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代言情塞上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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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8 情劫

张灯结彩,锣鼓喧天,贺客盈门。

今天是小郡主大婚之喜,长平王府内每个人都忙碌不已。

“大郡主大郡主!厨房里的师傅在问,估计什么时候开始上桌?不知菜肴有没有要临时改动的?”

“大郡主大郡主!中厅那里有个红灯笼不知怎么掉了下来,不知库房中可有备存?”

“大郡主大郡主!正门的小厮要求把烟花爆竹都发下去给他们,吉时就要到了,迎亲队伍一出现就得把鞭炮燃起来的。”

“大郡主大郡主……”

“大郡主大郡主……”

乐璇今天是新娘子,当然不可能再出头露面主持家务,于是,所有琐事的指挥权都分摊到了大郡主萧乐瑶身上。乐瑶被搞得晕头转向不知所谓。

那边厢,萧乐蠩也是被一大堆人团团围困于中间。

“王爷王爷!西陵王府魏王爷到了,他们是咱们府里的挚交老亲,您一定要亲自出去迎一迎。”

“王爷王爷!礼部尚书程明德大人和近卫军都指挥使梦则通大人素来不和,最好不要安排在同一个厅中侍候。”

“王爷王爷!圣上派了樊总管送贺礼来了,正等着您出去接旨谢恩呢!”

“王爷王爷……”

“王爷王爷……”

原本乐璇一个人都能料理得得心应手的事情,如今由乐瑶和乐蠩二人分担着在做,却还是被搞得焦头烂额应接无暇。

忙里偷闲之际,乐瑶向身边的相公杨自俊发牢骚:“以前我只是很佩服乐璇,现在,简直要深深地崇拜她了。从早到晚,我忙得要死,连喘口气的工夫都没有,那些个摔了灯笼少了茶杯的小事情也值得劳师动众地跑过来报一声问一趟,真是烦死了。”

高大而内秀的大堰集节度使杨自俊自始至终陪在爱妻身边,无声地对第一次担当重任的她给予支持,此时,面对她心慌的抱怨,宠溺地拍拍她的秀肩,柔声劝慰:“没关系没关系,你不要着急,一件一件排着序处理就行,太着忙了反而容易出错。”

“大郡主大郡主,迎亲吉时快到了,小郡主的车轿都准备好了,您要不要去检查一下?”

“好了知道了!我待会儿去就是!”不耐烦地,乐瑶白了前来报告的小厮一眼,视线蓦然定住,“咦……”

“怎么了?”杨自俊问。

她回过神来,“相公,你看那个人!”

杨自俊顺着所指看过去,“那么多人,你说的是哪一个?”

“就是那个……咦,不见了。”她有点失望,眼神空茫地在人群中搜索。

“什么人啊?引起你诺大的兴趣。”杨自俊的话里冒出了些许的酸味。看她的样子,对方必定是个异性吧?

果然,她说:“是一个男人!”

“哦,男人啊。”火药味已经很明显了。

可粗心的乐瑶尚未听出端倪,犹自沉陷在自己的思路里,“那个人……看上去……看上去……”一时之间竟无法形容。

这堂上,来来往往最起码有几十号人,可她一眼便注意到那个人。不知道他是朝中的大人还是府中疏于联络的远亲?反正在这时候出现在这府里的,定是前来贺喜的上宾吧。他的身材很高大,但这并不是吸引人注意的主因,那鼻梁高耸的清俊容颜也不是原因,吸引她的是他身上那股说不出的清高与孤傲之气,还有一种与周围的喜庆气氛格格不入的悲戾之气。

摇摇头,自己也觉得很荒谬,“我怎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联想?真是可笑。”

杨自俊更为狐疑,“什么联想?”

“很可笑的,不说了。”乐瑶突然不好意思地红了脸。怎么会出现这么奇怪的联想?她居然觉得那个神秘的人与乐璇看上去很配呢,都是自骨子里散发着高贵不群的气息,让人不由自主地产生仰望的心态——今天可是妹妹大婚的日子,可她这做姐姐的却莫名其妙把她与一个不知来历的男人胡乱联想到了一起,实在汗颜。

