泪水慢慢地在脸颊擦过,就像是清晨叶上的露珠,凝聚着一种神秘的力量,它滴在编辑部的旧相片上,扩散成水花。悲伤是一种残缺的美,它带着人性的自虐,带着精神的陶醉,带着自我的鞭打。
泪水无法被抑制,如同没有关紧的水龙头,一滴又一滴地溢出,穿破空气的阻碍,双双沉没在旧相片的灿烂笑容里。痛哭是一种美感的宣泄,却是虚无的表现,无助、无奈和无望。泪水的世界是广阔的,它存在于所有动物和所有情感中。唯有悲伤的泪水是苦涩的,就如苦瓜汁一般。
视线被模糊,旧相片上的脸庞被融化在水中,一片朦胧。
岁七擦了擦相片上的泪水,把它放进收纳箱。筱柳主编房间一直都没有怎么变过,除了多了几张东方神起的海报和已出版的书刊,其他所有的如同岁七第一次战战兢兢地敲门走进来时的一样。这里是他每次写完稿,最害怕进来的地方;这里是他被无数次踢出房间的地方;这里是他最尊敬的代表着整本杂志灵魂的地方。
站在桌子前,岁七的耳边仿佛又响起筱柳大音量豪放咆哮版的声音。她还在说着“岁七你这个呆瓜!”“拿回去重写!”“熬不住,你就滚蛋!”
此时此刻,岁七是多想重新听到筱柳的谩骂声。她继续把文稿扔在他的包子脸上,继续用手指着文稿上各处的红笔,继续当众骂着岁七。岁七想:“如果你现在能够回来,我愿意给你再骂一遍!”
电脑前还放着昨天晚上加班吃的扬州炒饭。她总是进入忘我的工作状态,岁七经常低声对她说:“先把饭吃完,再忙吧!”而她面无表情地说道:“好忙啊好忙啊,多事。”
岁七把筱柳最喜欢的羽毛笔、鲜艳笔记本和桌上摆设一样一样放入箱。“是要撕掉墙上的海报吗?”岁七疑惑了一下,突然又想到:“筱柳主编会回来的!这里是属于他的!”
岁七环视突然非常洁净的房间,应该已经收拾完了。他抱着收纳箱走出房间,如果筱柳回来在前台取就好了。当岁七踏出主编室时,他看见编辑部像是在打战一样,猫酱在到处乱窜,这里拿一本杂志,那里拿一支黑笔;雨宫在整理他抽屉里的个人写真;邱月把所有的设计类参考书放进一个纸箱里。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岁七惊讶地问道。
“麻烦让让!”猫酱在岁七旁边拿走一个小盆栽。
“猫酱!雨宫!邱月!你们在忙乱什么啊?”
岁七的话掉落在地上,没有任何回应。他们在抓紧时间收拾东西,完全无视岁七的存在。岁七放下筱柳的收纳箱,拉着猫酱的手,喊道:“猫,你在做什么啊?”猫酱甩开岁七的手,继续到处收拾属于她的东西。
岁七恼火了,他大喊一声:“你们都停下来!!”
编辑部的一切都突然静止。猫酱站直身子,看了岁七一眼说:“你也快收拾一下吧!”话刚说完,编辑部又沸腾地开始收拾桌面和杂物。
“收拾?要到哪里?”
猫酱一边挑选有用的文具,一边说:“你刚才也看到公告,筱柳撤职,喵们编辑部要撤。待会儿公司就会分配喵们到其他部门去。你跟余总也理论过,根本就不起作用。喵也不抱希望了。”
“我们是一个团队,是不会散的!”
雨宫在旁边冷笑说:“公司就是现实,现实就是公司。你就接受吧!寡人相信,你到别的部门也是一条好汉。”
“不行!我们这个团队不能说要解散就解散的!”
“那你也没有办法。”邱月阴深深地说。
“除了余总,公司还有社长!我要找他!”
“社长?”众人笑起来,“你能够见到我们的社长?还要说服他?”
“公告的签名是余总的!也就是并非出于社长的金口。为了保存我们这个团队,有一丝希望都要尝试!”岁七冲出编辑部,走上金黄阶梯,踏入公司禁区……
秘书室走出一个人拦住岁七,岁七看这位应该就是接替伍佩姗的新秘书,听说她跟余总是有亲属关系。“你是哪个部门的?上来什么事情?”
岁七捏了一下脸蛋说:“我有事情找社长!”
“有预约?”
“员工也要预约?”
“如果是急事,我可以帮你转告!”
