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乱世风华爱成殇: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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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寂静倾诉--后花园里的童年(2)

萧红不仅没有阔小姐爱显摆的性子,身上也没有娇生惯养的毛病。班级里的劳动,扫地、擦黑板、擦桌子这些其他女孩子都唯恐避之不及的劳动,她都能很认真地耐着性子完成。她觉得,这是一个学生应尽的份。在课堂上她也乖巧,遵守纪律,活脱脱一个模范好孩子。

光阴辗转,转眼间时至1926年夏。那一年的夏天里,阳光格外明丽耀眼,在白日里狠狠地吸干了空气里的水分,冷眼热望着世间浮屠的众生相。

这个夏天里,萧红迎来了她人生中的第一个毕业礼,是告别,也是新的开始。童年拂手而去,放在心底的流光里的梦影,放在面前的,是展眼对未来的期待。

毕业典礼上,起了点小风波。红榜直到毕业典礼前10分钟才贴出来。出乎意料的是萧红排在了第一名。连她自己也觉得惊讶。因为事实上,在平时因为偏科的缘故,萧红的成绩在前十左右。毕业成绩一跃榜首,难免惹人猜忌。而当时,她的父亲正神气十足地坐在下面。难免有校长巴结她父亲之嫌。

萧红的毕业成绩优异,自然作为学生代表上前讲话。学生们在下面则是议论纷纷,鲜少有人认真听她讲话。更多的人在议论萧红和她父亲眉眼有多么的相似,揣测她贵为榜首其中的潜规则。这让萧红的脸上火辣辣地发疼。

一个倔强又敏感的少女,怎么能经得起这样精神上的鞭笞。来自于父亲的特殊阴庇更让她觉得羞辱。她内心攒动起逃离的欲望,她要挣脱家庭这缠绕在她灵魂上的荆条。

毕业季,她第一次走到了人生路口,她和那些同学们一起都面临着选择。其一,是在本地读中学,师资不高,费用低廉。还有就是到齐齐哈尔读学杂费全免的师范。另外,还有一种也是最好的选择,就是去哈尔滨上中学。当然,好的去处必定需要付出更高的代价,相对高额的学费,并不是一般人家能够支付得起的。

最后还有一种,就是年纪太大的孩子,不适宜再升学了,也就回家去干活等着嫁人,草草安度一生。

在此四种出路之中,萧红的前景应该是最好的,因为她具备了所有升到哈尔滨中学的一切条件。并且,张家子弟中有很多都在哈尔滨读书。权衡状况之后,萧红心中自觉幸运,去哈尔滨念书是顺理成章的事情,这也正是她最盼望的。

然而,世事难料,先天厚遇,却难挡人祸。就在萧红一心想要去哈尔滨中学读书,挣离家庭,飞翔到她向往的世界时,她的父亲却阴下了一张脸,挡住了她前方的路。在萧红的世界里,罩上了一层厚厚的阴霾。

在萧红的父亲看来,哈尔滨这个在当时被称作“东方莫斯科”的城市极尽开放,萧红原本就是个任性的孩子,再放到那个毫无章法的环境中去,岂不是要出乱子。他对萧红下了绝对命令,完全没有商讨余地。而祖父的劝阻当然也毫无用处。

父亲的态度,让萧红愤恨,萧红实在受不住这样的倾轧,试图起来反抗和挣扎,结果被父亲一个巴掌撂倒在地。那一掌,打得她脸上火辣辣地发疼,在她的心里也划出了一条血淋淋的口子。

这是她第一次受如此重创,那幼嫩的脸蛋上殷红的血色,仿佛在隐喻着未来的悲凄,也隐约透着她内心的刚烈。

3.风波定

升学风波后,萧红开始生病,在郁闷中度过一年中的整整三个季节。每一个朝阳和日落里,都氤氲着她日渐虚弱的渴望,宛若游丝,却不曾间断。在她心口的伤裂处,生长出许多第一次才有的苦涩难耐的情绪。

痛苦,锥心尖儿的痛。在黑暗的笼罩中,她无尽地渴望一丝光明,像一只渴水的鱼。

无奈,有心无力的反抗,让她真实地眼见自己的弱小,和无法掌握自己人生的痛苦。

升入中学的同学不断给她送来学校方面的信息,诱惑化成了蔓藤,啃噬着她的灵魂,又妄图摧垮她的身体,就这样,萧红的病情越来越严重。但最痛的还是心,最差的时候,她不仅仅是身体备受病痛侵袭,更是感到了生命的无力。她想悲悯自己,却终明了,悲伤沉郁都只是徒劳。

一朵倔强的花,注定是不会轻易在痛苦中凋落。越是困难重重,她就越是要走出一条路来,越是黑暗笼罩,她就更加渴望光明。

到了正月,新学年即将开始,她在绝望中再一次反抗。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她血液里,瞬间充满了叛逆的力量。虚弱苍白的脸,眉宇间却凝聚着一种强大的能量。

萧红果决地告诉父亲:如果不同意上学,她将要去做修女,自毁后生来与父亲对峙。父亲最在意自己的脸面,萧红如此做法正是她所能做到的最能让张家丢尽脸面的事情。

这样的决定,对于作为教育界名流的家长来说,可以说是一个根本无法还手的打击。

上流社会,就是这样,他们在世人面前浮华的掠影,远比什么都重要。掏空金钱,掏空人性,也要把面子修整得光鲜靓丽。这一次,萧红正是抓住了家族的脸面这个把柄。她要撕破这张华丽的面具,父亲自然不许。上学的事情,也就无奈依了她 。

