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奇缘濯非之舍利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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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5 此曲只应天上有

江南世家西厢房。

遣退了几个倒水端盆的仆人,神兵迹刚要为游刃解衣探视伤口,又想起什么,回头说:“皇甫姑娘,你年龄尚幼,不适宜看到血腥的东西,还是回避吧。”

窗外斑驳的树影中不知何时多了一抹人影,接着是女孩子赌气的声音:“好了,不看就不看,还说什么大道理。”

神兵迹听到她离开,松了口气,一伸手的瞬间,再度顿住,“你又回来了。”

“我是告诉你,凤先生教我一句话——男女授受不亲,除非你要娶她,不然你比我更不适合待在里面哦!”皇甫轻涉说完,一溜烟跑了。

凤先生是什么人?

“那丫头的确很熟悉……”神兵迹苦笑着摇头,就是想不起到底什么时候见过。脑海里隐约有残存的记忆,也不大真切——貌似他真的忘记了什么很重要的事。一转念,现在不是想私事的时候,游刃性命垂危,只有拼这一次,与药王紫殷违约,擅自替游刃减轻伤势。

把躺在那里的游刃扶起来,神兵迹解开他缠绕在身上的女装,运掌至丹田,缓缓灌输到他的体内,当即感受到对方体内流窜的诡异真气——同样是至阴寒气,一方面有紫殷的药效,另一方就是游刃的体质也是寒体,而且这种寒体是自身修为到一定程度形成的。

他的武功并非出自中土——

紫殷的药效果然和他的人一样怪,越想顺着药性把逆转的真气冲开,越是事倍功半。神兵迹练就的纯阳功体与之抗衡,消耗颇多元神,可顶多就是把这次暴发的毒素牵制在,却没办法减轻伤势分毫。

这种情况是不多见的,究竟是什么原因造成他毒发?

紫殷的药,失效了?

平息吐纳以后,神兵迹收掌,一缕白雾从双方头顶溢出。他以袖拭去额头的汗,听到有人敲门,便回身把游刃的衣服拉拢好盖上了褥子。门一开,出现在眼前的人让神兵迹略微叹口气,“我以为你会来得更快。”

“对没心没肺的人,我干吗要惦记着?”进门的一位鹅黄裙衫的少女,团扇轻摇,眉眼之间英气逼人,“唉……你头发怎么搞的?难道不想要我,都烦恼到白了头吗?”

神兵迹退开一步,“流宛,这么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怎么不说是你刻意避开呢,我的未婚夫?”江流宛眯眼,嘴角扬起,语调陡然一换,拍拍他肩头,“喂,这会儿没有别人,大哥也被请去和客人谈话了,有什么不能说的?”

“客人?”神兵迹脑海中闪过一幕场景,“是不是一群天竺人打扮的和尚?”

江流宛没回答他的问题,顺手把门关上,探头看了看床上昏迷的人,咋舌,“老天,真是大美人一个啊!迹,说实话,到底是我们约定的原因,还是你怀有私心,打算真的沉沦了吗?”

神兵迹靠在桌边,望着她的背影,摇摇头,“流宛,别人怎么说都罢了,这个玩笑由你开很无趣。”

“遇到这么美的姑娘也是福气啊。”江流宛托着下巴寻思,“唉,刚才你问天竺的和尚?是啊,好奇怪的,不知道怎么突然来了一群和尚,大哥刚才接了你就又去陪他们,谈话也神秘得不得了,根本不让其他人在场旁听。”她耸肩一笑,“无所谓啦,反正我对佛门也没有兴趣。”

“天竺的和尚……”神兵迹沉吟了一下,“果然是刚才那些人。”

“老兄,你也太暴殄天物了,认识这么美的姑娘不早点告诉我?”江流宛的肘戳他的腰,“看来不是我有求于你,而是你一举两得。”

“莫再胡说。”神兵迹正色道,“他是我半路救的人,不过现在伤势严重,需要解毒。”

“要解毒应该去药王谷,而不是我这里。”江流宛纳闷地望着他,“你是不是弄错了?”盯着那丝丝银发,她又问一次,“你的头发到底怎么回事?”

“我说我也不知道,你信吗?”神兵迹突然说道。

“啥?”江流宛不可思议地瞪大眼,“别告诉我哪天你一睁眼,就是满头白发。”

神兵迹颔首。

“这个冷笑话一点不好笑。”她握着拳头,“不过,从小到大,你都没说谎的天分,只有甘愿上钩的人——好,我信你,可你都干吗去了,那一身功夫是白学的吗?自己的身体都保护不好,还能做什么?”

神兵迹微微笑了,“这句话让流霜听到,他会跳脚吧。”江流霜一直对拜师学艺那件事耿耿于怀,认为是他使其迷路。

“原来你来我家是为了霜弟?”江流宛恍然大悟,“之前是不是见过面了?”

