九的袖子打了一针。

医生已经退了出去,安安还是紧张地侧着头,手无意识地攥紧了他的手掌。

“连给我打针,你都怕成这个样子?”

轩辕司九的嗓音喑哑,略带疲惫却极为温柔。

也许因为太过温柔的缘故,一时之间安安竟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也不晓得这个时候自己应该摆出什么样的表情……

安安只能这么看着轩辕司九,看着他仿佛雕塑一般的面容,以及毫不闪躲的眼睛。有什么仿佛在体内一点一点复苏,又有什么仿佛在一点一点地沉淀……

等安安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寂静的室内回荡:“……我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要被传授很多东西。我身体不好,自然也就笨一些……尤其是骑术,因为小时候曾经被受惊的马踢过,所以我对这种看似温顺的动物总有一种根深蒂固的恐惧,怎样也学不好。当然,换来的也是相当严厉的惩罚,脸是吃饭的工具,不能打,皮肤上也不能留下伤痕,于是管教的婆婆就用一种很细的针,一针一针地扎进我的身体,那种切肤的痛我到现在依然记得……”

轩辕司九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地伸手把安安紧紧揽入怀内,伸手在背后轻轻地拍。

“你在同情我?用不着的……以前的日子再苦,我们都熬过来了。二姐说过,我们这样的人,即使被比喻为花,其实也只是野草罢了,生命力旺得很。受了伤在无人的角落里舔一舔,就没事了……”安安却推开了他,床旁的柜几上摆着一盒英国香烟,本是轩辕司九惯抽的,她一直嫌太冲,如今却点上一根静静地吸着,连她的声音都仿佛自烟雾里冒出来。

“你现在有我,所以不用躲起来舔自己的伤口。现在你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你……”

“是吗?那如果……”

安安吸了几口终是觉得太冲,便不再抽只是拿在手中,那仿佛有着生命的烟草,一寸一寸隐隐的红,然后化作雪白的灰。

柜几还摆着一个相框,凸着拿着弓箭的小天使,里面是一身浅紫色旗袍的她紧依着长袍马褂的轩辕司九……那是一次赴宴时拍的,他很喜欢便特地摆在了床前……

看着照片,安安唇际牵出一个个说不清内容的笑意,声音亦有些恍惚:“如果说,我想要……想要离开你,可以吗?”

“说起来,这是你第一次提起你小时候的事情……我跟你提过我小时候的事吗?”半晌,轩辕司九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凝视着安安,然后伸出手托起她的下颌缓缓开口:“我母亲是什么样子的女人,想必你是知道的,所有人都说她是发疯上吊死的,其实……是我杀了她。”

轩辕司九带着极淡的微笑看着安安,看着她逐渐苍白的容颜,看着她仿佛带了一丝脆弱味道的眼睛。

窗外的阳光透过彩绣的纱帘射进来形成美丽的斑驳,在他们面上投上灿烂颜色。她一身浅天蓝色的旗袍,旗袍上用金线绣着细细的花纹,间或有水钻点缀在其上。这样的美丽构成了一道冲击,直直敲进轩辕司九的胸膛……他就这么直直地看着她,几乎是贪婪地看着安安,仿佛是想要把所有失去的时光全在用自己的视线弥补上……

安安总是爱穿旗袍,织锦的、薄纱的、丝绸的……各式各样的旗袍挂满了衣帽间,他也叫人来给她做了西式的礼服,然而她却从来不曾穿过……

轩辕司九的眼神柔和了起来,伸出手把在阳光下反射出微微淡金色的长发握在了掌心,他曾经每夜每夜都把这头发握在掌心……然后,轩辕司九忽然笑了起来,而与出现在脸上的温柔微笑完全相反的,他用力拉紧安安的头发……

头部的刺痛伴着一种无法形容的恶寒感觉笼罩了安安的全身……看着对面俊美的容颜上眼中浮现起一种想要把什么彻底毁灭掉的狂躁欲望。

“她以为我要抛弃她,其实,我从来没有那么想过……虽然那时她终日恍惚,几乎从来不记得有我这么一个儿子,但我依旧十分怀念那时候……我们只有彼此,她是我唯一的爱,唯一的恨,唯一的敌人,唯一的朋友……后来,她想杀了我,于是,我杀了她……如果我失去,不如我亲手毁掉……”

轩辕司九开口,口气温柔得像是在呢喃,他的声音愈来愈低,最后渐渐变得含糊不清,然后猛地将脸深深埋在她一头如云的秀发里,仿佛用尽了全部生命般,深深呼吸着那熟悉的铃兰气息。

“我和她很像吗?”

