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妮被疯狗咬死后,姥爷从前妻带来的孩子只剩下二妮一个人了,在姥姥、姥爷以后的子女中她排行也就最大了,成了我的大姨。我这个大姨,心地和她姐姐大妮一样善良,但性格却大不相同,从小老实憨厚,只知劳作,不善言语,人称憨二妮。姥姥也非常喜欢这个女儿,她也把姥姥视为亲娘。母女之间感情很深,这从后来姥姥丧事的处理上就可体现。我姥姥是在1989年83岁高龄时去世的,出殡时将骨灰盒入姥爷的老坟合葬,在如何排列上产生了些纷争。大姨的后人认为先妻为大,姥姥的坟头应排在前妻坟头的下首,这叫“排棺葬”。而我们这方人认为,姥姥虽是后妻,但是在姥爷死了前妻后才嫁过去的,是“填房”不是“二房”、“偏房”,所以两个女人应当一左一右葬在丈夫的两侧,这叫“夹棺葬”。这时,一向与人无争的大姨一反常态激动起来指责自己子女不孝,说他两个母亲“都是亲娘,没有后娘,”必须“夹棺葬”,捍卫了姥姥的嫡妻地位。晚年大姨更是吃斋拜佛,积德行善,2008年在农村去世,享年90岁。
由于短短几年失去了这么多亲人,姥爷的精神受到很大打击,开始以酒消愁,后来受人诱惑又参与了赌博,据姥姥讲姥爷曾一夜间把家里一头大黄牛输掉了。姥姥劝他就此住手,他不甘心,结果越陷越深,不久便遭人暗算,把家里仅有的几亩地也赔进去了。姥爷这才后悔莫及,但此刻家里已一贫如洗了。
这一年我舅舅出生了,儿子的降临,又燃起了姥爷姥姥一家生活的希望。为谋生姥爷重操旧业,又捡起了木匠画匠的手艺。但守在农村,做木工很难养家,挑担出走,老娘和媳妇又不放心。姥爷姥姥只好又在村子西边宏卫河桥头大堤上用芦苇搭起一个草棚子,里外糊上泥巴,棚里摆上两排姥爷制作的桌凳,棚外支口大锅和一个三条腿的鏊子,包煎包、打单饼、烧辣汤卖。胡集村东面是边河,西边靠宏卫河,两条河都可行大船。宏卫河桥头有个客货码头,在此登船朝东北行几里入湖就是京杭大运河,码头又与徐州到济宁的大路相交,因此车来船往的比较热闹。姥爷姥姥就做些豆渣粉头白菜当馅儿的杂合面廉价煎包和粗面单饼,卖给那些赶路行渡旅客中的穷人,挣点辛苦钱维持一家老小半饥半饱的生活。
后来,姥爷又盯上捕鱼的生计,他用两斗高粱换来一条快烂掉的破船,自己动手修补拼接成一条好船,便开始下河捕鱼。没有渔网鱼钩,使用的是一种古老原始的捕鱼工具——卡子。卡子是用细竹片制作的,把两头削尖像弓一样弯在一起,放上饵料,用细绳一个一个系在一根粗些的绳上,撑小船下到河底。鱼只要吃饵,卡子就会弹开伸直,鱼嘴就会被竹尖刺穿卡住跑不掉了。这种工具现在早已见不到了,只是从老人口中听说的。下卡一般是黄昏出船,凌晨起绳,不影响白天生意,运气好的话用这种原始方法甚至能卡住三斤来重的火头鱼(黑鱼)。捕到鱼拿到谷亭集上换杂粮,再磨面打煎包、做壮馍和单饼卖。
有一天小铺收摊时姥爷先让姥姥回去把船撑来等着,他收拾完东西后一起下河放卡子。姥爷上船行到河中间突然听到船尾好像有只小猫叫,问怎么回事。姥姥哭了,从船尾一只小竹篮里抱出个小包,打开一看是我刚出生未满月的三姨,已经饿得奄奄一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哭的声音就像小猫崽叫一样。原来三姨生下来就非常瘦弱,姥姥终日劳累又吃不饱,根本无奶水,一直用杂面藕粉糊糊喂养,喂得孩子又吐又泻。姥姥回家看孩子已经不行了,看来是活不过今夜了,就把她放在竹篮里带到船上,等断气时扔到河里。姥爷一见这情况,不下河了,撑船靠岸,让姥姥把孩子抱回家,自己扛半袋糠面走了,半夜换回了一碗白面和一小纸包粗糖。熬成面糊放上糖一点点往孩子嘴里喂,把三姨的命终于捡回来了。
姥姥姥爷在河堤上做生意时,我母亲就和姐姐二妮跟着年迈的奶奶住在胡集的老屋。年幼的弟妹跟父母住在桥头草屋里。小姐俩常跟着奶奶去地里挖野菜,挖多了就晒干留着冬天吃。后来二妮出嫁了,嫁给李三楼的和二妮一样老实厚道的刘憨子。母亲就自己陪奶奶在一个床上睡觉,直到奶奶去世才回到桥头草棚与父母住一起。由于想奶奶,母亲总往老屋跑,一看屋里没有奶奶只有一张空床,就趴在床上哭,邻居听见了,便把她送回来。
有一位从江苏丰县欢口区嫁来的女人找到我姥姥说,你又做生意又照看三个孩子,日子过得太难了,不如早给你的二女大雁定个娃娃亲,送去当童养媳,一来孩子有个着落,二来家里也少个吃粮的。姥姥说,定娃娃亲在农村倒是常事,但不知根知底怕孩子受气。那女人说,我家嫂子的姐姐婆家姓周,有个独生子叫扎根,比大雁大三四岁,家虽穷一点,但是个本份的庄稼户,男孩也老实聪明,还在新学堂读小学呢,送过去你家闺女保准不会受气。姥姥由于自己受过媒人骗,非叫姥爷去丰县看看,姥爷便请自己最信得过的六嫂随那女子去丰县走一趟,回来告诉说周家只是家境穷点,人丁少点,其他所言不差。姥爷姥姥也就放心把这个娃娃亲定下了。那个周家就是我爷爷家,叫扎根的男孩就是我父亲。我母亲从此成了我爷爷奶奶家的童养媳,那年她八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