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场恋爱敢不敢(莫小北)
楔子
秋朗气清的早晨,窗外有淡淡的朝阳,衬着一方碧蓝的天。
如此完美的天气,当然适合选来做结婚的大日子。千妍说今天是她未来婆婆递上一包中华加两包喜糖才从瞎半仙那求来的好日子,绝对错不了。
清晨六点,床边茶几上传来一阵扰人清梦的铃声,林天蓝挣扎着从被窝里探出一只手去摸,迷迷糊糊摸到了闹钟,随手扔到床下去,缩回手蒙头继续睡。然而扰人的铃声依然未止,而且越发有坚持之势。
她揉揉眼睛,意识终于清醒了几分,想起来这熟悉的旋律不是闹钟而是来自手机。向后拨了拨乱蓬蓬的头发,半坐起身,抓过手机含混地接起来:“喂……”
“天蓝,你起来了吗?”此人正是今日将要出嫁的新嫁娘,天蓝的好友季千妍。
“嗯。”天蓝应了声,眼皮仍在与周公作战。
“啊——”
电话那头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尖叫,惊得天蓝连忙打起十二分精神问:“怎么了?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吗?”
季千妍在那边不答反问:“你醒了吗?没醒我再喊一声。”以她对林大小姐的了解,自然知道大清早将她从被窝里拉起来是件多么艰巨的事。
天蓝打了个呵欠咕哝一句:“醒了,差点被你吓死。”
“我妈说一定要在七点十八分准时赶到影楼化妆,你身为伴娘是要跟我这个新娘子同进退的,不许迟到!”说得跟打仗一样。
“知道了,我等下直接去影楼跟你碰头。”
“好。在市府广场那家‘天地’影楼,你没忘吧?”
“你已经提了至少五遍了,我就是有健忘症也记得了。还没出嫁就唠叨得跟个老太太似的,季大妈!”天蓝一手执着手机,一手掀开被子下床往浴室走。
“臭天蓝,今天可是我的大日子,我能不重视待之吗?”抱怨还没完,电话那边似乎传来一声催促,季千妍在那头应了声“来了”,回头又唠叨一句,“七点钟一定要到啊,就这样,挂了。”
天蓝合上手机,站在浴室门口转身将手机抛回床上去,走到玻璃镜前对镜子里的人做了个鬼脸。
现在看来结婚真的跟打仗差不多,她还是抓紧时间洗脸刷牙吧,然后苦命地跟着上“前线”。
坐在影楼里的大化妆镜前,发型师正忙着盘那复杂到光看都头晕的新娘发式。
季千妍这几天被折腾得够呛,耷拉着眼皮一副想昏死过去的可怜样。发型师梳不到几分钟就要动手把她的头扶正一下,从镜子里看她一眼露出同情的笑。
天蓝很尽伴娘职责地把手里的小笼包塞到她嘴里,帮助新娘子大人快点解决早餐。而那女人很不给面子地老在那打瞌睡,头都快点到化妆台上去了。
“别睡了,抓紧时间吃点东西,今天一天还有你折腾的,打起点精神啊美女!”天蓝给她打气,开始觉得结婚真的像上战场一样。
季千妍苦着一张脸打呵欠,咕哝道:“天蓝,我要很郑重地告诉你一声,结一场像模像样的婚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事情,得要先做好心理建设抱定舍身成仁的准备。我要知道会受那么多罪,当初打死也不赞成办什么婚宴,两个人领张结婚证凑合凑合不就完了?”
新时代新文明,偏偏两家家长都是从知青年代成长起来的老一辈,上山下乡那会儿没少接受过当地的乡土教育,所以坚持旧风遗俗一样不能少,说少了不吉利。
天蓝皱皱鼻子嗤她:“是啊是啊,说得那么痛苦,是谁被人家小计策一哄就点头把自己给卖了?拐到一个优质老公的人还敢在那得了便宜卖乖!不然你也学我啊,当个单身贵族多好?只要你舍得。”
此话一出,季千妍猛然露出一个被雷劈到的表情。糟糕!她原本打算先借自己的婚礼来教育天蓝爱情有多美好,然后再让那位对天蓝很重要的某君在婚宴上隆重登场,从此两个人感情顺风顺水,现在怎么说着说着就跑题了?不行,要尽量挽救刚才的失言!
