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乱世风华爱成殇:萧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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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浮生若梦--朱砂一抹红(1)

1永诀

对于萧红来说,这是她此生最艰难的离别,如果她还是曾经那般脆弱,她一定会留下来,与萧军天长地久共赴生死,也许这也是她曾经某时候的信念,然而,在经历人生坎坷风雨,经历了浮世的辗转,她已经从苦难中坚强独立了起来。

走出了离别的阴霾后,萧红的心渐渐晴朗起来了。

端木蕻良更加主动地向萧红示好。

柔情是世间最美的好景,柔情也是爱的迷药。萧红好像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得到男人的柔情的关顾。

萧红的青春早已经在困难里寂灭,然而,他的柔情似水却让萧红少女般的柔情中渐渐苏醒。

队伍在运城稍作停留,接着向西安开拔。在行进的途中,丁玲要求同行的作家、戏剧家为西北战地服务团写一个剧本。取名《突击》,写的是一群逃亡的中国老百姓奋起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故事。话剧演出非常成功,使全体编剧者都为自己以文字所作的社会动员感到振奋,萧红正是其中一员。

但萧红知道,这是宣传,不是文学,亦不是自己要走的路。她希望,在这动荡的战争环境里有一块安静的地方,让她独自书写。

聂绀弩说:“萧红,你会成为一个了不起的散文家,鲁迅说过,你比谁都更有前途。”

萧红笑了一声,说:“又来了!‘你是个散文家,但你的小说却不行!’”

他们尽情地聊着,说到了她的《生死场》,也谈到了鲁迅。

萧红沉吟了一会儿,说:“鲁迅以一个自觉的知识分子,从高处去悲悯他的人物。他的人物,有的也曾经是自觉的知识分子,但处境却压迫着他,使他变成听天由命,不知怎么好,也无论怎样都好的人了。这就比别的人更可悲。我开始也悲悯我的人物,他们都是自然的奴隶,一切主子的奴隶。但写来写去,我的感觉变了。我觉得我不配悲悯他们,恐怕他们倒应该悲悯我呢!悲悯只能从上到下,不能从下到上,也不能施之于同辈之间。我的人物比我高。这似乎说明鲁迅真有高处,而我没有,有的也很少。一下就完了。”

两个人路上散步,月色初上,一片安静姣好的景致。聂绀弩的心却是十分不平静的,他很震撼,因为他第一次听萧红说了那么多的话,潺潺如流水一般从心底流淌而出。

萧红说:“你知道吗?我是个女性。女性的天空是低的,羽翼是稀落的,而身边的累赘又是笨重的!而且多么讨厌呵,女性有着过多的自我牺牲精神。这不是勇敢,倒是怯懦,是在长期无助的牺牲状态中养成的甘愿牺牲的惰性。我知道,可是我还是免不了想,我算什么呢?屈辱算什么呢?灾难算什么呢?甚至死算什么呢?我不明白,我究竟是一个人还是两个,是这样想的是我呢?还是那样想的是。不错,我要飞,但同时又觉得……我会掉下来。”

她的声音婉转如水,她的话语中又透着数不尽的哀伤。苦难在她心底烙下了沉郁,无论她如今是怎样的坚强和独立,却始终驱散不了命运的凄凉敢。

说了许多,萧红想起了萧军,她感叹着: “我爱萧军,今天还爱,他是个优秀的小说家,在思想上是个同志,又一同在患难中挣扎过来的!可是做他的妻子却太痛苦了!……我忍受屈辱,已经太久了……”

聂绀弩不禁想起在临汾车站月台上和萧军的谈话。

同样的倾听者,却是不截然不同的对白,一边是他还“爱”,一边是无法释怀的“痛苦”。

也许这样,他们这份情感才算是平衡了。

临汾之别,是永远。这是聂绀弩在听了萧红的诉说后才忽然明白的。

这一段日子一来,端木蕻良总是想方设法地接近萧红,一直在猛烈地向萧红展开追求的攻势,聂绀弩对他的好感不多,而且他觉得萧红也是讨厌这个人的。

聂绀弩想起萧军临别时的嘱托,说:“飞吧,萧红!……‘不要往下看,下面是奴隶的死所!’……” 聂绀弩不希望萧红被端木蕻良这个男人牵绊,她应该有属于她的更好更美的天空。

