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汉语修辞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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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语词修辞(4)

一、意境美

意境是一种艺术境界,它是文学作品,尤其是抒情性诗词的本质特征。有无意境及其深浅丰乏,是鉴别具体诗词作品的艺术价值的优劣高低的一个极重要标尺。成功的意境,应是意蕴丰富,以少总多的;是“不着一字,尽得风流”(司空图《二十四诗品》);是“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欧阳修《六一诗话》引梅尧臣语);是“言有尽而意无穷”(严羽《沧浪诗话诗辨》);是“诗已尽而味方永”(《诗人玉屑》引杨万里《诚斋诗话》);是使人读后产生一种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审美乐感的。模糊言语就具有创造这样一种缥缈朦胧的意境美的再造功能,它能使读者在空灵飘逸、似有若无中感受到作品的朦胧意境美。因为模糊言语所构造出的意境的审美情趣完全都是处于朦胧之中的,读者在接受诗作中的模糊言语的同时,会不由自主地把自己融入一个多元的、复杂的、神妙的语言张力网中,“人们不再乘坐逻辑推理的‘快车’,一下子到达顶点,而是像个徒步旅行者,一步一景,流连忘返,仔细注视名词激起的意象和这意象具有的感情性质。”再通过自身的才智和能力的想象和重构,与作品产生思想感情上的共鸣,完成诗作的审美活动。如柳宗元的《江雪》:

[27]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立翁,独钓寒江雪。

这是一首流传千古的名篇诗作,其成功之处就在于诗作者运用模糊言语为读者创造设置了一个空灵飘逸的意境。“千山”、“万径”、“鸟飞绝”、“人踪灭”,告诉我们这是一个极冷极冷的冬天,千山万径都渺无人迹,连禽兽虫豸也无丝毫动静,加上“孤舟”、“独钓”的启示,一幅空旷寂寥的意境图便展现在我们眼前,通过这幅意境图所渲染的空寂孤独的氛围,我们分明可以领略到作者在诗中并未明言的人生志趣、思想感情。作者写作此诗时,正是其参加“永贞革新”失败而贬官永州之时,由此,我们可以推知,诗中所表现的自然氛围正是作者所处的社会环境的投影,诗中所表现的孤独,也正是作者当时所处的政治生活环境的感受的艺术再现。诗的前两句,实际是最后一句“独钓寒江雪”的背景衬托,经过这么一衬托,一个自信的、倔强傲岸的形象就展现在我们面前。这显然是作者处于政治生活道路上的逆境而刚强不屈的自身形象的艺术写照。诗中所表现的孤愤和倔强不屈的性格特征,是无法量化言明的,故而作者用了模糊言语来创设一个意境进行模糊处理。从上面分析可知,欣赏者对诗词中利用模糊言语创设的意境的领会、品味的过程,实际也是一个再创造的过程。

成功的意境,作者只是提供富有启示性的,足以充分发挥欣赏者的联想和想象的,但又是极有限的物象或生活画面、心理情景等。欣赏者则凭借自己的生活经验、知识积累和艺术修养,对作品进行理解、联想、想象、补充,从而真正获得其中意境的美感享受。如果一切描述都是精确的,就没有了欣赏者的创造与补充;没有了欣赏者的创造与补充,就无法使作品具有艺术魅力。正如有人说的:“艺术世界之所以具有永恒的魅力,原因之一,在于像纯粹数学一样,具有‘空筐’结构的性质。”所谓“空筐”,正是艺术家为万千听众提供的想象力的空间。因此,“空筐”效验,也就是作家们运用非精确创造手段所造成的一种模糊效应。与此有异曲同工之妙的是苏轼的《饮湖上初晴后雨》:

[28]水光潋滟晴方好,山色空!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

这也是一首利用模糊言语造成意境丰富、意境朦胧的诗歌。西湖的风景有多美?苏轼用了“好”、“奇”、“淡”、“浓”、“相宜”、“西湖比西子”等一系列模糊词语来描写,结果是造成了诗句表面意义的模糊朦胧,这种语义的模糊,给描写对象披上了一层美丽而又神秘的面纱,构成一个余韵袅袅、梦幻般优美的意境,勾勒出一幅令人心醉的西湖美景图,为读者提供了一片广阔的想象空间。读者在读这样的诗句时,犹如在欣赏蒙娜丽莎的微笑,其形象思维会不由自主地被诗中那神秘的意境所诱发,从而获得最大的审美快感。

