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首次赴朝探亲没有带我,而是带弟弟去的。
1953年7月27日朝鲜停战,秋天,上级通知我母亲可以入朝探亲。战争结束了,分别两年多的亲人又能见面了,首长和战友们也都为我母亲高兴。母亲想带两个儿子一起去,首长说,路程遥远,两个孩子太小,你自己身体也不好,还是先带一个孩子去吧。建议最好带老二去,因老二自出生以来父子还没见面,而且不足两岁半,按规定保姆可随行照顾,路费由部队报销。首长见母亲还犹豫,又说,老大放在保育院,有我们照顾,你就放心好了。
就在母亲做上路准备时,贵州军区一位政委派人来团里和我母亲商量:要把政委家的保姆和我弟弟的保姆对换一下。原来,军区政委的保姆是辽宁开原人,是南下时跟随他到贵州的,离家几年了该回东北老家了。正好我母亲可带保姆赴朝探亲,便想让这个保姆跟去,这样也解决了路费问题。母亲当然没啥说的,照首长安排办了,弟弟对这个新保姆不认,哭闹着要齐妈妈。也巧,这天我母亲和新保姆带着弟弟去市里商店买路上带的食品等东西,正好遇见军区政委夫妇带着孩子和齐妈妈一起也来商店买东西,母亲一把没抓住,弟弟一下跑到齐妈妈跟前推倒了她身边的小男孩大喊:“这是我的妈妈,你走开!”比我弟弟个头还高的男孩坐在地上大哭起来。母亲十分尴尬,边向首长赔礼边拉过弟弟就要打,政委夫妇连忙拦住,齐妈妈也用身子护着。政委说孩子对奶妈有感情很正常嘛,慢慢就好了,还抓了一大把糖果塞给弟弟。
听母亲讲,她和保姆带着弟弟先做汽车又坐火车,走了两个多星期才到沈阳,办完出境手续后保姆就从这里分手去开原了。母亲带着弟弟去安东,渡江出国,父亲也接到了从沈阳打来的电话,便去新义州车站接他们,终于与母子二人见面了。见面后父亲马上从身上拿出一根细绳量我弟弟身高,问:“怎么这两年孩子没长个呢?”原来这根绳子是他当年分别时用来量我的身高后留下的。母亲说:“你好好看看,这不是老大是老二。”父亲才知道眼前的这个孩子是出生后还未谋面的二儿子。大儿子没跟来,父亲还是很遗憾,他带着母子二人乘志愿军专列直达平壤,再换卡车到了志愿军后勤部驻地成川里凤凰山,在山洞里住了一个月。
假期到了,该回国了,父亲送他们到安(丹)东。原来返回时也是可以雇保姆的,母亲想,雇保姆到贵州后部队还要给她拿路费回东北,就决定不雇了,自己带孩子回去,并顺路回老家看看。她先坐火车到兖州,然后到济宁坐船沿南四湖南行。就在这时,弟弟突然患了急性肠炎上吐下泻,船上人都说赶紧上岸找个大夫看看吧。正好船到了湖心岛上的南阳镇,母亲抱着弟弟跑到一家诊所,一见医生双方都愣住了,这个医生是原来父母所在团的卫生队的一名医助,部队南下时脱离队伍回家了。没想到在此见面,又惊又喜。他对母亲说都是老婆孩子扯了后腿,离队后他很后悔,想归队又不知部队开到何处了。他不是党员,也没受到处理,自己就在湖上开个诊所维持生活。他非常想念战友们,母亲向他介绍了战友的情况并进行了一番开导。他细心地对弟弟病情进行了诊治,又留在诊所观察了一日,好转后送母子俩上了船。
自从1946年农历8月15离家后,已经七年多没回来了,见面后姥姥非常高兴。此时三姨已经出嫁,四姨也已上学读书了,土改时家里分了房田,入了农村互助组,由于舅舅参加了解放军(也是志愿军),姥姥成了军属。
母亲又带弟弟去丰县大李庄看望独自一人生活的爷爷,见到孙子爷爷更是乐得合不上嘴,但大孙子的面还是没见到,直到1958年我和爷爷才首次见面。
假期有限,母亲匆匆告别家人又上路了,弟弟淘气好动,一路上不是摔坏了车站的花盆就是打碎了列车上的水杯,闯了不少祸,母亲一路上不是道歉就是赔钱。列车经上海、南昌到柳州,没等下火车就累得发烧了,硬挺着从柳州换客车回到贵阳。母亲把节省下来的雇保姆的单程路费和伙食补助费上缴给财务部门,人家说是按标准发放的,节省归自己,母亲不敢要,管后勤的副团长说:“这是部队规定,你不要我咋处理?”
母亲走的这一个多月里,每到周六晚上都有一位军人——不是阿姨就是叔叔,带着我的接送证,以家长的名义把我从保育院接走,送到一位首长家里过周末,周一早上再送到保育院,团里几位首长的家差不多都住了一遍。这天,院里小广播又喊我的名字,让去门口接待室与家长会面。保育员送我过去,发现面前站着的是妈妈,多日不见,都有点认不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