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姐神情一僵,这府中的境况,哪里还有甚闲钱置办燕窝,莫说燕窝,就连人参恐怕也没有多少上好的了,想着,便没有素日的应答爽利。
贾母只道她走神,皱皱眉道:“凤丫头,我说话,你可有听见么?”
凤姐猛可抬头,见鸳鸯递过个眼神来,只得硬着头皮道:“媳妇都听到了。回头就叫人找了给妹妹送去。”
贾母点点头,终还是有些不悦。
“林妹妹,林妹妹……我听见林妹妹来了,是也不是……”
一个急切的呼声在外面响起,所有人的心都是一紧。
还是惊动了不该惊动的人!
“玉钏儿去拦住。”王夫人忙忙的给看了玉钏一眼,低声示意着,玉钏点点头,迅速的打了帘子出去。
宝钗看了黛玉一眼,还是低下了头,现在,沉默才是她最该做的,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会保持沉默。这是一个新妇该做的,毕竟长辈都在这里,事情,不至于太出格。既然黛玉还在这个府中,他们迟早是要见面的,与其刻意回避,不如爽性让他们见上一面的好。
“奇怪,是谁嘴这么快,就说给宝玉知道的。”邢夫人正为黛玉的反应感到失望,此时听见宝玉来了,不觉又微露喜色,看来今日注定有一场好戏看了。
“林妹妹,你们为什么不要我见林妹妹……”屋外,宝玉已经开始嚎哭。
贾母神情一凛,看一眼黛玉。而凤姐和探春也将目光紧盯着黛玉。
所有人都想知道,这个时候的黛玉会是什么反应。
黛玉感觉到了,摇头微笑,缓缓开口,却是石破天惊。
“奇怪,舅母,你为什么不让二哥哥进来说话,在外面闹成这个样子,岂是好听呢。”黛玉轻理衣带,不紧不慢的开口,嘴角的噙着薄薄的嘲弄,倨傲的看了一眼王夫人。
这句话让所有人都怔了一下。前日宝玉还为了她要死要活,怎么今日听黛玉的语音,绝是一派坦然,并无半分异样。
“呵呵,甥女说的是。”邢夫人连忙敲边鼓,向贾母道:“老太太,你看着,传出去……”
“让宝玉进来吧,别嚷嚷了。”贾母有些烦恼,点点头。
王夫人也不敢再犟,于是,帘幕一掀,宝玉跌跌撞撞的冲了进来,一见黛玉,立刻呆了一下,口中喃喃似自语:“林妹妹,林妹妹……”脚步有些踉跄,便要向黛玉走去。
“二爷……”宝钗吃了一惊,连忙站起身来要去扶宝玉,顺便也是想要断开两人的距离。
“不要你管,你走开。”宝玉猛然一用力,将宝钗推开:“都是你,你回家去,这里不是你的地方……”
莺儿忙上前扶着宝钗,宝钗垂下眼眸,绞着帕子,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黛玉看了她一眼,然后缓缓的站起身来,将脸转向宝玉,久日未见,他也是瘦的多了,两颊深陷,不似旧日容光焕发的模样,心中微微一叹,脸上,却始终矜然微笑,那是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二哥哥,大喜了。”
这句话立刻将两人的距离无线的拉长开来。宝玉被牢牢的定在原地,不解的看着黛玉,然后又是了解,眸中怆然痛楚:“林妹妹……”
黛玉略上前一步,福了下去,盈盈含笑,进退有度:“二哥哥前儿大喜了,妹妹喜酒竟都不得吃一杯,今日仓促,且先贺一声,贺仪容妹妹日后再奉上。二哥哥莫要见怪。”
宝玉只觉得兜头一盆冷水浇了下来,透体的冰冷,面如死灰,身体晃了晃,勉强挤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他一直想见黛玉,想亲自告诉她实情,可是,斯时斯刻,纵使千言万语,竟是一句也说不出来了,痛楚如滔天的巨浪强烈的攫住了他的胸口,让呼吸变得艰难起来,他看着黛玉那清丽脱俗的绝世容颜,五味杂陈,有一瞬间想起了葬花,想起了共读西厢,想起了年少时节的玩笑赌气,一切的一切此时想来,都如虚幻的梦境一般,梦醒了,心碎了,他另娶,她也有一天会别嫁,有缘无分。
他还有什么资格跟她解释什么,始终只是,他负了她。林妹妹,你恨我的,是不是。
可是,宝玉却没有从黛玉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恨,任何的怨,目光里有的始终是淡然无波,而这种坦然之中没有任何的造作掩饰在内,而是真的不在乎。
难道一切都只是他虚构出的幻想,他的林妹妹,根本没有把他放在心里过?
水中月,镜中花,水涸了,镜碎了。
一种强烈的绝望满溢,宝玉的神情渐渐冷掉,最后化作了一个苦笑道:“妹妹,说的哪里话……”
“我也说呢,只要有林妹妹这句话,便是好了。”宝钗上前一步,忙接口道,脸上,依旧是端庄的笑着。
“你闭嘴,爷们说话有你妇道人家什么事。”宝玉猛然抬起头瞥着宝钗,神情是和旧日完全不同的乖戾,他第一次将爷们和妇人甄别的如此明确。一时间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疑心自己听错了,脂粉堆里滚出来的贾宝玉,怎么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宝钗被呛的厉害,心中纳罕,却又不好说什么,平和的笑了笑:“是,二爷。”
“宝玉!”王夫人嗔道。
“太太,儿子教训媳妇有何不妥?”宝玉笑着看向王夫人,而眼眸里全是冷漠。王夫人被他的目光刺了一下,一时竟无言以对。
黛玉嘴角轻扬,似有讥诮之意,向探春道:“三妹妹,你看,二哥哥成亲了,却就变了个人似的,我都要不认得了。”
探春在这场戏中一直扮演着一个旁观者的角色,刚才赵姨娘来闹了一场,她自觉的面上无光,故而始终缄默不言,冷不防黛玉将话头引向她,愣了一下,才勉强笑了下:“林姐姐说的可是呢。”
“火气大的很,”黛玉向宝钗笑道:“看来以后嫂嫂少不得要多担待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