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 巳 年
（1917．1．1-3．18）
一月一日 阳历元旦。严寒，大雪。
社会上既无新年景象，校中亦不举行祝贺式。国家形式与社会实际、人民心理不相牟合，此为最着之一端。对学生不能作假意之训辞，故无仪式，以符诚字之校训。
今日，省城学校职员开新年恳亲会于西湖图书馆。先期由余与叶墨君、陈柏园、王卓夫四人为之筹备；去年曾举行一次，所以联络感情也。八时，往学校一转，即冒雪至西园埠登舟。陆续到会者计八十余人。十二时入席，中菜西餐；酒数巡，由余起立致开会辞，大意如下：“六年一月一日，吾浙省城学校职员举行第二次新年会，社会上固无新年景象，甚至政界因变故亦无庆祝之事。可知今日欢乐和好者，惟吾教育团体与政事风潮不相关系，此即教育独立之精神；更可知欢乐和好为吾教育团体唯一之要义。杯酒炉火，雪花满湖，又足以助吾辈欢乐和好之兴味。请尽一觞，祝彼此健康！到会诸公万岁！浙江教育万岁！”众拍掌。余兴有徐平甫之奏七弦琴，龚炳如之拳术，王卓夫之猫鸣，郑夷争、张佐时之唱戏。又相互敬酒，年最幼敬最老者，樊希成五八与某君十八相差适四十岁，余以身最长，亦受一杯。二时许，雪犹未已，不能拍照，遂散归。归舟中徐平甫又弹琴数曲，雪大不能携，以琴付余附于舆。因探浙事风潮，往商会晤王湘泉、沈剑侯等。
知昨晚几酿大事，幸获冯副座来电。〔又知〕有已保杨善德为浙督兼省长之命，而浙事遂两败。晚赴实业银行宴会，其意为学生另费贮（储）蓄，皆赞成。同座有韩士鸿、朱硕甫、周文山、陈柏园、王卓夫、张佐时，主人代表为董事周季纶、行长何敬安。畅饮且拇战。八时散席，周季纶送余，见有琴，偶成“雪夜抱琴归”一语，拟续成一诗。
发致王幼山函，达黎大总统捐给教育会费万元鼎助之谢忱。迟一日发。
二日 雪霁。
今日之江大学举行第五十次毕业式。该校校长司徒华林先期函柬特约，希余必到，并致训话，故不得不去。因路滑，添雇轿夫一名。九时半，由寓径往，十一时始到该校。满山白雪，江风有声。校长司徒君邀余至山顶寓所西餐。其老母七十六岁，出而相见。旋入席，妻妹均同座，皆能华语，礼遇颇优且亲爱。食品先进牛汁，嗣进羊腿一大盆，由男主分割，佐以素食数种，最后甜食布丁，则由女主分割。岂食物亦有男女性耶，抑西人惯礼耶？餐毕，司徒先下山（校址在半山），余与其母妻略谈，迨二时，同至式场。
毕业生六人祈祷、唱歌，报告后秩及来宾训勉，校长介绍余，因起而演说，大意如下：诸君在本国内受外国人之教育，若为他国便有过虑，惟美国与我国感情最好，余愿代表我国教育界特申谢忱！对于毕业诸生，他无所言，仅简括二语：一、我国现状，人材与事业之不适，当希后来青年有以矫正之——不图幸进，用其所学。二、我国取法美国之要点，以充足中等社会为要。美国立国之道在中等社会健全，中国亦应以中等社会为中坚。谨以三中字供诸君研究。式毕后，至应接室茶点，即在校外四围雪山中合摄一影，遂辞归，抵寓已七时。张葆灵、范仰乔、魏伯炯有函邀余晚膳，即去，共商浙事善后办法。因闻杨善德来，浙中军长官绅咸有阋墙外御之意，闻已和协如初，余不欲多言，浙江国果不可破耶！仰乔拟有电稿，达在京国会议员。余默然，约其明日同至商会再商而归。