据说,在萧红初中毕业以前,张选三已经将她许配给了呼兰游击帮统王廷兰的次子王恩甲。

萧红的父亲身在教育界,对大都市中青年学生自由恋爱的风气不会不了解。他知道,只要到了那样的环境,就将无法羁勒一颗少女的心。可是,萧红出家的意向,是非常可怕的,他知道,萧红这话,没有半点假。所以她真要实行起来,他谋划好的一场政治联姻将毁于一旦,而且能把一个教育家的社会资本剥夺殆尽。不过,僵持到了最后,还是让萧红胜了一筹。他想要暂且将她稳住,等着它日将她婚嫁,也算是成了。

萧红终于在1927年的秋天来到了她渴望已久的哈尔滨,进入了“东省特别区区立第一女子中学”,萧红就读于初中部。

这座辉煌的省城,这个崭新的校园,是她无数次梦中呼唤的渴望,如今她已经踏入。内心充满了喜悦,可在经历了这一次家庭的斗争后,萧红却孤独起来再不似往昔欢快。眉眼之间,总是涌动着几分愁丝,让人看了忧伤。

再后来,萧红的朋友回忆初识她的时候,萧红总是沉默寡言,非常内敛,总是给人不易接近的感觉。骆宾基写《萧红小传》,也说到她平时很少说笑,有些孤独。

这一次斗争成功,却耗尽了她心中的阳光和快乐,并且所有补给仍然来自她所憎恶的家庭,这使她感到屈辱。她始终走不出家庭的阴影。好在,这一次她是走出来了,暂且算是挣脱。落脚在这个她在抗争的那三个季度里梦寐的“东特女一中”想来也是幸运了。

“东特女一中”是当时远近闻名的学校,坐落在的哈尔滨市南岗区一处环境优雅的俄式住宅区中。书香袅袅,蛊惑着萧红悸动的心,初来时,她却感受到了一种回归,心中一片宁静而悠远。

学校吸收西方新鲜前卫的办学理念,又聘请了一些思想前卫的新潮教师,又非常重视体育。在学校里,有五个女生,因为在体育方面取得了非常出色的成绩,被称为“五虎将”。这样一个学校,萧红有一种新生的感觉。

在中国,二十世纪有两次革命具有历史性的影响。第一次是辛亥革命,推翻了帝制的圣殿;再次是新文化运动,以现代语言清扫古旧的文言文,实质上是前者的一个延续。

在此次新文化运动中,《新青年》杂志打出民主和科学的旗帜相号召,白话报刊一时蜂起,新型知识分子在不同的精神文化领域里采取一致的行动,猛烈批判专制政治和封建礼教,提倡个性解放。

新文化运动在中国社会里掀起了巨大浪潮,摧毁了许多旧物,那些顽固的东西在新文化运动的思潮中脆裂。新思潮的风暴席卷了大江南北,当急风骤雨初歇,却在那些青年学生心中生根,时时鼓动着他们迈向新路的步子。

新文化运动的风潮,也吹过了哈尔滨,冰层之下,自由的生命在觉醒,在梦境的边缘开始涌动。学校,则是最先苏醒的地方。

哈尔滨的碧瓦红墙,掩映着萧红最开始的故事,也托起了她的自由梦。她的灵魂被引向更自由的天际。她的身躯却被锁在了命运中苦楚挣扎。她的灵魂,沐浴着新思潮的风雨。

当她挣脱家庭的束缚远走高飞,哈尔滨成了萧红的第一个落脚点,却未必是终点。没有了家的根基,她成了无根的浮萍,随着命运的风雨烟云流离辗转。

课堂之上,萧红欣喜于手中的课本为她打开世界的窗口,让她看到了远方的风景,让脚下的道路变得日渐明晰。

她深深地记得,是怎样艰难的一番斗争才使得她赢得这样一个难得学习的机会。而这场抗争里,这仅仅是个开始,她必定是要用好所有的时间,“武装”好自己,维持自己抗争的胜利。

萧红,全身心地投入学习,读书,抄笔记,与其说是出于青年的求知欲,毋宁说是为了抗拒和克服来自家庭的压力。

家,对于萧红来说,已无温暖可言,在同学身边,萧红却得到了几分难见的温情。同学的友善也让萧红感到欣喜,她有了几个亲密的伙伴,且都是有理想的青年。她同时欣喜于教师的博学与温厚。

多年过后,她一语情深道:“墙里墙外的每棵树尚存着我芳馨的记忆,附近的家屋唤着我往日的情绪。”

这所学校校风是开放的、活跃的。在这里,她才能真正地感觉到自由的呼吸,她感觉到生命通透的觉醒。

萧红的绘画和文科课都很好。平日里萧红性子沉默内敛,也只有沉浸在绘画和文科的课堂中时,才能见得她的光华和神采。

绘画教师高仰山是吉林人,毕业于上海美术专科学校,他从母校带回来的,不但有着现代艺术的革新色彩,而且带有当时上海的一种“普罗”气息。当那气息铺面而至之时,萧红的心中升腾萦绕起一种宁静的向往。

也就是这样,在高仰山的感染下,萧红萌生了绘画的兴趣,而且愈来愈分明地感觉到自己在这方面的才华。在色彩的舞动中,她已经看到了自己成为一个女画家,她在自己亲手创造的世界的里旋舞飞转。那是一种至美的陶醉,亦是一种忘我的幸福。能让她漂浮的灵魂暂且安宁栖息。

或许是因为萧红个性因由,她在绘画上显现出了不寻常之处,称得上是一个不循规蹈矩的另类,不在别的,只在于她的眼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