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早晨,岁七走进编辑部,便接到军长的电话。
“收到稿子了吗?”这是一把冰冷的声音。
岁七一手拿着话筒,一手启动电脑。
“你昨晚是想跟我说什么事情?”
“哦……那个……”本来岁七应该说两刊连载的事情,但他听着这冷冰冰的声音就怒从心上起,说道:“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对话的另一边传来几下笑声,大概是笑岁七这个新责编的稚气吧,军长说:“如果我今天交不上稿子,你负责?”
老练的漫画家说出了公司必杀词“负责”!的确在截稿日,岁七没有收到军长的稿子,也就意味着这期杂志不能按时上市,这责任怎么说岁七也无法承担得起。岁七哑口无言,为自己刚才的提问感到后悔。
“你们编辑舒服,不知道我们画漫画的辛苦啊!你们每天就想着催稿……”
岁七不服气地说道:“我们编辑要想着杂志做什么主题企划,还要照顾你们这些漫画家,还要跟读者做各种互动,哪里轻松啦?!”岁七知道自己的语气说重了,这样会陷入两人的骂街状态中吗?!他实在寻找不到跟对方沟通的合适语境。
话筒又传来军长冰冷的笑声,少刻,他说:“你们本来就是我们的助手,不是吗?帮我们在杂志做宣传,管理我们的粉丝。照顾我们,本来就是你们的职责。看来你不明白这样点。所以助手打电话过来,我可以让他明天再谈事情。你完全没必要大动肝火。”
编辑是漫画家的助手?!岁七精神崩溃了,昨天雨宫不是说编辑是给漫画家发工资的老板吗?怎么现在变成助手呢?
“我们创作了内容,你们负责包装推广销售。无论怎么说,你们也就是一个加工行业,把我们的稿子加上页码,排列到杂志上,仅此而已。”军长停顿一下,继续说:“当然啦,卑微的地位也是伟大的工作。”
岁七强忍着怒火,说:“请问,你是在羞辱我吗?”
“我没那个意思。只是让你以后别问愚蠢的问题,而且别较劲。”
“难道就没有基本的尊重吗?”
“尊重?你们这些责编想换就换,我在你们杂志连载之后,换了四个责编。我现在感到不爽,我觉得自己没有被你们尊重!”
岁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连忙解释道:“因为半月刊,雨宫的排版工作更加繁忙。你是我们杂志的人气作者,我们这次调动,能够有更多的时间投入到与你交流作品上。”
“Sowhat?其实我只需要一个美女责编,可惜你们编辑部没有。”
此时,岁七很想把电话砸碎,然后扔出窗外。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已经被军长牵着走,走到一个白茫茫的地方,什么也意识不到,只有惊慌。他深呼吸,让自己的内心平静,他想起《无极日记》首页写着十二条编辑信条。
编辑第一信条:认同作者,更要让作者认同你。
岁七明白现在的沟通状态,其实是两个人在互相排斥。必须走进一个认同的语境,才能进行有效沟通。编辑的被认同感将会转化成为尊重。
岁七说:“你也挺辛苦的,为了赶稿,日夜颠倒。”他心想,这不都是你自己选择的嘛。“能够成为最受欢迎作品的责编,我感到很荣幸。”
军长对这位具有跳跃性的编辑,感到迷糊,不知道如何搭话。
岁七继续说:“想故事,画画真是一件体力活。还要准时交稿,创作就变得有压迫感了。”
“嗯嗯,是啊。何况像我这种不到最后一刻都不想故事的人……”
岁七暗自偷笑,尽管对方把自己划分为知己还是很远的距离,但是起码沟通的语境正确了。所以岁七便开始争取被认同状态,他说:“我们知道你辛苦,所以我们的杂志宣传企划读者粉丝群所有的推广活动都不能怠慢。其他漫画家都说我们偏心了,所以又必须顾及大家。工作就加倍。作为编辑我们的宗旨就是搭建最优秀的漫画连载平台,让大家都争相在这里展现自己作品。”
岁七巧妙地推翻了军长的“编辑是漫画家助手”的理论。岁七言下之意是,编辑是有帮助漫画家的责任,但并非工作的全部。
“辛苦了。”军长语气缓和下来。
岁七继续说道:“我们杂志是希望更多的读者得到欢乐和自由。如果有作品违背了我们杂志的宗旨,也会被下刊。”岁七嚣张了起来,说起编辑的权利,希望树立自己的威信。奇怪的是,军长听到后却没有反感,只是连连称是。
“岁七,你说得没错。我画漫画正因为这个目的。能够与这么用心去实现梦想的杂志合作,没有亏我连载了五年多。你们努力去搭建优秀的平台,我们继续创作好的内容。我认为在中国漫画崛起的今天,我们能够改变华文漫画,改变世界。”军长说得很激昂,岁七甚至联想到军长站在国旗下,做出就义的姿势,而周围闪烁着五星光芒。
岁七暗想,这下太好了,准备找到了认同点,只要顺着这个方向去,就可以让他连载两刊。岁七毅然开口问道:“我们的平台升级了,准备做半月刊,你是会一起进步的吧!”
