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教材教辅汉语修辞与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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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辞格修辞(4)

微型小说《初恋》更是极尽留白之功能:[30]我与她曾八年同窗,此期间接触很少,相遇时也只是打个招呼,点点头。我们都很年轻,踌躇满志而又矜持骄傲。

后来,我们都踏上了工作岗位。时光悠悠逝去,我成了大小伙子。偶然的机会我得知她仍然是个老姑娘,于是我冒昧给她去了一封信:

小莉:

你好!听说……对吗?若真的话,我想……

你的同志:雅萌

过了十五天,我终于收到她的信:

萌哥:你好!也听说……对吗?若真的话,我也想……

你的小妹:莉

这就是我的初恋。

留白艺术竟然成就了一段美妙的爱情!既解救了双方难以启齿的尴尬,又传递了所有要表达的情感和想法。这真可谓是运用留白艺术的绝妙篇章。这两封初恋的信,没有一字与主题有关的直接表述,而将双方真正要表达的意思都融进了“……”这几个标点之中,它胜过了千言万语,胜过了所有的文字表白。

留白不同于省略,省略是为了简洁,避免嗦,没有特殊的审美价值。也不同于“跳脱”,跳脱是“中断语路,变换话题”,而留白没说出来的那部分,不是为了中断语路,更不是为了变换话题,它主要的目的是为了含蓄,为了让读者进行审美再创造,是为读者创造性地接受所提供的艺术空白。

这两种形式的留白中,通篇运用留白艺术,能使语言具有最大的张力和弹性。张力一说,来源于英美新批评派的诗学理论。艾伦·退特在《诗的张力》中说:“我提出‘张力’(Tension)这个名词,我不是把它当作一般的比喻来使用这个名词的,而是作为一个特定名词,是把逻辑术语‘外延’(Extension)和‘内涵’(Intension)去掉前缀而形成的,我所说的诗的意义是指诗的张力。我们在诗中能发现的全部外延和内涵的有机整体,我们获得的最深远的比喻意义并无损于字面表达的外延作用,或者说我们可以以字面表达开始逐步发展比喻的复合意:在每一步上,我们可以停下来说明已理解的意义而每一步的会意都是贯通一气的。”因而,诗的字面意义和诗的内涵义之间就有了一定的伸展,而不局限于诗句字面的意义,在联想、猜测、揣摩中获得字面以外的蕴涵,从而就产生了张力效应。张力表现为诗歌的内涵与外延,感性和理性,具象与抽象,整体结构与局部肌质的对立统一。瑞恰兹也认为诗将不和谐、繁杂相异的因素组合在一起,在相长的张力中寻求和谐;诗是多元的立体建筑,如果没有张力,就无法支撑起这个建筑。

用诗歌中的这一理论,来解释留白艺术的效果同样是可行的。

作者设计“空白”的目的并非让它真正留白,而是通过空白去达到丰富内涵的目的,使作品产生强烈的张力效应,从而达到以简胜繁、以少胜多、以平常见崛起,从浅易见深厚的艺术境界。

海明威的“冰山”理论与留白艺术的道理也极为相似。“冰山”

理论中,原则上,“八分之一”的冰在水上,是有形可感的,而“八分之七”的冰应在水下,不可视不可见,是无形的,然而,其魅力正来自于这看不见、望不到的“八分之七”冰,人们需要凭借自己已有的感觉、经验、想象等一系列主观积累的要素去感悟它。这与作品中留出多处空白,需要读者去充分调动自己的各种感官机能,积极思索,将空白处填满的原理是一致的。

二、留白艺术生成的缘由

(一)传统文化的产物

留白是一种别具民族特色审美标准的语言艺术,它植根于中国独特的哲学与文化传统。

众所周知,中西哲学与文化存在着较大差别,西方文化受到科学思想的长期熏陶,讲究理性的思维,讲究逻辑与严密性,讲究写实,追求“素描”式的逼真再现。而东方哲学与文化则不然。东方是文化崇尚艺术的人生和诗意的生命,讲究空灵、飘逸,追求意会的境界,讲究收视返听、绝虑凝神,崇尚泼墨似的渲染与烘托。

“无”的特征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显得特别突出。道家有“道可道,非常道”,“道之为物,惟恍惟惚”,“天下万物皆生于有,有生于无”的观点。佛家有四大皆空的说法。此外,王充认为“天地合气,万物自生”,“一天一地,并生万物,万物之生,俱得一气”。张载说“太虚即气”,“凡可状皆有也;凡有皆象也;凡象皆气也”。这些认知,对中国古代的民族文化起了很大的影响。