然而,她那是故意夸大的,或者纯粹就是戏说。与此相反,端木蕻良倒有很多为萧红所喜欢的地方。

端木蕻良原名曹汉文,出生于辽宁省昌图县的一个大地主家庭。从出生到“九·一八”,端木蕻良过的完全是少爷的生活。从两篇回忆性文字《初吻》和《早春》看,他是一个性早熟的少年,痴情,任性,却又喜新厌旧。

他熟悉西方文学、电影和音乐,为西方文化艺术中的自由精神和形式美所吸引。他颇有点浪漫骑士派头,对妇女抱有同情心,然而缺乏的是抱打不平的勇气和自我牺牲的决心。堂吉诃德那样大战风车的疯狂,他是全然没有的。相反,他依然一副公子哥儿的脾性,视贵族特权为当然。

从某些角度来看,萧红是喜欢端木蕻良这种特性的。端木蕻良外表的文弱,包括发式与着装,一副前卫艺术家的样子,在文学才华方面,应当说,他是胜于萧军的,他一完全异于萧军的另一种人。

萧红就说过,她不喜欢太阳,因为太阳只是一个毫无情趣的男子。而端木蕻良的阴柔正是契合了萧红心中喜欢。再看作品,端木蕻良与萧红都具有乡土感。他向往大地、海、草原,世上宏大的事物;已经写出的《科尔沁旗草原》也确实是宏大的,但是事实上,却无法克服那种在当时常常被称做小布尔乔亚的东西。而这种东西,又恰恰构成作为女人的萧红所喜欢的日常生活中的情趣。

端木蕻良对萧红是欣赏的,萧红作品中的诗性特质,与他的小说有更多相通的地方;这种抒情性,是萧军的小说所缺少的。

萧红对他最抱好感的是,他成全了她作为一个女人的自尊和荣耀,无论在公开场合还是私下里,都不掩饰对自己的欣赏,而且乐于交流。在他这里,萧红获得了一种知己之感,多年来不断遭到伤害的自尊心,得到了最大程度的满足。

日本军队占领了风陵渡,不时地隔河炮击潼关,随时有过河的可能。但此刻,西安是平静的。

丁玲有事回延安,约聂绀弩和她同去。临行的前一天傍晚,聂绀弩和萧红在马路上遇上了。

萧红破有意味地暗示聂绀弩她和端木蕻良的关系又近了一层。

“萧红,”聂绀弩提醒她说,“你是《生死场》的作者,是《商市街》的作者,你要想到自己文学上的地位,你要向上飞,飞得越高越远越好……”

第二天,萧红为丁玲和聂绀弩送行。人丛中,聂绀弩向萧红做出飞的姿势,又用手指着天空。萧红会心地笑着点头。他想要表达的,她都懂得,然而,她不敢回应什么,也一样不敢保证什么。

萧军、丁玲和聂绀弩先后把一段短窄的时间和空间留给了萧红和端木蕻良,使他们有了无障碍的、全方位接触的机会。开始,意味着另一种结束。事已至此,成了不可逆转的命运。

丁玲和聂绀弩走后半个月,突然回到西安,而且当中多了一个萧军。萧军在去五台山的中途折到延安,和他们碰着了,后来计划再去五台山,形势已经不容他成行,只好随他们一道到西北战地服务团里来。这时,萧红和端木蕻良正寄居在团里。这样意外的不期而遇,是他们都不曾料想的。

萧红和端木蕻良一同从丁玲的房里走出来,一看见萧军,两个人都愣了一下。端木赶忙过来和萧军拥抱,聂绀弩看见,他的神色是含有畏惧、惭愧等复杂的意义的。聂绀弩走进自己的房间,他又赶了过来,拿起刷子给聂绀弩刷衣服上的尘土,低着头说:“辛苦了!”但聂绀弩听那声音却像在说:“如果闹什么事,你要帮帮忙!”……

萧军一回来,谁也不加理会,只顾洗涤头脸上的尘土。萧红走近他的身边,微笑着对他说:“三郎--,我们永远分手吧!”