二、形象美

高尔基说:“在诗篇中,占首要地位的必须是形象。”文学形象是艺术表现的中心,但“意以象尽,象以言着”(王弼《周易略例·明象》),光有形象还达不到影响言语接受者的最终目的,还要依靠语言符号的媒介来最大限度地“显象”。文学作品中的形象是由审美主体运用自己的悟性和知性将从外界得来的感知表象转化而来的,因此,作为审美主体的言语表达者,在形象化的过程中就会遇到“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庄子·天道》)的情况。在这种情况下,面对客观对象的无限性,语言有限的表现力就显得无力承担起“显象”的任务。这时,运用模糊语言能够有效地弥补语言的这一先天不足。它不但能最大限度地满足于传送言语表达者内在的深邃和难以言传的意象,而且还能以最简洁的言语负载起最佳最丰富的信息,从而使言语接受者能最大可能地与表达者内心的意象相接近,获得最大限度的审美体验。

用模糊言语所构造出来的意象往往是不确定的,具有非专指性。

不过,这种不确定的、不专指的意象是与言语表达者内心的意象相吻合的。言语接受者在阅读这样的作品时,常常会产生一种缥缈模糊的体验,这种体验能促使接受者展开联想,在接受这些意象时会自觉地加入自己的感知,融入自己的悟性。例如:

[29]天下之佳人莫如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宋玉《登徒子好色赋》)从这段文字,我们可以看出,作者是在着力刻画一位有着倾国倾城之貌的绝代佳人。作者心中的“东家之子”肯定是世界上最美的女子,但究竟什么样的容貌才可称为世上最美的呢?毫无疑问,作者自己是模糊的,他自己也说不清究竟什么样的人才算得上是世上最美的人,但这并没有妨碍他把他心目中的美人形象传达给读者。

我们在玩味这段文字时,会不由自主地被作家笔下的“东家之子”的绝色容貌所倾倒,这其中的奥妙就在于作者巧妙地运用了模糊言语。“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那么“东家之子”的身高究竟是多少呢?这对作者、读者来说都是模糊的,但可以想象“东家之子”的身材肯定是最合适的;同样究竟什么样的肤色才会“着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呢?这也是模糊不清的,但是这种语义的模糊不清,却形象地传达出了作者自己内心模糊的意象,接受者透过这些模糊言语,根据对象的基本特征,对作者所传达出的信息进行“二次性理解”,创造出千姿百态的形来。正如“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一样”,一千个读者就会有一千个“东家之子”,但无论有多少个“东家之子”,读者心目中的这些形象肯定都是最美的,与作者所要表达的意象是相一致的。像这种利用模糊言语来成功地传达出言语表达者内心模糊意象的例子在文学作品中是经常见到的,作者笔下的意象由于是通过模糊言语来“显象”的,具有很大的伸缩性,读者可根据作者设置的范围进行补充和再创造,因而它不仅不会妨碍读者对作者意旨的领会,相反还会补偿语言无法传达尽作者内心意象的局限性,使读者在模糊中与作者取得最大限度的接近。可见,模糊言语中蕴含着明晰性,不确定性中包含着确定性。

模糊言语的巧妙运用,对于反映人物复杂的思想感情也能达到出神入化的境地。例如:

[30]红酥手,黄藤酒。满园春色宫墙柳。东风恶,欢情薄。

一杯愁续,几年离索。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浥鲛绡透。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莫!莫!莫!(陆游《钗头凤》)。

词人在作品中连用了“恶”、“薄”、“愁”、“错”、“旧”、“瘦”、“落”、“闲”、“难”、“莫”等模糊词,抒发了自己春日出游与前妻唐氏邂逅相遇时,感触万端、难于言表的极其纷乱复杂的思想感情。词中“东风恶”三字的义蕴很不明确,是指破损春容、摧残百花、造成莺啼燕怨的自然界的东风,还是指贤媳难容、无端拆散姻缘的现实生活中的老母,对此我们很难把握。上下片中的“错!错!错!”和“莫!莫!

莫!”更是模棱闪烁,似解非解。“错”,是谁的错?是自己,还是唐氏?

是自己母亲的不通情理,还是她头脑中作祟的宿命迷信思想?是自己沉溺于旧情难以自拔,还是……作者没有直说,而是让读者自己通过联想、创造去体会、去理解。“莫”,是说莫要提起,莫要怨恨,莫要相思,还是指自己后悔已晚(“莫”作“暮”讲)?似是而非,着实模糊。

但这既不是词人的失误,也不是词人做的文字游戏,而是作者刻意运用模糊言语的结果。作者是想借此抒发造成痛苦别离的纷繁原因,但又不知该从何说起、想倾心排遣自己的离愁别恨,但又难以启齿的复杂感情。模糊言语使这首短小的诗词为我们留下了广阔的想象空间,在客观上产生了强烈的艺术感染力。