在这些哲学思想的影响下,在汉民族传统文化的诸多领域中,广泛形成了一种有无、虚实的朴素辩证观点。“虚”和“实”的关系被说成是“虚中有实,实中有虚,虚实相生”。医学里把人的病分为“虚病”

和“实症”;兵法论战术,讲究“虚则实之,实则虚之”。一幅画,有虚有实,说最虚的部分(空白处)里有实,“于无画处看画”;雕塑讲究“玲珑剔透,虚实相间”;语言里的字和词也被区分为“虚字,实字”,“虚词,实词”。

这些哲学思想作用于文学,于是就产生了我们所说的留白,中国传统美学认为,“情”、“意”是目的,而“景”、“境”则是手段,写“虚”是目的,是最终的追求结果,写“实”只是手段,是一个中介。因而也就有了境界说、风骨说、神韵说……

除了从古代哲学中寻觅留白艺术产生的思想根源外,我们还应该看到具有意会特点的汉字为这门艺术的产生提供了艺术表现形式上的可能性。语言是人类自觉创造的一种文明成果,是用以传递思想感情和欲望的工具,是表现文化信息的载体。语言与文化水乳交融。语言植根于文化,是民族文化的重要表现形式。在这种文化特性的影响下,汉语自然而然就有了意会的特点。汉语的理解和表达不依据某些客观的标记来确认语言组织,缺乏“客观性”;汉语具有主体性强,人的因素突出的特点;汉语有意会、流动、虚实的组织精神;汉语在句读、逻辑上都体现了浓郁的人文性。这些都为留白艺术的产生提供了丰富的客观可能性。

传统哲学为留白艺术的产生提供了思想上的可能性,而汉字重意会的特点又为留白艺术的产生提供了语言表达形式上的可能性。

总而言之,留白艺术是中国传统文化影响下的必然产物。

(二)“趋完型”心理的体现

“留白”,之所以能“于无处生有”而成为一门艺术,是因为它能产生“张力”效应,而张力效应又与人的完型心理有直接关系。可以这么说,完形心理是人的一种心理本能需要,而张力效应则是这种内心需要的外在体现。

格式塔心理学(即完形心理学)认为,人们通过感觉知觉所得到的最终结果是一个个“完形”。当人们看到一个不规则的、不完满的形状时,会产生一种内在的紧张力,迫使大脑皮层紧张的活动,以填补“缺陷”,使之成为“完形”,从而达到内心的平衡和审美的愉悦。即每个审美欣赏者都有一种“趋完型”的心理定势。因此,在格式塔心理学家看来,知觉到的东西要大于眼睛见到的东西。即感觉与知觉之间有一个扩张效应。它的一个基本特点是:“整体大于部分之和”。

也就是说,事物之间的形式与关系可以生成一种新的质——“格式塔质”。这种新质并不属于具体的任何部分,但却和各个部分都有关系,它源于各部分间的一种内在逻辑与组合。

人类的这种心理倾向性为留白艺术的产生提供了丰富的心理学上的实证。由于受这种“趋完”心理倾向的影响,人们在审美过程中就会自然而然地调动自己的感官以及知识经验去进行“补白”,从而得到审美的愉悦,而作者为了让读者体会到最大的审美愉悦,又会在创作过程中尽量巧妙“布白”,于是“布”和“补”就成了作者和读者之间一种默契自如的交流方式。

“趋完型”的心理定势为留白艺术的产生提供了心理上的可能性,从而使得人类的文学创作中有了留白这一种语言表达艺术。

留白艺术是汉民族文化心理的一种积淀,是思维方式的体现,也是一种独具民族特色的创作手段和审美标准。对其进行深入的挖掘和研究无疑有助于我们深层次地理解与感悟中国传统文化的特色,有助于提高我们对这种语言表达艺术的认识和运用。

第四节   转品辞格的魅力创造

改革开放的洪流带来了经济的繁荣昌盛,从封闭到开放,由一元到多元,中国经济呈现出多方位的突破。这一特点也反映到新时期的文学作品中。当代文学作品与用传统手法创作的作品相比,不仅在反映的内容上有了很大的变化,而且在形式上也发生了多种变革,异彩纷呈,令人耳目一新,表现出当今时代的节奏、情调和风韵。其中,尤以词类活用现象较为引人注目,它以清新活泼、含蓄隽永的独特魅力在这众多形式中拥有了一席之地。因其运用很频繁,故已成为一种新的语用时尚。