隔了很久,军长才说道:“的确,贵刊的梦想和岁七你的梦想感动了我,可是……每个漫画家都有自己的坚持的东西。”
“坚持的东西?”
“好的作品!”
“这也是我们所坚持的呀?!”岁七疑惑地问道。
“我半个月用来想故事桥段,半个月用来画画。用心去画好每一个细节。这才是创作一个好的作品。如果是让我一个星期想内容,一个星期画完。这未免太赶了。”
“天啊,你是职业漫画家。这速度……”
“精雕细琢!”
“你知道的,你的作品是读者最期待的,但是一个月才能看到二十页,读者已经多次投诉这个速度太慢了,阅读起来不过瘾。如果一个月你能够曝光两次,这样对你的人气有好处,而且对作品对读者也是一件非常好的事情。”
“不必多说了。”军长回复到原来冰冷的语气。
“为什么?问到这个问题,你都不多加解释。”
“没有必要!”
“如果我们半月刊之后,你没有跟上两刊,人气一定跌的。其他的作品就会赶上。你想这样放弃积累了这么久的人气吗?”
“只要作品好,无论他一个月连载多少回,都会是好作品。”
“这是一个信息膨胀的时代,你不能及时刊登,就会被遗忘的了。必须每时每刻出现在读者面前,才能够成为好作品。”
对方叹了口气,说:“一个月一期,已经足够了。”
岁七激动起来,怎么这人说来说去都不明白自己的意思的,他喊道:“你听说过,最好的宣传就是连载吗?现在一个巨好的宣传机会,你就这样放弃?”
军长也火大了,说:“画漫画老是一种患得患失的感觉,你懂吗?!那时我就得了焦虑症。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情就是害怕自己想不出故事!害怕自己的作品不好看,害怕读者说我的作品灌水。每天都像是要失去一些读者,失去一些画画灵感,失去一些陪同家人的时间。但看到杂志上读者的留言,作品的排名,感觉自己就是华语漫画界的第一。
“但实际上,我还是每天起床害怕画不出画。晚上又严重失眠,精神处于被催稿状态。所以形成现在日夜颠倒。我有一次发狂地把工作室的日历全部撕掉!我对日期时间恐惧!心中永远有一个截稿日的倒计时,那是一个定时炸弹。在心脏一分一秒跳动。我喜欢被媒体采访,可是又怕失去了赶稿的时间。我喜欢画杂志封面,可是又怕没时间画连载了……”
岁七奇怪地问道:“可是你的时间很充裕……”
“画了这么久,说真的,我没有安全感。我对贵刊没有安全感,半个月前我就已经听到消息,说你们要停刊了!作为在贵刊连载的漫画作者,怎么办?”
“什么?半月前就知道?”
“嗯。所以我的焦虑更加严重……在你们杂志的作品要断掉了吗?我一直问自己。可是没有编辑跟我说停刊的事情,突然前天就说你们要半月刊!在我准备把作品停掉的时候,你告诉我要上两刊?这不是极为讽刺吗?!”
到底是谁告诉军长《苹果动漫》面临停刊的可能的?那时候甚至连自己都不知道这事情的发生。责编雨宫?军长刚才说编辑没有告诉他停刊的事情,那么不是雨宫,会是谁呢。岁七不敢问军长,因为他肯定有自己知道的渠道。
岁七咬咬牙,说:“克服焦虑的方式很简单!只要你坚信……坚信你的作品会成功!坚信我们杂志会一直做下去!这样你心就会平静。”
军长缓缓地说道:“可是有一张东西是实在的,不是坚信就可以的。那就是……我的稿费低。”
岁七心里无比惊慌,到底军长会说些什么……到底让他不连载两刊的真正理由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