“见过,在竹林精舍那里有一面之缘。”他没有一丝隐瞒。

“你们说了什么?”江流宛好奇地问,“是不是关于我们两家商号的问题?跟你说哦,那是霜弟的意思,不是我能干涉的,要知道大哥在外奔波的日子,商号账目全由霜弟管理,即使是大哥也不会过问一个字。”

“商号的事,毕竟是两家协议在先。”神兵迹淡淡地道,“商人重信,有什么不满也是私下之事,牵涉到那么多人的生计,我不能再袖手旁观。”

“那些人的生计是神兵世家的范围,你当然无法淡然处之。”江流宛背着手转圈,“好吧,反正这事我也有责任,被江南世家并去以后,我给你许个诺,不会让原有的负责人离开,顶多是你家少了一门财路可以不?”

“嗯。”他点头。

江流宛伸伸懒腰,“就为这个你专门来跑一趟吗?修书一封就好啊。”

“我是要看看,流霜回来没有。”他脸色渐渐变为凝重,“据我推算,他近期会有灾劫临身,能不能化险为夷还是未知,这也是要你做个心理准备。”

“你看到他还不提醒?”江流宛诧异地说,“他不知道你我的约定,因此会误会你,可你也不至于和霜弟赌气吧?”

“他不会听的——”神兵迹幽然开口,“一念大师坐化。”

“啥?”江流宛缩缩脖子,“霜弟是去给他祝寿的啊,怎么喜事变成丧事了?”她忽然扬起头仔细瞅瞅神兵迹,“这件事不会和你有关吧?”

“是我和一念大师下完棋之后的事。”神兵迹走到桌边,倒了一杯茶,慢慢啜饮。

“不会霜弟认为是你害死大师吧?”江流宛开始头疼。霜弟什么都好,就是一旦认准了死理,谁也拉不回来。

“你又猜对了。”

“天,你们两个真让人头疼。”她无奈地摇头,“罢了,这件事你肯定有办法解决,我只关心霜弟的安危,再算算吧。”

“我能算的已尽量去算。”神兵迹微微闭眼,“堪舆之事乃是天机,不可多泄,否则对流霜只有更坏。”

“你们俩都是爱搞神秘。”她猛地冒出一句感叹,“霜弟出发之前,他也这么说,可惜流霜不信。”

神兵迹的意识里闪过一个名字,“皇甫姑娘说有位凤先生,他是什么人?”

“皇甫姑娘?”江流宛似笑非笑,“你还真是失去了记忆,连轻涉都忘记了,怪不得她气得不肯和我一起来。”

“凤先生是哪里人?”神兵迹皱眉——流宛何时遇到这么厉害的人,能掐指而算天命,这绝对不简单,“请他一见或许我们可以商量看看,如何化解流霜之劫。”

“他啊……”一向巾帼不让须眉的江流宛脸上竟然浮现出赧然,“我做不了主,不如带你去问问,看他愿意不。”

“莫非——”神兵迹低吟,“他就是令你要求我破坏这门婚约的人?”

“别说那么难听,你自己一心修道,早晚也要丢开我。”她一叉腰,恢复了爽朗,“凤先生就是凤儒衣,江南世家目前的西席。”

“我要会一会。”神兵迹不为所动地继续说,“你安排一下。”

“唔,非要见吗?”她有点迟疑,点了点游刃,“这位姑娘呢?”

“她会助你我解除婚约一臂之力。”

“你要怎么回报人家?姑娘家的名节很重要呢。”江流宛于心不忍了,“你一个大男人的好歹是要走修道之路,世俗对你没有太大关系,女子可是一耽误就是终身呢。”

“你不必想太多。”神兵迹说道,“‘她’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本以为可以撑到离开江南世家再寻解毒之策,看来比较难。”

一路上没有再遇到那偷袭他们的女蒙面者,仿佛断了消息似的,游刃的伤也无从着手。退一万步说,即便是赶去药王谷请药王紫殷出手相助,也需要一段时间支撑他的身体,目前又遭逢伤势突发,用了加倍的药量之后,肯定不够接下来的日子用。

冥冥之中总觉得有什么地方被人牵制……在朝着某个方向发展。

“那好,我带你去见见他。”她抿抿唇,“不过要是他不见,我可没法子。”

神兵迹看得清楚——

江流宛已陷得很深,她向来是舍我其谁的性子,何曾把亲人以外的人放眼里?但愿凤儒衣是值得托付之人,否则,未来的日子,会有数之不尽的苦头。

安顿好游刃,神兵迹与江流宛绕过江南世家的水榭长廊,前往僻静的偏苑。

远远的,传来一阵笃笃的箫音,那箫声时而呜咽深沉时而婉转多情,如若深山泉吟,又如飞凤长鸣,在光阴飞逝中隐去。

“怎么了?”发现他顿住脚步,江流宛回过头不解地问。

神兵迹闭上双眼,似乎在感受什么。

“哪里不对了?”江流宛发现她越来越不了解这个青梅竹马的玩伴。别看他还是对她万分照顾,可内心想什么,却是一点都摸不到边。他的头发、还有那名女子,究竟是怎么回事都没有一个明确的答复,不禁让她忧心。

“不,只是觉得……曲子……”