“不过说归说,一个人终归还是要结婚要平平静静过日子的。人活数十年,少了家庭会是一种缺憾。”季千妍脸色转得飞快,大声感叹着。
顿了顿,见天蓝半天都不赏脸给个反应,季千妍决定改玩深沉战术。
干咳一声清清嗓子,眨眨眼摆出一副很语重心长的表情问:“天蓝,没想过找个人谈场恋爱吗?都过去那么多年了,何苦再耽误自己?”
天蓝怔了怔,淡淡一笑,“妍,我觉得现在的生活很平静,很好。”
“可是,你幸福吗?”
这一句话却着实问住了她。
是啊,她幸福吗?
当初离开的时候,他对她说你要幸福,一定要幸福。然而幸福的定义是什么?跟自己爱的那个人朝夕相守在一起就叫做幸福吗?那么当初他选择把她从身边推开,又怎能妄求她还能幸福?不想了,不该再想,毕竟早已是一段远去的烟尘过往。
跳过一系列繁杂的迎娶过程和一堆捉弄人的损招,终于在天黑之前返对被折磨得够呛的新人获得大赦,可以搭上那辆妆点喜庆的婚车回新房了。众人将新人送出酒店门口,当然在走之前还有最后一件事要做,新娘抛花球。
季千妍已经拖着长长的礼服走到台阶下站定,后面台阶上则站着十几个跃跃欲试的未婚女孩子,嘴里都喊着:“往这边!往这边!”
相较于那一群年轻的脸庞,天蓝自觉已不再适合夹在一块凑热闹,何况她也并不想得一份属于婚姻的幸福,孑然一身的生活才更适合她这个年纪。
一群小女生在那挤得热切,她只是淡淡地笑笑,退开到一边去。
然而季千妍一心一意早已把她锁定成目标,所以当“三、二、一”喊完之后,就见新娘子突然转身,直接把那一捧足以砸死人的花束朝天蓝抛过来,喊道:“天蓝,你一定要幸福啊!”
语音渐落天蓝才回神,下意识地探前一步去接,抱住花束的瞬间脚也跟着一拐,身体眼看着朝前栽去——
“小心!”伴着一声稳实的低呼,一只有力的大手也及时扶住了她让她幸免于难。
这声音——
天蓝仓皇回头,所有的表情在一瞬间里凝固。
这张久违了近四年的脸,已经少了当年的那份凌厉,多了一份内敛和持重。没想过再见面,可终还是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场合又遇上了。隐隐约约,当年的事仿佛已经晃如隔世那么遥远。
周围的人潮渐渐散去,他扶着她站稳,想牵出一抹得宜的笑容,却终只是淡淡问了一句:“这几年你还好吗?”
她不着痕迹地缩回手,借低头抱花的瞬间成功掩去眼底的波动,微微一笑应:“还好。”
尴尬的前尘往事毕竟已经遥远了,再见面,只能努力装得若无其事,然后问一声“你还好吗”,仅此而已。
1
最初的记忆,要跳回到九年前。
那时候她才十七岁,还是个正被繁重的功课压得死死的可怜高中生。
下课钟响了,起身施礼道“再见”,老师抱着厚厚的讲义前脚走出教室门,整个班级便像炸开了锅一样沸腾起来。双休日在即,自然是学生最激动的时刻。
一班五十多人在十分钟内几乎全部清场完毕,天蓝慢条斯理地坐在位子上收拾课本。
与她隔了两排座位的江黎胡乱把书本作业塞进书包往肩上一勾,笑呵呵跑到天蓝前面座位上坐下,反过身趴在她课桌上问:“天蓝,晚上有活动吗?”