望着她这副吞吞吐吐的心虚样子,杨自俊心中的疑窦更深了,可大庭广众的也不好发作,没办法,只好在心中打定了主意,待会儿回房一定要问个清楚明白,一点也不能含糊。

外面很热闹,周围往来侍候的婢女仆人们也个个喜气洋洋。

虽然长平老王爷新丧不久,但今天这一桩,怎么说也的确是大喜事。

尤其,新任的长平王爷昨夜已经再三申令,大家一定要高高兴兴地把小郡主送出门,不能惹她产生半分的伤感眷恋之情。

身为主角的乐璇郡主此刻已经穿戴完毕打扮停当,静静地端坐于闺房的花梨木床上,等待夫家的迎娶。

大红色的织锦罗裙,绣的是玫瑰、百合与并蒂荷花,低胸低领,胸前露了一团耀目的雪肌,一挂红玛瑙包金坠玉佛的三层珠链乃夫家随彩礼所赠。外罩一件同样大红色但镶了灿灿金边的锦缎长袍,袍摆向后拉起足有三丈,通身用金丝绣满各种笔迹的双喜字。长发盘起,正中压了一顶精致闪亮的钻石小凤冠,两边皆为含苞待放的粉色小牡丹,背后红珠串成的长流苏一直垂坠至腰际。妆容较浓,深红的唇膏大红的胭脂,蛾眉深深如弯月,眉心的额花是一颗心形亮钻。

别人都在忙碌,唯她敛眉修目,静坐如山。

一向长平王府有事都由她张罗操办,如今只无语旁观,还真的有点不习惯。

她觉得自己好像游离在外的路人,鉴赏着别人的忙碌。

奇怪啊,为什么身为主角的自己,对于这场决定了终身的仪式竟会感到如此格格不入?

这场婚礼举国惊动,连陌生人都为她关注替她欢喜,而她自己却仿佛对一切都无动于衷。

她只是淡定,淡定得有些清高、有些孤傲,甚至,还有些冷漠。

她只是很努力地想溶入属于自己的气氛之中,却始终无法成功。

这时,外面震天的爆竹响起。婢女们奔走相告:“来了来了!新姑爷到了!”

手忙脚乱的,喜娘捧起梳妆台上叠得整齐的大红鸳鸯绣帕走到乐璇的面前,展开,“小郡主,该蒙头了,准备上花轿。”

锦帕蒙上了头,她的世界,突然就变成了铺天盖地的红,仿如与世隔绝。

闭上眼睛,继续漫长地等待。

对于婚礼的程序她略有所知,新郎官到了女家是不可能马上就带着新娘走的,非得被女方的家人亲友拽着好好喝上两杯调侃一番方成。还不如闭目养神保存一下体力。作为女主角,接下来的时间是不会有空闲的,在这里有拜别的仪式,到了男方家还有一连串的仪式得完成,比如跨火盆、拜天地、敬茶,入了洞房之后又得受对方的喜娘一阵摆弄,尝点心、喝合卺酒等,运气不好的话,还得应付闹洞房。

这时,只听盖头外面一阵杂乱的动静。

今天一大早开始,她的闺房便已经开放为公众场所,人来人往络绎不绝。哥哥和姐姐主理的婚事,那秩序的混乱是可想而知的,热闹是最自然不过,若是突然之间寂静下来才会令她产生疑惑。

这么想着,突然,便觉得自刚刚那阵较大的动静过后,房内真的安静了下来,好似一下子人都走光了。

怎么了?真的没有规矩到这一步,都跑到前厅去看热闹了?

她不知道该不该掀起盖头来看一下,到底是从没做过新娘子,她再知识渊博也还是不太了解一些细节的风俗——这红盖头蒙上了之后到底可不可以自己掀开来看看的?不会有什么不吉利吧?

正低着头踌躇,突然自下面的缝隙看到一双脚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那是一双大脚,黑色的毛料鞋面,鞋子样式有点特别,腿帮很高,好似……好似是一双靴子,但又不像是平常所见的靴子。这种靴子她好像有一点眼熟,是……是艳炽国……

她的心底蓦然一惊,也顾不得什么风俗礼节了,伸手欲把盖头揭开来,可是对方已然快了一步,她只觉得后脑一麻,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悠扬的乐声响在耳边,是一首熟悉的曲子。

淡淡的哀怨、深深地缠绵、刻骨的相思……

萧乐璇猛然睁开了眼睛。

她记起来,记起自己原本在等候花定洲的迎娶,可是突然有人闯入了房间——

坐起来,迅速地打量周遭的环境,她才确定一切并不是自己的噩梦。

身上还是新娘子的装束,只是身在了一辆马车的密闭车厢中,身边坐着的一个人,服色是木族的,鞋子却还是血族的毛靴。

背她而坐的这个男人身形颇为高挑,而那乐声,似乎正出自他的吹奏。

“你是谁?”她开口问。

男人的背影一震,乐声停止。

“你终于醒了。”

他说完这句话,才缓缓地转过身来。

本来就觉得这个背影相当熟悉,当时在艳炽的朝堂上,她曾经追着这个背影好长一段路。这一刻,当他回转过头来,那张脸,与记忆中血族皇宫大殿外转身回眸的那个人彻底重合。

“七王爷?!”她震惊不已。

朱承熙压抑地微笑,“原来你还不曾忘记我。”

相别不到半年,突然觉得他与她记忆中的朱承熙已经不太相同,慑人的凌厉不复存在,眉目之间,有的却是淡淡的哀怨。

“七王爷……”这一声,叫得却比上一声迟疑。但是转念一想,“你——为什么要绑架我?”