三、变形美

变形,是指作家在创作中,不拘泥于客观对象的实际形态,借助于一定的艺术技巧,“人为”地改变其内在结构、外在面貌、存在方式等方面的创造性描写,是一种为了凸现客观对象的属性特征和突出自身的情思感受的表达方式。这种表达方式能够取得“离形得似”、“舍形留神”的表达效果和令人思索、耐人寻味的艺术魅力。

变形描写的技巧和类型有很多,其中尤以运用比喻、夸张、拟人、通感等模糊言语方式最为常见。例如:

[31]残月像一片薄冰/飘在沁凉的夜色里(舒婷《落叶》)。

“比喻是建立在模糊事物界限的基础上的”,“通过比喻,使本体和喻体之间界限模糊”。这个比喻中,“残月”是本体,“薄冰”是喻体,通过“像”这个比喻词把这两类不同的事物联系到一起,造成了相似点的模糊,“残月在哪一点上像一片薄冰呢?”它引起了人们多种联想:颜色上相似?亮度上相似?形状上相似?春寒料峭,夜色沁凉,两者给人的凉意相似?等等,等等。多种想象的互涵并存,造成多面暗示,扩大了语言的容量,提高了语言的表现力。

与比喻相同,夸张也是以模糊事物界限为基础的。它把事物的某些典型特征予以放大,并且是放大到不合理的程度,然而正是这种不合理,却能够收到奇妙的效果。例如:

[32]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陆游《秋夜将晓出篱门迎凉有感》)。

[33]轮台九月风怒吼,一川碎石大如斗,随风满地石乱走。

(岑参《轮台歌奉送封大夫出师西征》)。

“三万里河”、“五千仞岳”都是极言黄河之长、华山之高的,透过这四个数字的夸张变形写出了祖国山河雄伟壮丽的景观、气势。“九月风怒吼”、“碎石大如斗”、“满地石乱走”则是一种拟人化的夸张变形。这些诗词都是写景的,但这些景又都不是实实在在的,存在于似与不似之间,“太似是妩媚,太不似是欺世。”(梅兰芳语)作者在描摹这些景物时,不是按照生活的本来样式,而是采用了凭虚构象和虚实相生的手法,借助于想象、联想、幻觉、错觉等,将生活的本来面目进行艺术变形,从而既突出了对象的属性特征,强化了自身的思想情感,又激发了读者的想象补充,加强了作品的艺术魅力,收到一箭双雕的表达效果。

不同的艺术有着不同的媒介手段,音乐是靠音响来诉诸听众的听觉,美术、雕塑是借助色彩、造型诉诸观众的视觉,语言的艺术则是依靠语言文字来引起对方的思维活动。正因为如此,模糊言语就使语言的艺术有着和其他艺术不同的特点,它为艺术感受思维活动提供了更为广阔的空间,它在文学作品中所激发出来的想象、遐想以及诱发的各种思维活动是其他艺术形式所无法比拟的,它提供了更多的艺术空白,更多的不完全的“形”。按照格式塔心理学的观点,当一个不完全的“形”呈现于眼前时,主体视觉会产生一种强烈的追求完整的倾向,即会激起一种心理冲动,要将它“补充”为应有的“完整”的“形”,主体知觉的兴奋程度和愉悦程度也就会大大提高。因而当文学作品中模糊言语提供的不完全的“形”出现在读者面前时,它不但不会阻碍读者的阅读,反而会使他们得到一个施展才能的舞台,能以自己的想象来填补语言的“空白”,从而感受到一种创造的愉快,成为“作品的真正完成者”。

以上从三方面分析了模糊言语在文学作品中的再造功能。这三方面是为了叙述方便,才分项列举的,实际上,它们之间具有相互交叉的情况,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和谐有机地统一在一起的。它们共同构成了模糊言语形式与内容高度统一的整体美。

从以上分析我们可以看出,模糊言语确实是一种具有很高审美价值的言语形式。在文学作品中,如果能够积极正确地使用模糊言语,不仅不会妨碍作品题旨的发挥,相反更容易激发读者的思考、再创造,从而增强作品的艺术感染力。

第四节  模糊修辞的语义表现

大千世界,纷繁复杂。错综变化的客观事物既有统一联系的准确性,同时也有模糊和非量化的特征。因此,作为反映客观世界、表达思维结果的语言形式也必然具有模糊色彩。但这种现象长期以来为人们所忽视,直到1965年查德的模糊理论问世,并逐渐应用于数学领域,人们才开始注意起模糊语言的表达功能和修辞效果。在我国,则是伍铁平先生最早把模糊理论介绍到汉语研究中来,之后便陆续有学者对它进行探讨研究,并且尝试着把模糊语言学研究的成果运用到修辞领域,建立起模糊修辞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