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王,太宗次子,因事殁于乾德三十二年,同年,太宗薨。”
“果然是好记性,上这么不起眼的一笔你也记得如此精微。”忠顺点头,目光更加晦涩:“除此之外呢?”
水溶静静的摇头,心中隐隐觉出了他要说什么。
“不独你,大约整个水朝能知道的也只有这么多。”忠顺执着那胎瓷素杯,目光眺向远处,然后微微眯了眯道:“你不知道,大约东王若在也不会知道。先帝继位之初,已经命人将关于他的所有玉牒籍册全部毁掉,当年的史官也都不在了,所以不会有人知道。”
水溶只是听着,并不接言。
“北王,我记得你是乾佑元年生的罢?乾德三十二年,太宗驾崩时,懿妃,哦,那时的良娣,刚刚有孕。大概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你,先帝六子,除去五子早殇,为何唯对你不公。”
“自然是不知的,听这话,莫非叔王知道?”
“何止知道!”忠顺王叹口气,一面将杯盏重新斟满,又让了水溶一杯道:“是亲身所历,所有的我都是一清二楚,只是谁也不曾说起。北王,我和你说个故事吧,从前,有一个父亲,一共生了十个儿子,这十个儿子性情各异,有的英武,像父亲,也有的刁滑,也有的怯懦无用。父亲经营了半生的心血,得了一处大庄子,庄子很大,也很富有,红红火火的,时间长了,父亲老了,就开始考虑,该将这个大庄子交给哪个儿子打理才放心,想来想去,他就想到了老二,老二又聪明又果敢睿智,和父亲太像了,父亲也很喜欢他,可是家人都反对,为什么呢?这个老二的身上有仇人的血。”
“仇人?”
“是,仇人,当年这个父亲杀了庄子之前的主人,然后才将庄子夺了来,而这老二的生母,却是前主人的女儿。这个女子为了活命,就嫁给了这个父亲。尽管这个老二很出色,可他的身世一直是父亲心里的一根刺,没办法消去,所以就一直拖着,拖着,直到他老的快要不行了,一定要做决定不可了,他还在犹豫,以至于几个儿子为了家主的位置明争暗斗,不可开交,偏就老二和最小的小九小幺不肯争,那老二对这两个弟弟也很好,极尽兄长之责,尤其是对懦弱的小九儿,更是事事维护。可是父亲却觉得那小九太软弱了,到时候一定不能将家族兴旺起来。几个儿子已经斗的非死即伤,做父亲的心力交瘁,临死之前,很勉强的将家主的位置交给了懦弱的小九,那小九却是个没什么本事,却又疑心很重的人,他的母亲,也就是正房夫人觉得他老二对她的儿子是个威胁,设了个圈套,将他的哥哥杀了,永绝后患,一了白了。那个老二却是心地忠直,被害时,仰天发誓说天理昭昭,报应不爽,我为你所害,你也必为此亡,那小九终于如愿以偿当了家,却是惴惴不安,甚至吃不下睡不着,只恐他二哥的冤魂来报仇,他虽然口上不说,也不表现出来,心里却是极其的恐惧,这种恐惧在他最爱的女人为他生下他的第二个儿子时到了极点。”
“这又是为何?”水溶已经明白了他要说什么,但也不点破,只是故作不知。
“因为他的儿子越长越像他的二哥。”说这话的时候,忠顺王目光定定的望着水溶:“一样的仪表堂堂,一样的外冷内热,一样的英明果断……”
“呵呵呵呵……”水溶突然沉声而笑,打断了忠顺的话:“叔王的故事很好听,只是恐怕,溶没有叔王说的那么好。”
话说到这里,便是已经点破,忠顺默然了下来。
“叔王故事里的老二,就是郁林王,而那个十恶不赦,陷害亲兄的小九儿,就是父皇,是么。”
忠顺不置可否。
“宫闱争斗,本没有谁对谁错,成者王侯败者寇而已。”水溶淡声道,依旧是一脸的冷漠,似乎并没有怎么在意。
忠顺听了这句话,一向慈和的脸上突然带上了悲愤:“什么成王败寇!明明就是手足相残!”
“那如果当日被害的是父皇呢?那史书又该怎么说?”水溶道。
“他不会!”忠顺笃定的道。
“叔王不是郁林王,焉知其不会?”水溶再斟一杯,浅啜,悠悠道。
“呵呵,是啊是啊。”忠顺突然笑了起来:“北王说的对,过去的事情没法假设,过去了,就是过去了。不过,郁林王事一直是先帝心中的一个结,后来就迁到了你的身上,可是他心里也很清楚,这几个儿子当中谁才堪大用,所以一直犹豫不决,这才被鄢氏妖妇给钻了空子……你被逼走边疆,弱子继位,外戚谋权,几乎步了太宗末年的后尘,正应了郁林王当年所言。先帝临终也屡有悔意,可是那个时候,已经来不及了,先帝既崩,外戚得权,闹了这几年,不要说这京城,便是整个水朝也有凋敝之迹。”
听起来是在说些陈年旧事,可是话中反复暗示的意思水溶怎么会不明白,但也并不急着点破,神情疏淡,分毫不以为意。
“如今鄢家总算是得了报应,若再能得一明主,才得重振,只是皇上……”
水溶敏捷的接过话来:“叔王的意思是,如今我水朝江山不得其主?这话可是大逆,叔王可要慎言啊!”
“虽是大逆,也是实话。”忠顺轻轻眯起眸子,带着些透辟:“不光是我这么认为,朝中之臣恐怕也多有这么想的,风言风语的听起来,并不在少的。北王,你以为如何?”
“皇上禀赋仁厚。”
“不如再加一个字!”
提起水洛,那忠顺王是一个劲的摇头不迭。
“哦?”水溶微微扬起剑眉看着他,目光里含着些揶揄。
“懦。仁懦,为君者,可宽仁,虚怀若谷,但却不可懦,若是犯了这一个字,庙堂之崩,几不远矣。自商周始,则懦弱多生外戚、权臣,国祚亦不能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