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先是一怔,旋即变做喜悦,复又有些忧色,再看月影脸上便挂上热络的微笑:“上差,老身只顾说话了,失礼的很,且请移步奉茶的是。”说着趁人不理会,悄悄将手腕上的玉镯撸了下来,便要塞在月影手中。
她的这番神情的细微变化可是逃不过月影这老道宫女的眼睛。月影在心里叫了一句老狐狸,旋又笑道:“奉茶是不必了,我是办差事来的,长公主的意思,要我将林姑娘安安稳稳的送回潇湘馆才可以回去。”一面不动声色的将贾母伸过来的手推开道:“老太君,咱们在长公主手下办事可不兴这个。”
贾母面露尴尬之色,讷讷的将镯子收回。
月影便转而向黛玉道:“林姑娘,奴婢送你回房。”
贾母笑道:“既如此,玉儿也回去歇歇吧,你的身子骨原是弱的紧。”
黛玉也就不再多说什么,扶着月影便行。
月影一转身,无意间余光瞥见王夫人看着黛玉在微笑,不知为何,她总觉得笑容阴沉的令人打心眼里不舒服,借扶着黛玉打王夫人眼前过的瞬间,足尖微微一顿便将一颗小石子带了起来,趁着没人注意,那小石子疾如光影,射向王夫人的膝盖。
王夫人惨叫了一声,站立不稳,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
众人忙去扶她,黛玉等已经去的远了。
这里,邢夫人看着王夫人故作关心:“妹妹这是怎么了,可是寒腿的毛病又犯了,遇上雨天潮气重便图不得。”
王夫人揉着膝盖,痛的冷汗直冒,听着邢夫人的挖苦,只好哼哼唧唧的答是。
贾母摆手道:“还不快扶夫人去休息,玉钏儿、彩霞……”
玉钏儿早已和彩霞一边一个扶着王夫人颤巍巍的回房去了。
“月影姐姐,你刚才……”进了园子,黛玉方低声向月影道。
月影知道她都看见了,噗嗤一声笑道:“姑娘放心,只不过我见那人看着姑娘面色不善,便提醒她一下而已,性命无碍,最多,也是几日下不得床罢了。”
黛玉听的蹙眉,雪雁已经在后接话:“姐姐做的好,那人平日就看着姑娘……”
“雪雁。”黛玉沉下脸来,喝止。
雪雁吐吐舌头,便默不作声了。
月影笑了笑,抬头一望,诧异道:“那桥上怎么有个人站在那里?”
众人抬头一看,雪雁已经见怪不怪的道:“月影姐姐,这可算稀奇呢,那是他们的宝二爷。”说到他们两个字,狠狠的加重了语气。
“原来是贾二公子。”月影笑了笑,语气有点怪,便不肯再多言一句。
黛玉看时,果然是宝玉披着件玄色披风在沁芳桥上站着,亦不撑伞,只是看着那脉脉水流,似有些失神,不觉嗓间轻叹一声,脚下有些犹疑。
月影似乎并不解得这其中的缘故,自顾自的搀着黛玉上桥。宝玉早就看到一帮人往这边来,走的近了方看清楚是黛玉,旁边的丫鬟并不认得,迟疑了一下,便迎着走来:“林妹妹回来了。”
“二哥哥。”淡淡的客套,透着疏离。
她更美了,一颦一笑,美的不食人间烟火。
宝玉便觉话都卡在了喉咙里,说不出来,半晌只是苦笑了一下,成亲之后,他就不住在园子里了,为了避嫌,王夫人看的他很紧,不叫往园子里来,今日因黛玉不在,他避开众人,进来走走,不知不觉的就到了花冢附近,不觉触动了心肠,便停住了。
“二哥哥,若是无事,妹妹先回房了。”黛玉也无意和他再多牵扯,见他默然,便要走开。
“妹妹,请去。”宝玉的声音有些哑,用力的将唇角扬起。
黛玉微微一点头径去。
月影擦过宝玉身边的时候,略瞥了宝玉一眼,还道这位名声于外的二公子是如何出众,此时看来,不过略清秀些罢了,倒也没什么惊人之处。
宝玉站在桥上凝眸而望,直到那纤薄的背影消失在漫漫的雨雾之中,若画中仙子隐去在淡墨晕染的水墨中。
一种强烈的预感撕扯着他,有一天,他的林妹妹会像现在这般离去,彻彻底底的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不复归来。
想到这里,痛楚一阵一阵的啃噬着骨骼。
在所谓金玉缘成的那一夜,他已经彻底失去她了,不是吗?
林妹妹,记得,你好,我自好。
宝玉咬了咬唇,大步走开,强令自己不再回过头去,眼眶胀的生痛,如果是以前,他会不管不顾的大哭一场,可是现在,他不会再哭了。
哭,有什么用?
细雨斜风里,唯有沁芳桥孤独的伫立着,眺望着不远处那一片青竹,依旧是化不开的浓郁。
水汮带着一身湿津津的汗珠儿走进房中,将手中的剑咣啷一声仍在了桌上,略有些疲惫的将自己塞入宽大的宝椅上,阖上眼睛,看起来不想再动一下。
他有个习惯,每天晚上都要趁着月色在园子里练一会儿剑直到身上起了汗才罢。
雨过之后,夜风都沁着凉意,让皮肤上起了一层轻栗,半梦半醒之间,一抹清傲的身影,梅花的风姿,梨花的虚渺,模模糊糊的浮现在眼前,宛然若现。
水汮不得不承认,那日见过之后,便再也忘不了。那么清丽脱俗,那么灵慧袅娜,眉间眼底的淡淡忧伤,无一不令他魂牵梦萦。一想起来,心底便是一片甜丝丝的温软,这种感觉从不曾有过。
原来,有时候心动真的只需要一瞬间。
他自认将心思用在了钻研武艺上,从来不曾在意过情这个字,总觉得娶妻纳妾不过是传宗接代罢了,之所以讨厌鄢墨儿,也是家族因素多于感情因素。
可是这一次,他竟然静下心来去想一个女孩,而且特别特别想要……娶她?
不是纳妾,而是明媒正娶的将她娶进门,做他的王妃,对她很好很好。
至于怎么才算很好,水汮一时也想不明白,反正是和对鄢墨儿不一样就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