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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7 零落成泥辗作尘

直到一阵清脆铃声响起,何宁汐方过来笑道:“酒宴已备好,还请大家先入席吧。”然后便亲自引领着轩辕司九入席。

众人穿过大厅,在室外东客厅列了一排的红木八仙桌,竟在二十桌上下。按着席次每一席上都有粉红绸条,写了来宾的姓名放在桌上。

他们坐定了,身后的侍从上前斟好了一巡酒,轩辕司九率先举起了酒杯,朗声祝道:“我先祝何老松柏常青。”

众人都连忙跟着起了身,男女祝寿声一时喧然杂沓而至。安安也举起了杯子刚要喝,轩辕司九却伸手握住了她,声音虽低却满席皆闻:“你病才好,不能喝。”说着接过一饮而尽,才把酒杯放回安安手中。

安安伸手接过酒盅,秀气的眉头微微地颦起来了,“你这人,怎么这样!”说罢方觉众人在看,连忙莞然一笑遮掩过窘态。

轩辕司九定定地看着安安,明媚的意态流露在安安的眼角、眉梢,似乎被那阳光般耀眼的笑容融化。

轩辕司九的眼眸中连自己也不曾察觉地跃动着异样复杂的情愫,似暗夜中的利刃破空而过,却不是冰冷的,而是火热的。

何风晓眼中惊异一逝而过,何音晓俏丽的脸色却是一变,站起身亲自提着银质酒壶,来到轩辕司九的面前,那玉藕似的胳膊往酒杯子里斟满了酒,眼睛水汪汪地望着他,笑道:“九哥,你最近也不知忙些什么,都没来看我,小妹我要罚你一杯。”

轩辕司九举起镂花银的杯子一饮而尽,淡漠神色不变,仅轻轻敛动薄唇。

何音晓的笑容僵了一下,转身就要替安安斟上。轩辕司九将手一伸把杯口按住,才开口说道:“她不能喝。”

何音晓执着白银酒壶,脸颊似乎染上了红烛的光,呈现出艳丽的桃色光泽,带着魅人的意态,“听人家说顾三小姐可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怎么就不能喝?只有九哥你是傻子,别人白白说什么你都信。”

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说出来,是极具污辱性的,更何况何音晓明艳的眼还直直地看着安安,似乎露出了一点点笑意,但那是一种轻蔑的、冷到骨髓里的笑。安安垂下眼眸,呼吸间只觉得郁郁的玫瑰花香从何音晓的身上飘逸过来,美艳的女子亦如玫瑰,带着刺的高傲。

一边何宁汐急忙起身,几乎是半抢地接过了何音晓手中酒壶,为自己和轩辕司九满上一杯。

“来来来,我敬九少一杯,今天一定要不醉无归。”

“何老客气了。”

轩辕司九由侍从斟上,仰头又干了一杯酒,神色不改一派平静如昔。

灿烂灯光下,何宁汐只觉得轩辕司九承自其母的俊丽姿容,此刻看来慑人心魂,那双冷冽眼眸里竟没有一丝波动情绪,饶是自己也看不出他究竟在想些什么。

安安早已夹了口菜,放在轩辕司九碟中。他吃了口菜望向安安,眼角一动露出一点笑容。

侍从早已经识趣地撤下了安安的酒盅换上一盏茶,茶还是刚刚沏好,薄薄的茶雾像丝、像棉,袅娜地舞动着。安安尝一口似乎觉得有些烫,便有些孩子气地皱起了鼻子,重又放下了,转头和人寒暄。

彩色的光线落到她的脸上,为安安长长的睫毛抹上了一层粉色的眼影。她的手正捋了捋鬓间的发,灯光下腕上碧绿的翡翠镯子和那微棕的发色,衬得十指越发的纤细剔透。

轩辕司九心中一动便抓住安安的手烙下一吻,手指间还有着碧螺春极淡的味道,隐隐约约地绕在鼻端挥之不去。安安蓦然一惊,手连忙挣出来,无限嗔怨地瞪了轩辕司九一眼。眸间流动出一丝丝羞涩、一丝丝嗔怨、一丝丝无奈,像微波涟漪的清泉中的两颗黑色水晶,伴着耳朵上那两只绿宝石耳坠子,不停地幻变着深邃的光彩。