天蓝收拾完毕,一边扣上书包纽扣一边懒懒地应:“有啊,借了一堆小说回去看。”她拍拍手边看上去很有分量的书包。
“天哪!”江黎受不了地拍额头,“平时看还不够,黄金假日也要如此浪费吗?对着密密麻麻的一堆字也不嫌乏味。”
“你抱着一堆外国文艺片看的时候还不是一样。”她们两个一个喜欢看爱情小说一个钟情爱情电影,不爱学习的程度分明就是半斤八两。
“算了,我不攻击你的爱好,不过今天晚上别急着回家,陪我去玩吧。”江黎说到此双眼开始发光,搓搓双手摆出一副摩拳擦掌状。
“要去哪里?”天蓝显然不太热衷,做了个兴趣缺缺的表情。
“我哥说他们系几个死党今晚要开毕业舞会,我已经央求他带我去了。怎么样?去见识见识吧。”
“他们是大学生,都是一群二十多岁的大人了,我们两个小孩子去凑什么热闹。没劲,我宁愿回家看小说。”天蓝一听是舞会就打退堂鼓。她懒散惯了,不喜欢去面对一群陌生人。
“喂!”江黎伸出一根手指指到她鼻尖,反驳道,“小姐,过了年我们都十八了,还算小孩子啊?再说我哥也说要请你去哦,你总不会拒绝他让他没面子吧?”这可是她的杀手锏。大哥在天蓝心目中跟亲哥哥差不多,天蓝一向敬重他。
“你这家伙,明知道我不喜欢往人多的地方扎堆,偏偏非要拉上我。”天蓝摇头叹息。
“我是怕你整天埋在一堆小说里迟早闷出毛病来,别十七岁活得跟七十七似的,多无聊。怎么样,到底去不去啊?你不去我也不去了,虽然我是很想很想去的。”江黎说着,故意叹一声气瞄向天蓝。
“去!我的大小姐,你都这样说了我哪敢不去啊。走吧!走吧!”
“耶!”江黎比了个胜利的手势,从凳子上跳起来领头往门口冲去。
天蓝摇摇头,背起重重的书包追上去。
举行舞会的是江大哥的同学,叫姜哲,家境颇丰。
天蓝跟着江黎先回了趟江家。江黎那丫头吵着要换衣服化妆以达到惊艳全场的效果,拉开衣橱后还“哗啦啦”扯下一堆衣服要天蓝也挑一件。
天蓝正抱着一本小说窝在窗边的藤椅上看得出神,任江黎叫了半天也不抬头。
江黎抱着套了一半的长裙奔过来,五指一伸盖住她手上的书,抱怨道:“小姐,既然答应去参加舞会,拜托给点重视好不好?这些书休息时有的是时间看,现在必须给我换衣服!”
天蓝从书页中抬头,看看身上的校服,十分无辜地说:“我觉得校服更能体现我们这个年纪青春洋溢的气质,所以我不换。”
说得义正词严,江黎自然知道她根本是因为懒得动,“一个星期有五天都脱不开这身行头,不嫌腻啊。不行!一定得换!”说着折回床边抓了几件衣服塞到天蓝怀里,那架势显然是耗上了。
敲门声响了两下,江枫推了门进来。
“哥。”
“江大哥。”
两个小女生齐声打招呼。
江枫生得白净斯文,为人也彬彬有礼,才二十出头的年纪已颇有江家书香门第的风范。他走进来,温文一笑问:“准备好了吗?刚刚姜哲已经打电话来催,说其他同学都到了。”
“哥,我让天蓝换衣服,她不换,非要穿着校服去,还说那样才叫青春洋溢。”江黎向老哥告状以期得到支援。
江枫看了看天蓝,对上她有些尴尬的表情,于是淡淡笑道:“我也觉得她穿这样挺好看的,可以尽情彰显属于你们这个年纪的青春与素净,没说一定要打扮得很隆重。”
“哥——”江黎不满地瞪他一眼。
天蓝趁机对她做了个鬼脸。
“弄好了就走吧,我去楼下等你们。”江枫嘱咐完带上门下楼去了。
江黎把一堆衣服扔回床上,回头冲天蓝皱皱鼻子道:“你这家伙,不管你了!”
