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1年底,警卫二团从山沟里迁到贵阳市南郊机场附近的南仓兵营,随着年龄的增长,在贵阳生活的记忆已经比较清晰了。部队当时实行供给制,干部子女两周岁半时由部队免费送到幼儿园(当时称保育院),两周岁半以下的雇保姆或奶妈照顾。女方是部队排以上干部的,子女雇保姆的费用全由部队出,女方不是部队干部的,其丈夫在部队职级再高,子女入幼儿园之前要雇保姆费用也得自己出。由于母亲是现役干部,我不但被保送进了保育院,弟弟也由部队雇了奶妈喂养。母亲随身带有部队供给证和子女抚育证,无论调到哪里,只要把这两证交上去,自己和子女的一切生活就都由组织安排了,一点不用操心。
开始我和团里的其他孩子一起被送到贵阳市政府保育院,在我印象中那是一个封闭的小院,一面青墙上爬满开着串串紫花的藤蔓。第一天,团里用两台小车把六七个孩子送到院门前,阴森的门洞让人感到害怕,几个小孩一个比着一个哭,出来几个阿姨连哄带吓地把孩子接进门内,院里一大群孩子就像散养的鸭子窜来窜去。吃饭了,阿姨们把“鸭群”趋进屋里让他们坐在几张长桌边,抓起事先摆好的碗勺吃着里边的饭菜。睡觉的屋里摆满了小床,圆顶的蚊帐吊在顶棚上,睡觉时把纱布放下来罩在床上,睡在里边总觉得自己象一条被纱网扣住的小鱼。我喜欢部队那种象小屋一样的长方形蚊帐,可是只有周六才能被接回去在母亲的方蚊帐里睡上一次。
没多久,部队的子女就从这个保育院迁走了。原来这个保育院也是从旧政府接管过来的,保育员都是原有留用人员,不仅对我方干部子女态度粗暴,管教方式也是旧的一套。于是贵州军区决定自己建新的保育院,归干部部领导,招收两岁半到七周岁的部队干部及烈士子女,昼夜全托,只有节假日可接回。院里还建立了新的制度,按照新政府的教育方针制定儿童培养目标和计划。为了安全还为每个入院儿童办了一个带照片的精制的接送证,家长只有持证才能与孩子见面。这个接送证至今仍然保留着。
新保育院离军营不远,刚去时院舍还没有完工,木匠们还在搭亭建屋。院里堆着小山一样高的刨花,孩子们非常愿意在刨花堆里打滚,嗅着松脂的清香味,把刨花卷起来再捏扁,放到嘴里一吹,就能发出响亮的哨声。院里两层阁楼式的凉亭建好后,阿姨带我们爬到二层亭台上,在此能清楚地望见部队住的营房。那是一排排整齐的用茅草盖顶的深灰色的土房,看到这熟悉的兵营,感到妈妈离得那么近。这新的保育院和以前相比,院子宽阔了,屋子明亮了,阿姨和善了,秩序井然了,大家不再是一群散鸭。在这里第一次听到了广播里播出的歌曲,第一次观看了叫《鸡毛信》的幻灯,第一次参加了儿童运动会,一切一切都是那样新鲜。
弟弟太小,不够入园年纪,就由保姆(也是奶妈)齐妈妈喂养。由供给处给保姆开支,或支付小米,或把小米换算成钱,按月直接发给保姆。母亲大病后奶水就不足了,弟弟是齐妈妈的奶水喂大的。齐妈妈的儿子比弟弟大一岁,早早断奶,就把弟弟当儿子哺育。有了奶妈,弟弟不再要亲娘了,抱过来又哭又闹,两天不见齐妈妈就生病,母亲只好放手。这时部队开展文化教育运动,母亲正好抽身参加了文化速成学校的学习,并担任了一个班的班主任(班长),很快摘掉了文盲帽子,还写出了《夜渡南阳湖》毕业作文。
这段学习生活还引出了一段战友情缘。部队有位战斗英雄叫孙红祥,也在贵州军区文化速成学校学习,母亲是三班班主任,孙是一班班主任。由于工作关系很快彼此熟悉了。孙红祥在战斗中下巴曾被子弹打断,组织上考虑他伤残比较严重,学习结束后便把他安置到山东省邹村荣军学校,从此离开部队。几个月后,他妻子从山东给老部队写来一封信,谈了他们的近况。信中透露出因大人孩子生病,最近生活遇到了些困难。这封信母亲也读到了,便按地址给他寄去了十元钱,这钱大多是父亲节省的津贴,刚从朝鲜寄来。当时物价一斤小米才七分钱,又实行供给制,干部手中很少有钱,所以十元钱确实能解决不少问题。事情过去一年了,孙红祥突然给老部队写信打听张桂芝的下落,要感谢还钱。这时母亲已调到沈阳志愿军后勤机关留守处工作,知道后决定暂不告诉他地址。没想到孙红祥非常执着,竟几次写信给贵州军区政治部等部门请求组织上帮助寻找张桂芝。母亲只好给他去信,说战友之间理应互相帮助,如果非要还钱,纯真的战友之情不就变味了吗?孙便不再提还钱的事,给母亲寄来一张签名的照片留作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