“曲子怎么了?吞吞吐吐真是折磨人。”她是急性子,受不了地推推他。

“湛湛玉泉色,悠悠浮云身。闲心对定水,清净两无尘。”他下意识地吟出记忆深处一首深藏的诗,“手把青筇杖,头戴白纶巾——”

“后两句是什么?”江流宛兴致勃勃地问,“这诗听起来好悠闲。”

“你何时对诗词感兴趣了?”儿时的她最讨厌念书,更喜欢舞刀弄剑。

江流宛脸一红,“随口问问。”

“去问问里面那位凤先生要不要见我。”神兵迹负手静候。

江流宛“哦”了一声,晕乎乎走向月亮门的另一边。不多时,神清气爽地回来,朝他招了招手,“你自己进去吧,凤先生说我大哥刚才派人来这里找我,现在我得过去。”

神兵迹点点头。

与他擦身而过的同时,江流宛闻到了一股幽淡的香气,纳闷地挑起眉,“你身上放了什么东西这么好闻?”神兵迹与天竺来的一群和尚自是不同,和尚们沐浴在莲花般清圣的气息中,而神兵迹则是带来了让人心驰神往的香,似宁静夜晚,花草园中寂然开放的昙花。

神兵迹袖子一甩,“你看我有装了什么?”

“难道是自身发散的香气?”她啼笑皆非地抿嘴,“好羡慕,要是我也这么香就好了。”重要的是——

这香气——与凤儒衣在园中种的大片昙花,如出一辙。

等她离开,神兵迹凛神走向里院,不料刚才中断的箫声再度响起,绵绵不绝袭来,他的脑海深处立刻掀起三尺浪涛。

眺目所及,院落两旁是片片繁茂的昙花,中间一条石子小径,蜿蜒深处坐落一角亭,亭中有位紫衣儒衫的男子,十指拈箫,悠然吹奏,对他的出现并无太大反应。而这名男子身旁的石头圆桌上还摆着一架古琴,不知怎的,那琴静静地躺着,显得十分萧瑟。

神兵迹见状,缓缓抽出了一直不肯轻亮的背后宝剑,剑光闪的同时身形旋转,一段飘逸的剑舞若行云流水挥洒而出。剑气缭绕在园中,点花,则花为之颤;点露,则露为之滴,琴弦在须臾间受到剑气影响,发出铮铮音节,与那洞箫声相和,颇为怡然。

那紫衣人的唇离开了箫孔,“好友啊好友,你记得这琴曲,却忘记了吹箫人,真可谓是‘兴尽下山去,知我是谁人’。”

这是那首诗的最后两句!

神兵迹收剑负于身后,迈步走到近前,“这位先生,我们可曾相识?”

“能和我之曲而舞剑者,只有两名故人,其一为女子。”他把那根长箫放在桌面,起身在琴弦上拨弄两下,清脆悦耳的音符,久久环绕在耳际,“另外一个嘛,你说呢——”

“我对阁下却没有印象。”神兵迹淡淡地叙述。

“不只是对我,该说你忘记了不少人。”紫衣人轻笑,狭长的眸子映出一抹寒光,“宛小姐说你也忘记了轻涉姑娘。”

“是。”神兵迹与他四目相视,也为对方绝世的风采所赞叹——非帝王家的锦衣,单一身翩翩儒雅的气度已是卓绝万千,那根精致的银毫便如流苏悬饰腰间,熠熠夺目,无不衬托主人的风流矜贵。

“这么看来‘忘记’的范围有所选择。”他走出亭子,来到近前,“比如很早认识的没有忘记,中途相识的就在两可之间。”神兵迹叹了口气,“听流宛说先生也是深知数术堪舆之人,当知算天算人难算己,即使知晓大灾大限将至,也难预见一二。”

“这也是你要求见在下的原因之一吧?”紫衣人笑了笑,优雅万分一欠身,“鄙人‘忘尘客’凤儒衣,若你不记得了,那就当第一天认识我也罢。”

忘尘客?此人见而惊艳,岂能轻易忘之?究竟是什么让他忘了这些人?

隐约脑子里蹿出一些零碎琐碎的片段,一叶扁舟,随水长流,岸上有人踏歌轻唱:“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想起什么了?”凤儒衣勾唇魅然一笑。

“是想问凤先生对流霜之事,是怎么看的?”神兵迹甩了一下头,恢复镇定。

凤儒衣一伸手,“请坐。”

神兵迹随之一同入内,落座后,凤儒衣为他满了一杯茶,“这是刚刚煮好的青梅酒。”

青梅酒除了止痛治伤之外,还有安神奇效。对消耗功体过多的神兵迹来说,无异于是大大的滋补,“多谢。”

凤儒衣说:“适才你带了一重伤之女子进府,又没叫人请大夫,想必是自行为其疗伤。”他顿了顿,“再看你脸色不佳,当是内腑真气不足,所以备了这酒与好友享用。”

被初见的人叫了一声声“好友”,神兵迹倒没有太大反感,唯有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是他——忘记了太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