三日 晴，寒甚。
九时至校，知有临时号外，中央已任命杨善德为浙督军，齐耀珊为浙省长，闻之翕然。余本无主张，故亦不赴商会，我行我事。乘旬日校内举行学期试验，无授课事，拟赴申一行，为省教育会托钵。十一时，访陈一昜，邀余饮酒，同至城站半斋午膳。对酌嫌寂，余邀朱听泉来，陈君又邀其同乡施某。饮毕，即至车站，二时五十分开车，有秦吉人同行相谈，至嘉善，伊下车。沪宁新通车，姑下北站，孰知新轨行车极缓，直至九时四十分始到。寓振华旅馆第壹百廿三号。一昜告余，张复元寓此，即访谈浙事。十一时始就寝。
四日 晴，点水成冰，沪较杭更寒。
八时起，早点毕，雇车至南市十六铺董家渡，访田澍霖。尚未起，稍待进晤，畅谈浙事，意见相同。旋以省教育〔会〕事相托，蒙赞允；并谓吴锦堂现在日本，未易接洽，不如向刘澄如设法。此公之引线张让三，其〔友〕人也，合力相劝，或有希望。及午，同乘车马送余至振华，遇姚咏白，屈指五六年不见。稍谈，同乘车访张让三，不晤，留片而出。姚君又送余至后马路兴仁里，访王弁英，又招斐村侄，稍谈，余独返寓。四时半，斐村来，少顷，田澍霖（震升恒北号电话三千一百五十八）来，谓省教育会募捐事，明日拟邀寓沪诸公先行一叙。略谈，告辞。余与斐村至怡和余，据云伯涤约其今日五时后来此也，孰知并不在。即偕斐村到震丰泰夜膳，拟电招王弁英，不通。
对酌谈心，随讲人生问题之要点。膳后又至怡和余一转，伯涤确不来，遂分〔手〕归。余闲步四马路，觉景象与十年前依然，国人之事业一无进步，惟呱呱汽车向所未见而已。
五日 晴。
晨起阅报，见浙人有欢迎杨督军电数则，而一方面又有公民大会之发起，且余名亦在其列，被捏，可恨！九时王弁英来，并云胞妹或亦来。少顷果至，略谈，弁英赴店。余与妹同出，至海宁路寓，甥女辈候焉。即在妹寓午膳，颇畅饮。二时至华安坊，谒岳母，问近状，据云右手稍有疯。稍坐，即出，至二马路宁波同乡会，访张让三，又不在。得晤赵林士，亦无非谈浙事，余略告以省教育会托钵事。出而返寓，知田澍霖中午请客，余外出时，未接其柬，致失此机会，即电话道歉。闻邻室有客自杭来，盖陈一昜已到，今日杭州公民大会，何皆避之若浼耶！少顷，斐村来电邀弁英在半斋夜膳。先与斐村又至怡和余，伯涤仍不来，只得明日朝南也。
六日 晴。
晨起阅报，知昨日杭州公民大会，余被推为请愿代表，可发一笑。九时，访张让三，晤谈许久。教育会建筑事，蒙一口赞成。十一时始辞出，往高昌庙访伯涤，尚未起，午膳后同朝北。余至新筑戒烟社，访汤蛰仙、徐季孙，稍谈，出而返寓。电询田澍霖，将欲出，约一时后来余寓。傍晚伯涤邀晚膳，即偕陈一昜并电招斐村在悦宾楼小叙。余告寓役，如田澍霖来，请其亦至悦宾楼来。未几，果到；畅饮毕，各辞归。余托斐村售大有晋股票事。
乃与陈一昜巡游马路，欲购绒衫，未得。是日，又晤孙江东，盖自北京来，亦寓振华。十时余，余将梦，何竞明自北京来，明日亦返杭。
七日