天蓝嘿嘿笑,趁江黎化妆的时间埋头再看几页。
天黑了,月亮爬上天空,弯弯浅浅的一道银钩悬在墨蓝的夜幕里,懒懒照着暗香浮动的热闹花园。
六月天,初夏,天气已经渐渐趋了燥热,四周有幼蝉的嘶鸣夹在悠扬的舞曲声中隐隐传来。
姜家的大花园里,一群意气风发的年轻人正随着音乐与各自的舞伴翩翩起舞,明灭的灯火下旋过一张张光彩照人的脸庞。
天蓝握着一杯果汁坐到葡萄架下,安安静静看着不远处的喧闹场面,显得有些百无聊赖。
江黎那家伙直到进了姜家大门才突然俯在她耳边悄悄说了一个秘密,她说她好像喜欢上了一个人,而那个人此刻正与她相拥着说说笑笑旋出美丽舞步。那个男孩子叫杜文清,也是江大哥的同学,有着优雅而从容的仪表,单眼皮有点像《血疑》里的三浦友和,难怪轻易就迷倒了江黎一颗纯纯的少女心。
像她们这个年纪,很容易单纯地就喜欢上某个人,不夹丝毫功利心思。然而这种单纯冲动的喜欢却也很难真的开花结果,毕竟她们都还太年轻了。
垂眸抿了口果汁,她弯了弯唇角,将目光转移到遥远夜幕里的星星上去。
一支舞曲结束,江黎带着难掩的喜悦奔了回来,双颊嫣红,目光闪亮如星。
“天蓝,我终于跟他跳舞了!这可是我有生以来跟男生跳的第一支舞!幸福死了!”她握住天蓝的手,把脸贴上去,“我心跳得好快,脸也好像被火烧了一样,一定很丑对不对?都怪他老是一直低着头看我,看着看着就把我看脸红了。”
天蓝撇嘴笑,抽回手在她额头敲了下调侃道:“糟了,我们的江大小姐动春心了!”说着怪声怪气地用黄梅腔唱道,“敢问对方姓甚名谁?乃杜家翩翩公子是也!”
“臭天蓝!你敢取笑我?看我不教训你!”江黎说着就去呵天蓝的腋下。
天蓝端着果汁左躲右闪,躲不过只好笑着告饶:“我错了!我错了!不该把江小姐的女儿家心思说出来,真是该打!”
“你还说!”
两个人在葡萄架下打打闹闹,围着藤椅转圈子。
“在说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江枫端着酒杯走过了,笑问。
天蓝借机躲到江枫背后,指指江黎故意拉长声音道:“在说江大小姐的心思,她啊——”
“天蓝,你敢说看我饶不饶你!”江黎急得跺脚,作势又要掐人了。
“别闹了,给你们介绍一个人吧。”江枫指向与他同行而来的人,两个小女生的注意力这才转到另外那个人身上去,“程柯,我们系的白马王子,刚刚才赶来。”
第一次见到他,他穿着休闲外套牛仔裤,随随便便站着,眉目如星,眼中闪着锐利而意气风发的光。有那么一点点倨傲,一点点矜贵与疏离。
她的脑子里无可避免地闪现一个想法,小说中所形容的贵公子是否就像他这样?虽然眼前的贵公子没有穿华丽而精致的戎装,那气质却毫不逊色半分。在她这个十七岁的小女生眼中,这是一个任何女孩子都会忍不住动心的男孩子。
“小黎,你不是要我介绍一个跳舞高手来教你吗?就是他了,他的舞技在整个系,不,应该是整个学院里都是最棒的。”江枫含笑如是介绍着。
江黎乖巧地问好,眼睛突然转了转闪出一抹贼光,一把将天蓝推上前呵呵笑道:“教她吧,她也不会跳舞,刚才还说好想学来着!”
天蓝被她的突然一推脚下不稳差点栽到程柯怀里去。好不容易稳定身子捞回视线,她恨恨地转回头想反驳。简直就是栽赃!她几时说过想学跳舞了?
“江黎!”
“天蓝,我哥都说了程大哥的舞技无人能比,让他当你的师傅总合格了吧?你可不能太挑哦!”江黎一脸无辜。
天蓝一时语塞,暗自咬牙切齿。这丫头不但撒谎还败坏她的声誉,如果她拒绝就意外着嫌弃人家教得不好。坏家伙!就算她只想让杜公子一个人教,也不该重色轻友把姐妹拖进火坑吧?她林天蓝长这么大肢体运动就会一套广播体操,那还是在老师的教鞭下硬逼着才操练出来的。让她这种运动神经失调的人学跳舞,不如直接让她死了先。
远处的舞曲又响了,悠扬的旋律在夜风中飞扬。
江黎挽起江枫的胳膊兴奋地道:“老哥,我们跳舞去吧!程大哥,天蓝就交给你了哦!”