“这不是绑架,是抢劫。”

“抢……劫?”这个用词有点匪夷所思。

“我只是把自己想要的东西抢回来。”朱承熙的脸缓缓向她靠近,灼热的呼吸直喷到她的脸上,乐璇躲避地往后一退,背顶住了身后的车壁。

“萧乐璇,为了你,我不惜做一个强盗。”

“我不明白……”嘴上混乱地在说,心里却迅速地清理,想起当日他在朝堂上提起和亲之议的眼神,她更为惶恐,“七王爷,你是说真的?”她从来也不以为他会真心,或者,不认为他会真心到这一地步。

“我从来都是认真的。”眼神阴沉下去,朱承熙的凌厉霸气突然之间又回来了,“而你呢?萧乐璇?你有一个痴心暗恋的对象,又有一个许订终身的准夫婿,可是,在艳炽,你又和我……和我……”说到这里,突然感到一股难以抑制的怒火自心底升腾起来,伸出手,他握紧她纤细的脖颈,“萧乐璇,你的真心到底又有几许?”这一刹,他有要捏死她的冲动,如果她死了他是否就不再这么痛苦?

可是,她的眼神中却没有恐惧与惊惶,连一点点的心虚都不存在,有的只是困惑和无辜,清澈的瞳仁中反映出他凶戾失控的样子。

突然,他松开了手。

她的眼睛如一块磁石,几乎要把他吸进去。

“为什么你可以如此镇定?”朱承熙的眼中,锐利又消失了,剩下的只有软弱,“我的心一向都狠,可是,为什么唯独对你却狠不下来?”

乐璇只是望着他,这个佳郁城街知巷闻的奇女子,面对突发事件的镇定冷静并非是一朝一夕练就的,自十五岁那年确立了自己的目标,她便一直朝着这个方向不断地努力。要成为别人的大树,首先自己得很有力量,要坚毅,不动如山,以不变应万变。

此刻,她还是不太相信朱承熙,除却了骑凉山那一夜的记忆,她一直认为自己与他不过是有几面之缘,实在跟陌生人也差不多,虽然,在血族,他曾突兀地提出和亲之议,表示出对她狂热的倾慕,但她总觉得不可思议,她并不相信一见钟情,何况,他们之间初次见面的经历也并不愉快。

据父亲的介绍,这个血族七皇子城府极深,为达目的而不择手段,而且永远对皇位不死心。会不会这次抢亲又只是一场政治阴谋的起始?

“你想带我去哪里?”她问,暗暗地,积聚着内力。

“回血族,回我的王府,不管你情不情愿,我要一生一世把你留在我的身边。”朱承熙说着,突然冷冷地笑,“是不是觉得真气怎么都提不上来?”

乐璇一惊。

“在你昏迷的时候,我已经喂你吃了一种散功的药,现在,你是半分功力都使不出来的。”朱承熙唇角的笑意扩大了开来,“况且,就算你功力仍在,你又确定自己可以打得过我吗?”

在血族以谋略称雄的七皇子,果然不可小觑。虽然内心已开始没有自信,但气势上她并不愿意服输,“七王爷,不要有这么大的把握,难道你不明白?这里尚是木族的地界,我要逃走,实在还有太多的机会。”

“对了,谢谢你提醒我。”朱承熙的笑容至为阴险,“我知道乐璇你一向是个聪明的女子,不容小觑。”

高大的阴影向她逼近,而她早已退无可退,这时真的有点紧张了,戒备地问:“你想干什么?”

“没什么,只是让你好好睡一觉,一觉醒来,我们便到了血族地界了——我的地界。”

渐渐地,乐璇已听不到他在说什么了,该死的朱承熙,又点我的睡穴……

望着她沉睡的绝美容颜,朱承熙轻轻地叹息一声,哀怨,又迅速爬满了眼角眉稍。轻轻地抚摩她娇丽如花的脸庞,他喃喃自语:“乐璇,被劫很痛苦,是不是?可是,这并不仅仅是你的劫,也是我的劫。世间最难过的关,是情劫。我也是遇见你之后才逐渐相信的。”

再次醒来,乐璇还是在马车中,身边空无一人。

虽然被喂食了药物一身功力消失殆尽,行动却还自如。她坐起身,掀开了车厢的门帘。

立刻,为外面的风景所震撼。

青如明镜的蓝天,洁净无瑕的雪域,翠如碧玉的湖泽,一望无际的草原……

她知道这里并不是仙境,她只是又被带回到了血族艳炽国。

眼前的仙界胜景对于生长在南方国度的她来说或许是难得一见,但对于血族这样的塞北之国来说其实不过寻常吧?