“好。”

萧军一面擦洗着头脸,一面平静地回答说。萧红很快就走出去了。一个短促的告别,结束了长长的一份爱。

这样一个结束,并不是因为端木蕻良,结束,已经是注定的命运,他无法改变。

她是一个缺少安全感的女人。失去了亲人,情人和朋友也相继离去,她害怕一个人过日子,害怕遭到世界的冷落甚至强力的压迫。此刻,身边只有一个人,就是端木蕻良。

与萧军的爱,如同东流逝水,再难收回。那么,她没有理由放弃身边最后一束温暖。

在双方达成和平协定之后,萧红和萧军有过一次关于孩子的谈话。萧军知道萧红已经怀孕,所以建议她生下孩子以后再分手。可是萧红去意已决,不接受他的劝告,更是不愿意把孩子给萧军。

萧红向萧军警告说:“若是你还尊重我,那么你对端木也须要尊重。我只有这一句话,别的不要谈了。”

这一次,萧红无比决绝。爱不覆重来,说再多也是徒增伤感,萧红不再想听萧军再说什么,与君长决,那就此息声是最好不过了。

所以当萧军找机会同萧红约见的时候,萧红说,到外面散步也可以,一定要约端木陪同。而这是萧军最介意的,也是最忍受不了的。

萧军终于没有获得两个人单独会面的机会。

在与萧军的关系彻底破裂之后,萧红约端木蕻良到公园里去,把情况告诉了他。

说过之后,痛哭起来。

随后,她告诉端木蕻良说,她已经怀孕了。

这是萧红与萧军的爱情“遗产”。这笔遗产对萧红来说,命运是如此地戏弄着她:开始和萧军生活时,怀的是王恩甲的孩子将要和端木蕻良生活时,孩子的父亲却是萧军。像是一个轮回的诅咒,幸福总是离她有那么一步之遥,而这仅有的一步,却是她永远都到达不了的彼岸。与其这样的痛苦着倒不如从未有过这样深的期盼。

萧红深深地知道萧军不爱别人的孩子,端木也不会。本以为,走出了一段痛苦的情感,会有一个崭新的开始,本以为最难的是与君长决绝,然而。走出来之后,才发现前方又是一片风雨阴霾。

忧愁、沮丧,失落,一切都是无用的情绪,不管你的情绪如何,未来终将要一步步到来,好的坏的,认谁也无法阻挡。萧红在静静地等待着……

2.流转的浮萍

1938年4月,在萧军决定随丁玲去延安之后,萧红和端木蕻良乘火车返回武汉。

在绿川英子的一篇回忆文章中,萧红后半生悲剧的这一页,就有了一个非常清晰的投影:

……逃难的人群如濡湿的蚂蚁一般钻动。萧红夹在其中,大腹便便,两手撑着雨伞和笨重的行李,步履迟缓。旁边,是轻装的端木蕻良,手里捏着司的克,神态从容。萧红并不企求帮助,只是不时地用嫌恶与轻蔑的眼光,瞧了瞧自己那隆起的肚子……

不同的故事,同样的情绪,越来越大的肚子勾起了萧红许多阴暗的回忆,那些苦寒的离家出走的挣扎,那些深陷旅馆的囚徒岁月,那些苦汁从心底像苦泉一样,从心底喷涌而出。一次又一次地惊醒她的梦境,又围困着她真实的生活。

再次来到武汉,又是一种不同的感觉。当初萧军还在,当初端木蕻良还是个后来者,当初萧红经常会开心地大笑,无数个美妙的想当初,都融化在了记忆里,如今,故事的情节已经变了,此刻萧红心中更多的是伤感。

萧红和端木蕻良一起到小金龙巷找蒋锡金,希望解决端木蕻良的居住问题。蒋锡金问起萧军的去向,他们说是到兰州去了,便没有细问下去。

端木交了一个月的租金,蒋锡金就把房间的钥匙交给了他。接着,蒋锡金问,萧红怎么办呢?回答说是住到池田那里去。

过一段时间,蒋锡金回到原住处交房租,捎带取些衣物。取完东西,正打算离去,听得里间有个女声叫他,问他为什么不进去。

他一听这是萧红的声音,就推门进去了。第一眼看到萧红,他有些愣住了,她的脸色苍白,无力地躺在床上。很显然,这样一种情况,萧红和端木蕻良他已经是心知肚明了。

萧红拍拍床沿,让蒋锡金坐下,告诉他说自己怀孕了,要他帮助找一位医生做人工流产。

又是一个惊讶的消息,蒋锡金得知这是五个月的孩子了,他告诉萧红,五个月的孩子流产会有生命危险的;况且,是萧军的更应该生下来,这是一条小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