五时起，赴南站上车。昨晚上海下雪，马路皆白。七时半开车，至下午二时，始到杭。招罗飏伯、张葆灵、叶墨君、王赓三、朱听泉、罗子纯来寓，共商对付公民大会，皆劝余不必表示主张，拟设法函复。接阅教育会电报两纸，一系章太炎所发；一系旅沪浙人黄淡等所发，皆为浙事。傍晚，访王湘泉于商会。
八日 晴。
奇寒，呵冻几不能书。九时赴校，付致公民大会事务所函：“日前因事赴沪，阅报知有公民大会之发起，附列贱名，固未接洽；昨又闻被推为请愿代表，固陋，如何堪膺此重任？尚祈另推贤能，妥襄大局，不胜翘盼之至！”
回家午膳，杜门不出，招何竞明来谈。傍晚朱听泉来，报告今日第二次公民大会杂乱无章情形，闻杨军已抵临平云。八时洗足安睡。
九日 晴。
早膳食（后）赴校，围炉闲谈。下午检阅会计各簿。五时返寓。无事。
十日 晴，墨冰无色。
九时赴校，阅杭报，知周子豪亲家法校长一职为张羽生所夺。但子豪平日嗜棋，不理校务，亦无足讳。午膳后，书联数副。三时出校，赴商会，访王湘泉，不晤。又至上扇子巷，访程剑曹，亦不晤。转至教育会，与孟峄闻接洽，因渠托谋“十一师”校长事，余以为非其时也。自教育会出，至金衙庄，访林同庄，为商教育会建筑事。适李谷卿亦来，即嘱其具承揽，拟夏正元宵左右开工。又至法校，问周子豪，渠已赴沪。与智荷略谈而归。大婿思溥在家候，偕其弟思通同来，法校撤任事已告知家中，据云将眷属迁住诸乡。即同晚膳，谈初学医理，颇有兴味。
十一日 晴。
上午赴校，值四年级教育学期试验。下午，据何竞明电，知杨督军已差〔人〕拜〔访〕到会。三时，因至大营回谒，即接见，风姿矍铄，略谈浙事。余表示人民安谧、欢迎之意。
十二日 晴。
上午、下午均在校，有试验，不暇他适。傍晚返寓，涨儿由驿回杭，宝田同来。
十三日 晴。
上午九时至十一时又有试验，毕，即举行终业式，训话另稿，论及浙事，以训正青年之〔免〕诱惑。下午学生纷纷散归。三时赴教育会开校长会议，无重要事。
十四日 晴。
上午仍赴校，嘱留校学生小心火烛，因电灯停止，用油灯也。偕夏〔丏〕尊、王赓三返寓午餐，大嚼年糕，即用火锅，汤菜自煮，味颇佳。下午在寓阅卷，无趣，家人索余画帐帘（画松树一株）。余思学画数年，时人之笔多不惬意，而自涂竟无把握，亦可知教授经验之足重，理想实行之不易也。是日杨遵五表兄来，傍晚周子豪来，同晚膳。
十五日 晴，天气稍转和。
上午不出门。下午一时，赴弘道女校，观毕业礼，余以来宾致训词，演《女子与中国旧道德》：〔女子〕堕落较少，礼义廉耻，国之四维，第一字与第四字确能维持，此点优于男子，务望守女子之本分，勿效时习。至女子生死分二家庭，有〔难〕为媳之特称，此点苦于男子。故中国之女子教育，贤妻良母尚不足，必须贤妇良母方合国情。五时归寓。
十六日 晴。
九时赴校，与王赓三、朱听泉、张佐时等作运动游戏。今日为送灶日，偕邵季达来寓吃汤圆。傍晚接斐村侄函，为售大有晋股票，因过户有阻力，拟快信致高平。
十七日 晴，有寒风。
早食后赴方客园访黄越川，与其谈教育会事。十时出，至吉祥巷，因教育会书记与工役口角，岁暮，姑不开除。回家午膳。一时，赴公署，开小学教员检定委员会。五时返寓，灯下集爨碑字，拟挽杨督军之母：