朱承熙,你果然说到做到,真的让我一觉醒来便远离了故土。马车周围并无守卫,只有一个车夫打扮的粗壮汉子,蹲踞车头。

怪异的是,这一看便该是双马拉的宽大马车居然只剩了一匹马在前面,旁边空了一个位置,套马的笼头却还在。

这时,听到“得得”的马蹄声由远而来,回头,只见换回了血族皇子服色的朱承熙正自草原的那一头纵马而来。

鲜亮的粉色衣冠,饰以纯白的兽毛,更衬得他风采独秀。

粉色,在视觉上属于暖色,这样的朱承熙看上去竟然有点平易,不似以往般阴寒入骨。

人与马向她奔来,渐渐放缓,绕着她的周身转起了圈子,一圈、两圈、三圈……

她站在中间,一动不动,眼波却在跟着跃动的马蹄而沉浮。

终于,他停了下来,朝着她的脸,身子前倾,伸出了一只手。

他伸出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骨分明,大拇指上还戴着一个硕大的红宝石扳指。

视线越过这只手,她看到他的眼睛,还是那样深不见底的眼神,喜怒莫测。

没有多作沉吟,她大方地伸出自己的手,放进了他的大掌中。

看你到底想怎么样,朱承熙。

朱承熙手上用力,握紧她的柔荑,向上一提。

毫不费力地,萧乐璇整个人便跃起离地,稳稳地落到了马背上,坐在了他的身前。

放开她的手,朱承熙双手握缰,把她整个儿圈拥在自己的怀里。

这一刹,乐璇心底涌起止不住的羞潮,勉强保持镇定,轻微地向前移动自己的身体,使后背不要与之贴靠得太过紧密。

可这时候,朱承熙突然一勒马缰,身下的马驹猛然人立而起,无可避免的,乐璇往后一滑,整片背脊立刻与他的前胸贴得亲密无缝。

知道他是故意的,乐璇不满地回头瞪他一眼,却遭遇到更为尴尬的场面,她的额头不偏不倚擦过他的下巴,似乎还碰到他的唇了,有温润潮湿的触感。慌忙地回转过来,她感到整个头顶好似被削掉般失了知觉,酥酥麻麻的。

“坐在我的马背上最好不要乱动,有什么损失可不是我的责任。”

可恶的男人,明知道人家已经很不自在,还火上浇油。到底想怎么样?真的只是为了喜欢她想讨讨她的便宜罢了?一心想当艳炽皇帝的血族七皇子,做事情真的会无关政治吗?尤其他们之间的身份又如此特殊。

乐璇忍抑着,她只是想探知他真正的目的,再伺机破解。到了这一步,受人挟制,便不得不曲意周旋。自己的安危倒是其次,国家的利益才是第一呀。

朱承熙策马扬鞭,马儿扬蹄在葱翠如茵的草原上狂奔,身边的山山水水蓝天白云如长了翅翼般往后飞退。

血族艳炽,实在是极其美丽的国度,面对这样明净的景色,心中的烦乱忧心仿佛也能被洗涤一空——母亲的故国啊!

不得不佩服,被形容为自小在马背上长大的血族人,骑术实在精湛娴熟。

乐璇身在他的双臂环绕中,虽然头发与裙裾都被风吹得猎猎飞舞,身子却仍能稳如泰山。

这样无阻无碍地飞速奔跑在一片辽阔的疆域上,感觉真好!自由奔放,无拘无束,心情舒畅。

从来都不曾有过如此的轻松,轻松得忘记了所处的境遇、忘记了一切的背负,轻松得想要飞起来。

情不自禁地,乐璇逸出一串银铃般清脆的笑声。甚至当朱承熙用靴上的马刺夹马肚催动马儿提速的时候,她也不由自主地跟他同时喊出了一声“驾”!

回首,相视而笑。朱承熙的眼神这一刻突然温暖如旭阳。

乐璇,知道吗?这是我第一次看到你笑得如此恣意,第一次看到你符合年龄的天真。乐璇,这一刻,你的笑容让全世界都为之失色!

我是真的真的,深深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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