席间众人只觉得围绕着他们有一种奇幻的气氛,亲昵得不可思议,一时间心思各异。

席宴过后何宁汐便拉着轩辕司九上了楼上的书房密谈。客人们又回到了客厅,舞曲悠扬响起,达官富豪拥着佳人们被那音波推动着翩翩起舞。

安安坐在一边,自然有人上来应酬,但不一会何音晓走了过来,旁人识得眼色连忙都走了。

“顾三小姐果真和传闻中一样,风韵无边啊!”何音晓坐在安安身边,轻声细语中布满了一种优越,眼神中带着胜利者的怜悯,连笑容也愈发地轻蔑,“九哥也真是,就这样抛下你一个娇滴滴的大美人,不知跑到哪里了。不过也难怪啊,他从小就是个没什么耐性的人。”

“说什么呢?这么热闹?”偏有人似乎就是不识相,一路银铃地笑着走了过来。

何音晓的面色倏然沉了下来,没等那女子坐下张口便说:“你一定不认识,这位是李师长的五夫人,我们都说好比当年的梁红玉呢!怎么没见李师长带六夫人出来?”

女子三十岁上下的年纪,水青色的番花长裙,上面还有象牙色的曲线,仿佛水上的波浪。妆化得却很艳丽,笑意中透出了一种训练过的妩媚,但被何音晓这么一说,笑便冻在火红的嘴唇上。

安安见女子窘得下不来台心有不忍,又感激她解了围,便连忙笑道:“李夫人,坐。”

见那女子一坐下,何音晓便不屑地瞅了安安一眼,起了身先扯起一丝冷漠的笑意,道:“我不打扰了,我想你们一定有很多的共同话题要聊!”说罢,转身而去。

“何小姐这张嘴,出了名的刻薄。”女子嘴撇了一下,才道:“顾三小姐,久仰久仰,我是席红玉。”

安安一惊,有些侧目地看着她。曾经听人说起过,原来是长三堂子的头牌人物,也曾上过月份牌,大红大紫了一阵子,后来从良嫁了人作妾。而现在席红玉的脸上有一层厚厚的白颜色,就像太阳光照到一面白墙上。梳到耳边的卷发,黑漆那样又光又亮。如今美人虽然已经被似水流年洗褪了色,但风韵依旧。

“李夫人别客气,叫我安安就好。”

“你也别客气,叫我红玉就好,你也知道我怎样的出身,旁人都低看一眼,难得你不嫌弃的。”

席红玉的语调一转,变得幽怨了起来。

此时音乐调子一变,缓缓地奏起了华尔兹。安安淡淡笑了一笑,仿佛没有听见席红玉的话,只定定地看着舞池。当中那片光滑的地板上,大多数人穿的都是西式的礼服,裙子的下摆仿佛风中的花朵,在精致的鞋跟中悄悄地绽放风情袅袅。

这边席红玉已是自悔失言,搽着鲜红蔻丹的雪白手指连忙捂着嘴笑了起来,尖尖尾指还翘着。

“何部长的府邸到底是气派,连舞池的地板都是弹簧的。但中西合璧的样式固然是好,我却总觉得不中不洋四不像,反倒落了俗套。”

安安这才回过头笑道:“我倒不觉得,我住着的西园也是混式的布置,倒是觉得不错。”

“是吗?那我改天可要上门看看了,就是不知道你欢不欢迎?”席红玉听着便格格地笑将起来,一面笑一面把手按在了安安的手上。

安安见席红玉欢喜得笑意仿佛能从眼睛里溅出来,自己也熬不住笑出了声:“自然是欢迎的。”

正说着话,何风晓慢慢踱了过来,道:“有荣幸和三小姐跳一曲吗?”