“既然是急事,还要你转告?”岁七心慌了,他发现自己没有找到好的理由去见社长。
“这是规矩。”
“我的事情,你一转告之后,时间就过去了!公司损失由你来负责么?”岁七拿出凶人必杀技,只要在公司里说“负责”这两个字,就基本所向无敌,因为谁也不愿意负一个无厘头的责任。
可是秘书比岁七更固执,说:“这是规矩。我没有权利发放特例。”
“你的规矩是不是先通报余总,再听从命令的呀?!”
“是的!”
岁七没有猜错,这个秘书会把所有事情跟余总通报,基本来说社长是被余总架空过滤了,所以传说只有余总才能见社长,其实是余总特意安排的。如果自己跟秘书和盘托出,只会让她去跟余总通风报信,自己根本就无法与社长见面。既然软的不行,就来硬的吧!
秘书见岁七没有说话,便说:“如果你上来,无法说出理由,我们是会扣你工资的……”没有等秘书的话说完,岁七用她的身边冲过去,差点没把她撞倒。
“你……别走!!”
公司大厅的人听到秘书的大喊后都抬起头来,看看二楼发生什么事情。
岁七跑过总经理办公室,到达走廊的最深处——社长办公室。岁七敲了两下门,没有回应。此时秘书跑过来,拉着岁七的手,大喊道:“如果你再不离开,我会叫保安的!”
“用得着么,我也是公司的员工!”
“你现在是违反公司的规定!除了扣工资,我们还可以……”
“整天只会说扣工资,那你就扣好了!反正就那么一点钱!”
“你再不走,我真的会……”
社长办公室门里突然传来一把声音:“什么事这么吵啊?!”
岁七没有等秘书说话,他便抢答道:“有事想见社长您!”
秘书瞪大眼睛,指着岁七说:“你……”感觉被岁七无视了自己的价值,很不服气。
隔了良久,门的另一端说道:“进来吧!”
岁七对秘书做了个鬼脸和翻转的胜利手势,轻轻地推开门。
秘书低声道:“脱掉鞋子!鞠躬!”然后帮岁七关上门,离开。
岁七按照要求光着脚,在门口向里九十度鞠躬。这里的地板软绵绵的,像是日本榻榻米。
岁七抬起头,难以置信自己编辑部上面会有这样一个房间。这里装修像是日本道场,两面墙整体地贴着国画,中间空旷,左上角有一套茶道用具。社长在右手边的书桌前,挥舞着毛笔。
社长头发花白,穿着纯白的衣服,精神抖擞,高雅脱俗。他背后的墙上有两个书法大字“士道”。岁七不敢发出半点声音,怕破坏掉属于这里的宁静。
社长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放下毛笔,对着桌面上的宣纸端详一番。
“过来!”社长突然对岁七招手,指一下刚写完的作品说:“怎么样?”
岁七走过去,看到纸上两个大字“忠诚”!笔锋苍劲有力,刚柔兼备,岁七忍不住喊出声来:“好啊!真好看!”
社长微微一笑,散发出典雅的气息。怪不得公司没有人能够猜出社长的年龄,因为他身上有着一种既古典又时尚的魅力。
“坐下吧。”
岁七便跪坐在社长前面。
“何事?”
岁七紧张地说道:“筱柳主编,我们全编辑部都非常爱戴她!求不要撤掉她的职位……”
社长微微提了一下手,示意岁七停止发言。良久,他说:“这事我也听说过。这刊主编缺乏管理能力,缺乏对公司的忠心,缺乏发展潜力。最重要的是,她缺乏畏惧!人降临人间,第一事情必先学会畏惧!正如人类畏惧大自然,才能生存一样。在家庭畏惧父母,在学校畏惧老师,在社会畏惧法律,在公司畏惧上司。学会畏惧,才懂得遵守已定的规矩。没有畏惧,就没有一切,只有灭亡。
“没有畏惧的员工,必让上司畏惧。他们一定不是公司的囊中之物。作为公司运行的整体负责人,唯一希望是稳定并有所提升。影响稳定的,一定要义无反顾地铲除!让那些有害因子,学会畏惧!畏惧是其他员工的尊严和荣誉的保证!”
岁七捏着脸蛋,全身按不住有些发抖,心想:“难道社长跟余总是一派的?接下来怎么才能解救筱柳和杂志呢?”
岁七说道:“其实他们都很热爱公司!他们是在通过自己认为正确的有效渠道去帮助公司。让公司的效率提高,让公司的毛利提升,让公司的员工素质提升。真的!真的是这样的!!”
社长指着背后的“士道”两个大字说:“我提倡是‘士道’精神!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