手中的烟依旧静静地燃烧着,缓缓烧到安安手指上烫着了手,安安一抖急忙抛掉,而轩辕司九紧紧地抓住她的手,灼人的体温比火还热。

“一点都不像……”

听到他这么说,有相当长的时间,安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好。

许久不见有声息,安安忍不住轻轻撤出他的怀抱,他的眼睛已经闭上,薄薄的唇仍是微微地勾起,胸口一起一落规律地呼吸着,已经熟睡……

安安这才一点一点撤出他的怀抱,悄悄地走出房间。待到走出门口时手指按在脸上,泪顺着手指的缝隙渗了出来。

从那天以后他们之间有了一点微妙的变化,虽然在面上不露出半分,但安安是个极敏锐的人,渐渐发现了轩辕司九看着她的时候,眼里已多了些难以察觉的别样,常常让她不自觉地全身冰凉,直凉进心窝里去。

日子便是一日一日地挨着过去了。

这日深夜,远远地只听得到士兵换岗交接的声音。一旁的乌木案上依旧焚了安神的紫檀香,或许正是因为香气过浓了,安安侧身枕着胳膊躺在被子里全无睡意,室内连一点星光也不见,仿佛在眼睛上蒙上了一层罩子,她干脆闭目假寐。

夜静极了,最害怕的深夜,安安听得到自己的心跳的声音,然而即使跳着,心也是冷的,没有一丝温暖的迹象。

朦朦胧胧的似乎做了一个梦,又仿佛不是梦……极夜的眼总是清澈得仿佛载着一汪春水,又包涵着很多的东西,有鼓励、有悲伤、有无奈……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引得她的心也随着他的眼波连绵起伏。在极夜从未有过欲望和歧视的眼中,她不再是歌舞升平中把容貌和身体为饵食依门卖笑的女子,似只是平常的女儿家……

“安安,一切都会过去的,别忘了,至少还有我总是在你的身边。”

那一夜灯光明亮的刺痛眼睛,模糊中只看见极夜低垂的眼,瞳孔黑得让她诧异,而极夜眼中的自己面色白得几乎可怕。她想说些什么,但是极夜的语调那么温柔,她仿佛被那声音推动着,整个人都飘飘荡荡,无法开口。

然后极夜的身影像是被风吹散的雾,一点一点地消散。就在她的眼前,离她最近的地方,重重浮光掠影,看见极夜的手,极夜的容颜,极夜的眼,带起浅浅的一丝痕迹,消失无踪。

她伸手去抓,抓得那样的紧,然而手指间除了冰冷的空气再无其他……

无比难过,却也无比悲哀,不知道是什么感觉,只知道心痛已极。

极……极……

安安几乎是心力交瘁地呼唤着,声音却卡在嗓子了,再无法吐出……

然而终是尘归于尘,土依于土……

蓦然惊醒,有人在身后紧拥着她,颈窝中还磨蹭着冰冷的面庞。

安安一颤,却觉身体热了起来,从指尖透到脚跟的暖流,暖暖的就连身体深处的那颗心也稍微有了点温度。

“你……你怎么过来了,不是说好你要一个人睡的吗?”

她转身面向他,满眼只是空空荡荡的黑,良久,她的眼才适应,他面上的神色在黑暗中隐去,像被夜色吞没一般。

她伸手去轻轻抚摸他面颊,他新长的胡茬在她的手下,微微地刺着。

他猛地紧紧拥着她,力道之大,似乎要将她整个嵌到他的血肉里去,温热的气息不稳地呼在她的颈侧。

“没有你,我睡不着。没有我,你也睡不着吧?”

浓浓的紫檀香味弥漫在室内,和着轩辕司九的气息一起压迫着她。沾染了她的脸上、发际、衣间,像针一样流入肌肤里。他身体依恋一般靠着安安,沉沉的体重、暖暖的体温,无法抗拒地……安安下意识地伸手抱住了他。

头有些沉,眼有些花,但安安却笑了,“睡吧,睡着了才会做梦……”

或许只是想相偎在这个温暖的胸膛,汲取着他身上的热气求个好眠而已,她渐渐地放松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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