安安看着何风晓,甜柔地一笑,站起身,转头又对席红玉道:“不好意思,失陪一下。”

一时间舞池中,一黄一白两个身影,绕着华尔滋的旋律飘飘而舞。同样的舞,安安跳得分外的婀娜多姿,衬着何风晓的风流步态,让场中其余人相形见拙。

球形的灯放射着一圈圈的光,仿佛泛滥着光的海,淡红的,紫的,绿的,打在安安姜汁黄的旗袍上,鲜艳得浓郁。

渐渐地不跳舞的也围拢来看。

而何风晓只微笑地看着安安,五色的灯光在何风晓如画眉目间薄薄地抹上一层雾,笑得久了便仿佛是一张完美的面具。

安安看着他,心底便涌起了一种说不出的惆怅。

“听说你前一阵子病了,现在好些了吗?”

“还好,老毛病,反反复复已经习惯了。”

“你自己当心些才好,毕竟花无百日好。但从今日的情形看来,我的担心似乎有些多虑了,也难为你要在他身上花这么多心思。”

“既然逃不掉就不如绑得更紧一点。”

安安只是浅浅地笑着,眉目之间云淡风轻,唇际浮出了似冰冷又似温柔的笑意,艳丽得让人几乎无法自由地呼吸。但灯光扫在眼睛里,却不见一点光亮,何风晓只觉得安安的眼一眨也不眨,直瞪瞪,空洞洞。

“况且我既媚君姿,君亦阅我颜。反正也没什么坏处,不是吗?”

在他们周围的人仿佛都觉得相形见拙地散了,但舞曲悠悠地响在身边,依旧是眩晕热闹得不真实。

安安的面上是胭脂的薄红可是没有喜色,何风晓所熟悉的空洞神色在灯光明灭不定的强烈反衬中异常明晰。

“你啊,玲珑剔透心,多愁多病身,现在不是很好,何必想得那么多难为自己。”

何风晓只能低声一叹。

“风晓,我累……”

灯光由浓郁的绯红转为了惨然的暗青,安安似有些倦了把脸垂了下来,唇上依旧挂着笑,肩膀微微地颤着。没有风,而她却如风中的落叶。

“你不知道曲意逢迎有多累,有时候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都分不出哪个是自己,要是一辈子这么过下去,真的可以吗……”

安安的话带着火焰的温度在何风晓的胸膛里沉淀着,何风晓竟觉得鼻梁上一缕辛酸味慢慢爬上来堵住了咽喉。

许久以前何风晓记得自己点上了两支红蜡,布置好了精致的西餐等着南南。时间过了许久,蜡烛淋淋漓漓地淌下来,淌满了银质浮雕的烛台,直到全部燃尽红泪满满。

他都睡了过去,却被一阵喘息声惊醒,当回头去看时,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南南已经立在身后,一样也在直瞪瞪望着他,发被风吹得稀乱下巴微微发抖,眼也是空洞的。

南南也是在他怀中颤抖着说,她累……

看不见的刀刃,划破何风晓的心,生生地挖出了血肉,产生了一种让整个人都要发抖的感觉。那么鲜明的感觉,刻骨铭心,记忆底下的痛苦排山倒海地冲了出来,几乎要把他冲垮。

“对不起,是我的错,我不应该逼你……”

何风晓的嘴唇轻轻地贴上了安安的脸,低低地说着,手下意识地紧紧地抱住她的腰。他觉得自己一下子变得很虚弱,仿佛一松开,就会崩溃。

“我只想嫁一个平凡的丈夫,即使穷也无所谓,平平静静地过完这一辈子,我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他说,有什么事都可以依赖他……这样也不可以吗?要一辈子猜测着他的心思,斟酌着自己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斟酌他喜欢什么不喜欢什么……我现在就已经累得筋疲力尽……你说我还有将来吗?”