“喂——”天蓝下意识追出几步,江黎早已经挽着江枫跑出老远。
天蓝回头,表情有些尴尬。
程柯却很随兴,像个大哥哥一样拍拍她的肩说:“走吧,教你跳舞去。而为了我的声誉着想,你也要认真学啊!”他微笑着,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往前行去。
天蓝偷偷凝视一眼他的侧脸,手心竟微微渗出了汗。像一本俗套小说的开始那样,一场月夜下的舞会,一个拥着她轻轻起舞的大男孩,她的初恋情怀,萌动在十七岁这一年的夏夜里。而这一动,就注定了一生的纠缠。只不过那时候在他们年轻的心中,当然谁都不曾意识到。
再次遇上,已经是五年之后的事。
五年之后,天蓝二十二岁,大学毕业,凭着A师大中文系的文凭和自己那一叠厚厚的从报纸上剪贴下来的豆腐块稿件,于几十号人中争得了“飞远传媒”社刊部采编的职位。为此江黎没少骂过她傻冒,她只是淡淡一笑不多解释。
她用了五年时间走过一段青涩记忆,然而那份情怀一直固执地刻在她的心里,赶不走,只好放任自己站到一个不远不近的位置上遥遥相望,不一定非要有结果。二十二岁的年纪,仍是年轻,所以就这样带着几分冒失来了。而他,应该早就不记得她了吧。
初秋的清晨,阳光很好。天蓝背着大大的单肩包从公车上下来,往回走五百米来到位于商业区黄金地段的一幢十六层大厦开始新工作的第一天。
八点三十分,电梯口处站满了等候的人潮。几乎所有人都是男的西装笔挺女的职业味十足,相较之下天蓝那一身从夜市里淘来的碎花衬衫配牛仔裤布鞋打扮,的确有那么点欠协调。
身旁有两名多舌小姐大概等得无聊,开始窃窃私语,对她的一身行头大肆鄙薄批评着。天蓝唇角带笑充耳不闻。
隐隐约约身后的人潮传出一阵躁动,接下来便是一片出奇的安静,连聒噪的对她评头论足的声音也早已销声匿迹。身侧有一道暗影移近,一片彬彬有礼的招呼声整齐响起:“总经理早!”
天蓝随意瞥去一眼,收回视线安安静静站着继续等电梯。
窃窃私语声再次从耳边飘来:“瞧瞧她那自负的样子,见了总经理居然连招呼都不打,不知道是哪个部门的,真没规矩!”
“就是!穿成那样像个乡下人,一定是新来的才会这么没见识!”
天蓝搭在背包带子上的手动了动,淡淡撇出一抹浅笑,突然转身面向已经站到她旁边的男人,高声道:“总经理早!”
男人微微一愣,俊朗自持的脸上闪过片刻惑然,随即还施一个公式化的客套笑容当回应。
“叮”的一声细响,电梯门缓缓拉开,总经理大人优雅地举步踏了进去。
天蓝将背包转到身前抱住,埋头跟着进了电梯。
电梯外所有人瞪大了眼睛一片愕然,也包括她身边那位原本神色悠游的男人。从来没有员工跟他搭过同一部电梯,久而久之已成了不成文的规矩,眼前这名女子是新来的吧。
僵持的尴尬未超过三秒,他不以为意地按下关闭键,在一片暗暗的倒抽气声中第一次在自己公司与一名员工搭同一部电梯上楼。
电梯缓缓上升,闲暇中他终是有些好奇,随口问:“你是新来的吗?”
天蓝安安静静站着,并未预料到他会主动找她说话,听完后莞尔一笑道:“是,我第一天上班。”
“知道我是谁吗?”虽然这样问很有点电视里地匪恶霸拦路打劫是才会说的台词,他还是忍不住问了。
“知道,您是‘飞远传媒’的总经理,程柯先生。”
除去电梯口员工对他那声恭恭敬敬的招呼,做传媒这行,他的大名常常遍布各大娱乐报纸杂志。她默默关注了他五年,怎么可能不认识。而他显然已经不认识她了,当然以他现在的意气风发又怎会记得当年某个跟他跳过一支舞的小丫头呢,并不意外。
程柯看着她平平淡淡的态度,多少觉得有点意外。扬了扬眉似笑非笑道:“你还是公司里第一个敢跟我搭同一部电梯的人。”
天蓝转过脸看他,不卑不亢地征询道:“您这话是责怪的意思吗?”