仪德长存肃躬惟嘉行，荣枯自然，年高百有四。（荣枯自然，太君年高百有四）
福子非文弱，军民得治，威震江之南。（显扬不匮，将军威震江之南）
其哀启中有“骨法多奇，闻古先哲之嘉言懿行，娓娓听受，无倦容。
曾〔语〕不孝而戒之曰：汝身材盘硕，非文弱相”等语。
十八日 晴，稍和。
上午赴校阅报。返寓午膳。一时至公署，开小学教员检定委员会。
晚上闲步街上，多过年景象。
十九日 晴。
早膳后将出，李谷卿来，为省教育会建筑事，承揽合同俱已缮就，准阴历正月开工。未几，黄越川来谈，次校役俞福报通知书已送到，遂往校盖用稿印，并例定运动。今日为先父忌辰，午刻作餐，电邀夏丏尊及黄越川，又约朱听泉来余家午膳。傍晚往沂园沐浴。
二十日 晴和。
九时赴校，核定本学期各职员薪修。因预算被议会减削，而各主任等职仍拟维持，故颇费筹划。即在校午膳，后书联数副。傍晚归，送神烧纸，悬先父母像，其他书画亦更换少许。今日阴历已十二月二十七日也。
下午，长女玉梅来，晚膳后返金洞桥。
二十一日 晴，又寒。
早食后步行赴校，发各处春节贺片。返寓午膳。下午阅卷。
二十二日 晴，阴寒。
今日余为寒假值日，九时到校，与王赓三、叶墨君在操场运动。下午三时返寓。傍晚飞雪，集家中妻、子、女作年宴，盖今日为阴历除夕也。
二十三日 阴历元旦。
晨六时起，焚香祷天，敬虔自励。白雪红阳，朗晴光化。家例糖茶糕粽亦颇有味。上午不出门，差片至邻近贺年。下午房东王绶珊来。傍晚与儿女等掷骰子，亦不他去。
二十四日 快雪时晴，天气极好。
九时赴校，不晤一人。旋至长庆街叶墨君家，赵伯葵在，顺以赵公祠事相托。为了向汪曼峰疏通，又至张葆灵处，接洽周报编辑事。返寓午膳后，丁竹孙来，未几，校友潘子亨、堵申甫、姜敬庐、叶栋丞及申甫之弟偕来，款以酒，并掷状元。余第一把即得四红，可喜。傍晚同出，至陈雄飞家，且手谈，余居然符一式。留款晚膳，温州乡味，颇佳，皆大酣而归。
雄飞赠我永嘉柑，嗜爱其清苦之味等于啤酒，为水果之最佳者。
二十五日 微雨。
早食后赴校。张佐时有年锣鼓谱，名曰阳镶八合（按：镶当作襄，即《论语》少师阳击罄襄之意）。朱听泉家有此响具，命轿夫取至余家。下午三时，王赓三、范元兹、陈雄飞、叶栋丞暨张、朱等均到，大闹锣鼓，声振遐迩，诸君即在余处晚膳，有醉归者。
二十六日 阴晴，有春暖之象。
九时出，至教育会及西太平巷王湘泉、蔡官巷刘治襄、当铺弄沈复生等处。回寓午膳后，轿夫不来，路稍泞，步行至马市街寿拜庚处。又至皮市巷蔡谷清处，有客满座，拇战正剧。余不得不已亦放马，尚不败。四时辞，出，又至林同庄、许养期等处。返寓，不加晚膳。
二十七日
晨将起，推帐见窗外瑞雪纷飞，花木已白，屈指已第四次也。上午十时余，赴校阅报，无甚事。今日为先母生辰，返寓作餐。下午蔡谷清来，昨在渠处晤王达夫（号颂坚）之子，亦吾浙殷富，拟乘机募其捐，但闻年轻，未有公益思想。傍晚傅益修、袁槐卿、姜敬庐、王赓三来，又大闹锣鼓，款以酒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