安安仍是低着头,脸的上半部隐在灯光的影子里,摇摇的光与影中现出她那微茫苍白的笑。

“我知道,我知道……阿姐就是前车之鉴,我必须得依附他,我知道……”

直到一个旋转后,感觉到腰上的手隐隐颤抖着,安安才仿佛惊醒似的抬起头,两眼似睁非睁。

“风晓,你知不知道,有时候遗忘也是一种快乐。”

“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静。时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一曲卜算子,何风晓低吟得婉转惆怅,长长眼睫低垂遮住的竟是无限凄凉,“呵呵……缥缈孤鸿影,寂寞沙洲冷。”

安安一惊,看到何风晓的眼微微眯着,眼角处两条疲倦的皱纹深深地切过,连忙叉开了话。

“帮我个忙好吗?”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何风晓则看着安安瘦到极点的下巴与颈项,勉力保持着笑容。

“帮我把这个带到济安堂,给苏先生好么?”安安暗藏手中的卷纸,在另一个旋转中,已到了他修长冰冷的掌。

“你也是个痴人啊。”何风晓墨黑眼中看着安安,却又似乎穿过她,看着另一个人,那身躯在旋转中似乎透明几近消失。

“我看我要再跟你跳下去,就没命帮你的忙了。”何风晓说完微微弯腰一个潇洒西式行礼,转身翩然离去。

安安转头,轩辕司九站在楼梯旁,透露着浓重的煞意。他一步一步走向她,伸手揽住了她。

“除了我,我不喜欢别人碰你。”

“我现在知道了。”缓缓的抒情舞曲间,头靠在轩辕司九的肩上避过他的眼,一声无奈悠长叹息,暖暖拂在他的耳边。

当夜从何府回到西园时夜色已深。

睡意朦胧中,轩辕司九懒懒地伸出手想揽住身边的人,却落了个空,他微微一惊睁开眼睛,发现安安不在床上,但被衾中还残留着清冷的幽香。

屋外的狂风吹打着窗。

轩辕司九默然了许久还是披衣下床。推开卧室的门,赫然发现安安站在二楼的阳台窗前。月光伴着雪的光泽冷澈澈地倾泻在她的身上,安安的人都仿佛变得浅浅的、淡淡的,像是冰雕成,没有生命的冰。

身体内部的某个深处在微微地发痛着。

然后,安安的指尖抬起来,在玻璃窗上写着什么,她的面上,流露出异样温柔竟带着一股抚慰人心的错觉,美得让人不禁有股摘下的欲望。

轩辕司九想上前去,但是他却无法动,脚仿佛有千金之重,所以只能立在那看着那道楚楚的身影,凝视着那仿佛月光凝结而成的清雅容颜。

而安安却好似被惊动了,慢慢转过了头,一双美丽的黑色眼睛看向了轩辕司九,眼睛深处温柔夜色一般的神采如同一张网一般笼罩向他。但……就算看着他也是心不在焉,仿佛是透过他在看着身后遥远的彼方。

“怎么也不出声?”

“吓到你了?”

轩辕司九慢慢走上前,抱住了安安。她飘荡四方的游魂似乎也被困住了,明明眼前的距离,实际上却遥远得不可思议。

夜色涂满的窗上,一笔一划写着一个“夜”字。

安安倚在他的肩上他紧绷的肩缓缓松了下来,如水的晶眸中却浮上模糊的落寞。

宁静的夜晚,没有一丝声响,哪怕是淌着血的,哪怕是流着泪的,哪怕是碎了心的,哪怕是断了肠的,也听不到,只是有无瑕的月光和夜色。

再怎么渴盼也得不到,就像是人心中的思念。

唯一被允许观看的,唯一被允许聆听的,就只有那高高挂上的一轮明月。

这天安安在客厅正听着留声机,红云便上前来道:“小姐,有人找你。”

然后席红玉走了进来,暗红色细呢旗袍松松笼在身上,蓬蓬的短发,鹅蛋脸上是红红的胭脂,手里还拿着一包锦盒。

“李夫人?”