“如果是你会怎样?”他的目光突然转了深沉,定定锁住她的视线。
她施施然牵出一抹笑,一本正经地回答:“我会对您晓以大义,务必让您明白身为高高在上的领导者,偶而放下身份亲政爱民一下会更可爱。”
他一个大男人要可爱做什么?
“你这是在教训我吗?你以为自己有没有这个权利呢?”他的声音突然变轻,目光里透出几分迫人的凌厉。
她无辜地眨眨眼睛,“有,您刚刚已经给我了不是吗?你问我会怎么处理,对你晓以大义好让自己避过责难,这就是我的解决方法。”
“呵,有趣,”他突然笑了,“口才不错。”瞄了眼她按下的楼层,六楼,“你是社刊部的员工?”
“是。”她依然应得不卑不亢,似乎并不畏惧于他的身份。
六楼到了,他在她踏出电梯的前一秒探手拉过她的工卡看一眼,“林天蓝,我记住了。”松开手,他神色悠然地放她走人。
这个长得还算清秀的小女子想用故作镇静来引起他的注意,虽然手法有些老套,不过看在她勇气可嘉的份上,如果有空,他的花名册上不介意多一味清粥小菜当调剂品。林天蓝,名字还不错。
偌大的会议室里整齐坐着开晨会的各部门主管。程柯单手支着下巴,眯眼靠在旋转椅中听取各部门轮流做着报告。
轮到社刊部,年约四旬一脸学者气质的部长童树文站了起来,大致把即将面市的下一期期刊内容汇报了一下。
程柯点头示意他坐下,顺便提道:“中秋节公司的联欢晚会宣传部跟社刊部一起负责没问题吧?”
“是,都已经策划得差不多了。”宣传部长回答。
“今年上半年公司的业绩一直不错,中秋晚会也出点新,更换些有趣的环节,让大家都好好玩玩。”
“是,关于游戏环节也已经交给了组里的一名员工在策划,她给我看了一些初稿,我觉得很有新意。”童树文也如实汇报。
“很好。今天的会就开到这吧,散会。”程柯率先起身,助理为他拉开会议室的大门。
他刚走回办公区秘书就站起来禀报道:“总经理,杜琳小姐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请您开完会给她回个电话。”
“知道了。”程柯应了声,推门走进办公室。
松了松领带坐进办公椅里,提起电话拨了个号码。
“喂?”接通了,那边传来柔柔的女声。
“找我什么事?”他一边问一边打开桌上的公文开始签字。
“没什么,今天是人家生日,想问你晚上有没有空一起吃个饭?”女子的声音里有淡淡的撒娇意味。
“好。”他将签好的公文放到一边,换另一本,“对了,你中秋节晚上有安排吗?”
“有啊,但是如果你要约我我就把它推了。”
“我们公司会有一场晚宴,你做我的舞伴吧。”
“没问题。”
“好了,我要工作了,晚上见。”
“哦,那再见。”那女子深知进退的分寸和尺度,否则也不可能在他身边留这么长时间了。
中秋节。晚上六点钟,用来做会场的会议厅已经基本布置完毕,所有工作人员都在做最后的检查。
原本天蓝负责拟定相关游戏的文案就好了,宣传部中午却打电话到他们组说人手不够,要求派两个人来会场支援。于是她跟另一个同为菜鸟的同事季千妍就一起被派了来。
长条餐桌旁,天蓝与季千妍正忙着摆餐具。
季千妍摆好一副推到一边,趁空当凑到天蓝身边,神秘兮兮道:“哎,你策划的最后那个环节实在很绝啊。被抽中的幸运女子将可以与总经理共舞一曲,光想想那画面就足以让人陶醉到脚软了。公司里所有的未婚女性打得到消息后个个摩拳擦掌,整装期待那童话般的一刻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想必今晚的场面一定很壮观吧,就不知道总经理大人会不会暗伤到跳脚。”
说到这,季千妍故意做了个西子捧心状,眨眨眼叹道:“啊!万能的上帝,请赐予我幸运吧,让我成为那个幸福的女人!”天蓝推开她靠上来的身子,比了个“停”的手式,然后才慢条斯理地道:“关于那个环节我要做如下解释:第一,我是综合了全公司所有未婚女性的期待心理勉为其难才做出策划,要知道这可是冒总经理动怒危险的舍身行为。当然你也不用太敬佩我,夸赞个一两句就够了。第二,你说全公司未婚女性都在摩拳擦掌,更正,请把我踢出来,因为我没那份贼心——”“等一下!”季千妍打断她,“少来了,跟总经理那样一名钻石级单身汉跳舞耶!对于我们这种灰溜溜的小人物来说根本是梦里才会有的美事,你会一点都不动心?我个人以为你是自己太期待才加了那一个环节的,没准早就在抽奖箱里动过手脚了——哦!你干吗敲我?”季千妍揉着额头抗议。
“天还没黑,敲醒你以阻止你发梦和胡言乱语的诽谤行为。再说不就是一支舞吗,又不是跟他结婚,有什么好激动的?不对,就算跟他结婚也没什么好激动的,而是要先考虑清楚该不该嫁那么一个花心的男人才对。”天蓝撇撇嘴,锁眉得出结论。
餐具摆完,她顺手从果盘里抄起一个橘子,光明正大地剥皮吃起来。
季千妍哆嗦着手压低声音惊呼:“你好大的胆子啊,晚宴还没开始就敢偷吃,小心让别人看到!”
天蓝不以为然地睨她一眼,“忙到现在还没吃晚饭,饿都饿死了,吃一个有什么关系?谁知道等下会不会因为总经理太嗦发言过长而把我们给等到饿死,那种死法也太难看了!”她掰了一半递过去,“吃不吃?不吃是呆子啊。”
季千妍见她那么理直气壮,自己也努力挺挺胸膛壮声势,接过来跟着下水了。
“唔,好甜,贡橘就是贡橘,味道不是盖的!”一个不过瘾,再吃一个。
两人正吃得不亦乐乎,场面热火朝天,突然有一道外音插播进来:“喂!你们两个在干什么?”宣传组长李明瞪着眼睛小跑过来兴师问罪。
季千妍心虚地挥挥手,“嗨,晚上好。”
手中那块橘子皮忘了扔,随着挥手的动作在组长大人眼前晃过,大大刺激了他的神经。
“你们……你们……”李组长的表情像是要昏过去。
“别急,慢慢说。”天蓝嘴里含着橘子拨空安抚他,“对了,味道不错,你要不要也来一个?”问话间她已经随手抄起一个扔过来。
李组长慌手慌脚接住,表情完全呆住了。她……她……这是偷吃被捉该有的样子吗?甚至还恶劣地想拖他下水,门都没有!
深呼吸,李组长费了好大劲才从结巴中找回正常语序:“你们为什么在这吃东西?”
“因为没吃晚饭啊。”天蓝瞄他一眼,又抓起一个剥皮,再接再厉。
她还吃!还敢吃!“这是为晚宴准备的东西,宴会还没开始你们居然就在这里偷吃,简直太……”呃,太不像话了。后面几个字下意识地消音,因为那个嘴里含着橘子狠嚼的女人白了他一眼,把他接下来的长篇大论给瞪忘了。奇怪,明明他才是有理的那一方不是吗?
天蓝吞下最后一口,扔了橘子皮拍拍手上的碎屑,冲李组长灿烂一笑道:“说偷吃可就不对了,我们明明是光明正大在吃。而且你手中不也有一个吗?你想吃我们也分给你了,你还跟我们计较那么多做什么对不对?”
“胡说!谁说我想吃?”李组长惨遭诬蔑,面皮直哆嗦。
“哎呀,你不好意思承认我们也不计较了,不过既然橘子不能吃,我们两个就只好请一个小时假去吃晚饭,可不是我们怠工啊。千妍走了,李组长批准我们去吃晚饭了。”她伸手捞起旁边已处于傻怔中的女人闪人。
“等……等……你……”李组长完全被气得神丝错乱了,词不达意语序严重失常。
“啊,对了,”天蓝笑呵呵回头,“李组长,你可真是个大好人。”
李组长怀抱一个橘子站在原地一直哆嗦了五分钟才缓过神来——啊!他一定要告诉她们的领导,让他好好修理修理自己的“好”下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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