“看见我来很惊讶吧?你那天说欢迎我,我就想择日不如撞日。所以厚着脸皮就过来了。”

席红玉眯细着媚眼,春风满面地笑着。

“哪里话,你能来我高兴都来不及。”

安安说着便让了坐,等佣人上好了茶,席红玉端起了茶杯却不喝,只四下打量着。

极大的落地窗,把中午的明媚的阳光下如梦幻飘渺地透了进来。中国旧式****墙,没有贴任何壁纸,地下却铺着地毯,西式的软背沙发,其余的又都是中式的红木家具。而面前红木雕花几上,放了几本画报杂志,几色干果。

“诺森说那一位今天要阅兵,我才敢来的,我出门他还像审犯人似的审我。我呀,偏就没告诉他!”席红玉打量完,便捂着嘴吃吃笑着,话也说得哝哝。仿佛是因为堂子中惯常这样,出了嫁也改不掉旧习,反倒像唯恐隔墙有耳似的。

安安倒没想到席红玉会这么爽朗,长长的睫毛呆呆地眨了眨才轻轻笑道:“李师长还是很紧张你的。”

没想到安安的话刚说完,席红玉便鼓起脸来,一手抱在胸前一手在空中捏着兰花指挥了挥,几乎是翻了个白眼,“狗屁,新娶了一个唱戏的妖精过门,哪还顾得上我,不过是冲着婊子无情那句话,生怕着我在外面偷人罢了。他要是有那一位那样紧张我,我可就知足了,你不知道现在外面的人都说那一位为了你,转了性子,把你如珠如宝地捧在手里呢!”

说着,席红玉把身子向前倾了倾,只坐了个沙发沿,眼波流转明晃晃的羡慕,潇洒地笑道:“那天何府寿筵那一位对你怎么样大家可是有目共睹的!”

此刻的安安只是一身家常的打扮,一件折枝织花缎短袄,边沿上飞着一重暖金花边,黑绸的皱裙,戴着一副别致的项圈。定着一双大眼睛,像云里雾里似的,笑得发亮。

“不过你也值得,诺森看你看得眼都直了,被我狠狠掐了一把,回去一看都紫了!”

席红玉赞叹了一声,那只手尖而长的红指甲,在空中做了一个一掐一转的姿势,然后便又掩着嘴格格地笑着。

安安倒无法做声,脸慢慢地红了起来。装得若无其事地端起了茶碗抿了一口,放下的时候,细瓷的杯沿已经留下一个浅粉的胭脂渍。

席红玉笑完了,又张了张口仿佛想说什么,却思量着没有说出,只是把手中的茶杯转一圈,又再转一圈,始终并没有喝茶的意思。

一时大家都寂寞无声,客厅内只剩下壁上的挂钟在滴答滴答。

“其实,我应该婉转一点的,但是我想我们彼此也算是同道中人,彼此都会有一点怜悯的……”席红玉低着头,无可奈何地微笑着,极轻级轻地说:“我其实是想求你帮帮我家那个死鬼。”

听席红玉那口音,安安反倒不便说话,只手扶着沙发的扶手,静静地倾听着。

“那个死鬼原来是在轩辕玄手下当差,他可没有何部长临阵倒戈弑主的眼色,所以现在被架空着,只等着那一位腾出手来就要大换血的,他肯定是好不了的。”

席红玉边说,边伸手把放在红木雕花几的锦盒慢悠悠打了开来,推到了安安的面前。里面赫然是一套极名贵的镶钻石祖母绿首饰:一只戒指、一副耳环、和一条有十数颗祖母绿的项链。

“这些事情我是一向不问的。”

看着这套名贵首饰,安安一愣随即抬眼看着席红玉,而席红玉的面上顿时被绝望和憔悴所覆盖,宛如熄灭的火。

呼吸滞了一下,即使明知有做戏的成分,一种感同身受的感觉让安安缓缓道:“但是,我会尽量试试看。”

“真是太谢谢你了。”

“这个你就收回去吧,用不着……”安安刚想把锦盒推回去,席红玉的手早已经先一步按上。

“你别客气,这反正也是那死鬼的钱,要是你不收着,也是便宜了那个妖精。”

席红玉已经没有了刚刚狂喜的神色,绷着脸,耷拉着眼皮子,只余下火红的唇一弯弯地在脸上笑着,“你一定想问我,既然他的心不在我身上,我又何苦为他奔波……我也不拿你当外人看待的,倒也很愿意让你知道知道……其实女人这辈子靠的就是男人,尤其是我这样出身的,年轻的时候还好说,现在人老了没了姿色,只得靠着他才能大树底下好乘凉……一损具损,一荣具荣。他要是垮了,我大概只有拿钱倒贴拆白党的分了,下场可能还不如现在。”

安安倒想不到席红玉竟和自己深谈起来了,不再做声。除了微笑之外,似乎没有第二种适当的反应。

“其实也没什么,想开些就好了。”席红玉装不介意的样子,然后又重新打量一下四周,笑说道,虽然风情妩媚,却遮不住眼角一丝细细的皱纹,“你这里这么漂亮不邀一些人来太可惜,我倒是认识几位军中人物的夫人,改天有时间叫他们一起出来打牌。”

“自然是好。”明知道席红玉所交往的那些人里面,有许多女眷都是些风尘出身的姨太太,安安依旧一点也不介意的样子,笑着应道。

席红玉因为有求于她,便对安安加倍的亲近体贴,说说笑笑亲密异常,直到天擦了黑才起身离去。

席红玉一走,偌大的西园里顿时显得空寂起来,蓦地静了下来反倒显得像个空房子似的。

电话铃响了起来,刺耳得有些凄凉。佣人轻手轻脚地接起来,安安心里才一宽。

佣人接完了电话,告诉安安今日轩辕司九不过来了。

安安应了一声上了楼,卧室里就她一个人,那种冷到骨子里的寂寞无边无际地泛滥蔓延开来,让她都不知道自己到底该做些什么。于是拿起了那套席红玉留下的祖母绿首饰,细看了才发现上面的宝石绿得纯粹,像一片最鲜明的菩提树叶一样,找不出一点斑点来。饶是安安见多了奇珍异宝,也知道要找这样一块罕有的宝石可不是一件易事。

拿在手中把玩了一会便早早地睡下,但是刚躺下,外面就下起了很大的雪,兼有很猛烈的风,风势分外的大,不断地在窗外发狂似的呼啸,还呼呼猎猎地吹打着窗棂,发出很烦杂的声音。

床头的灯光昏昏暗暗的,安安也昏昏沉沉的,心里千头万绪,百般纷乱。

好久好久才睡去,梦恍惚地到来,也是一个雪夜,安安跟欢欢还有极夜因为白日的贪玩被困在了山中的茅屋。小屋仿佛是猎人上山歇脚的地方,里面存有很多劈好的柴火,所以点上了火屋子就热乎乎的。但是极夜和欢欢还是怕安安被冻着,便紧挨着她。左边是极夜,右边是欢欢,窗外的大雪把整个夜空染成了一片美丽的青色,像是白鸟的翅膀上最柔细的羽毛优雅地飘洒下来,美丽得无法形容。

明明是幸福的梦,心口却充斥着悲哀,梦来了又去,去了又来,反反复复纠缠不休。

许多事想要遗忘,却已深入骨髓;想要记起,偏又无迹可寻。

猛然,电话铃远远地在响,寂静中就像在耳边一遍又一遍,不知怎么老是没人接,似有千言万语要说,说不出的焦急。

安安霍然惊醒翻身坐起,双手无意识地按在胸口,那股淡淡的愁思依旧纠结于心。不一会,红云就急忙地叫她起床了。

“怎么了?”

“官邸那边派人来接您,说叫您马上过去呢!”

红云说着急忙把还有些迷糊的安安拉了起来梳头打扮。

刚梳好头车便到了,安安赶忙下楼,刚走到楼梯口,红云便追了出来,“小姐,你忘记戴耳环了!”

红云说着便踮着脚帮安安戴上,安安也来不急细看匆匆上了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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