词类活用,是一种在特定的语境中根据表达需要,故意把某一类词当作另一类词来使用,从而达到最佳表达效果的修辞手段,修辞学上又把它称作转类或转品。词类活用从殷商甲骨文开始直至现代,三千多年来,期间涌现了不少活用佳例。如《论语》中的“君子不党”,《左传》中的“晋灵公不君”,王安石的“春风又绿江南岸”,鲁迅的“可是‘友邦人士’一国……可以博得‘友邦人士’的夸奖,永远国下去一样”,毛泽东的“粪土当年万户侯”,等等。它们无疑都恰当确切地表达了作者的主观思想感情,达到了“无可移易”的最佳艺术境界。但值得一提的是,以往作品中这种活用现象用的毕竟还不是很多,而今天,这种词类活用则有日趋扩大的势头,涉及的面广、量大,词类多,并且发展迅猛,故很有必要对这一现象进行探索分析。

一、汉语词类活用

(一)名词活用为形容词

[31]我很男人地看着她,我感到自己的胆子已壮大得没有边了。

(何顿《生活无罪》)。

[32]白金宝今天很兴致。

(冯骥才《三寸金莲》)。

[33]很洋派地招呼着。

(严沁《浅水湾之恋》)。

[34]摄影出身的导演周晓文把她拍得美丽而青春。

(《新民晚报》1992、03、23)。

(二)名词活用为动词

[35]校方怕男女们……风花雪月起来。

(李晓《继续操练》)。

[36]木在那里不能动弹了。

(何立伟《谢三毛》)。

[37]印家厚想,将来自己做六十岁生日,必定视儿子的经济水平让他意思意思就行。(池莉《烦恼人生》)。

以上两大类是名词的活用现象,这种名词的变性使用是当今词类活用中最普遍、最频繁的,涉及的面广、量大。许多青年作家大胆、大量地使用这种方式,类似的还有“最福气、很生活、很哲学、更文化、挺绅士、挺哥儿们、最罪恶、很性感、挺艺术、很职业、火起来、很贵族、很青春、很风景、很激情”等等,不胜枚举。

(三)形容词活用为动词

[38]低沉了声音。

(何立伟《谢三毛》)。

[39]香了一个世界。

(何立伟《谢三毛》)。

[40]无涯的绿着,恰如了少年的梦想。(何立伟《白色鸟》)。

[41]我曾经倒很是留意过残雪女士的种种形状,看着她这样肆无忌惮地来夸张来变形来荒诞着笔下的人物,究竟她自己是否变形得很,夸张得很,荒诞得很呢!

(何立伟《关于残雪女士》)。

[42]用甜蜜芬芳你周围。

(《女友》杂志)。

[43]夕阳西下,潇洒大富豪。

(宁波大富豪酒家广告词)。

(四)形容词活用为名词

[44]竟坐出了一番坦然……头仰出一种高昂……喉咙里不争气地呱出一声悠长。(何立伟《谢三毛》)。

[45]父亲把十几套充满樟脑味的军装扔得满床都是,黄色和绿色的军装立刻就使父亲的房间充满了生动。

(邓一光《父亲是一个兵》)。

[46]不像样的屋子很快就像样起来,并且就升起了她那双眼睛里特有的生动。(何继青《彼岸》)。

(五)动词活用为形容词

[47]她很感上当地一笑,不望我,而是埋下头收一个女顾客买衣服的钱。(何顿《生活无罪》)。

[48]虽然累,可是很安慰。

(香港词曲作家李宗盛的话)。

[49]我感觉这样光着脊梁,把衣服随便搭在肩上的样子很凉快很神气也很解放。(刘增新《赌吃》)。

其他还有副词活用为形容词,名词临时活用作量词等等,种类繁多。

词类活用如雨后春笋般在当代汉语中繁衍开来。之所以会有如此巨大的魅力,这与改革开放以来的社会变化,人们的语用心理、审美感受的变异,以及港台语言的影响有着直接或间接的联系。

二、汉语词类活用的成因

(一)词类活用源于新时期人们趋新求异的美感心理社会在发展,人们的思想也在发展,而反映人们思想的语言也要发展,那种干瘪、枯燥、陈旧的语言已经难以激起人们的阅读兴趣,难以担负起“感动”读者的使命。“人们听到一个东西老是直来直去地那么一种说法会感到厌倦,而那种需要听话人费力去想象思考的说法则往往使人感到兴奋。”为了创造一种新奇,刷新人们对生活的感觉和认识,词类活用便应运而生、蓬勃发展,它给平常的语言赋予一种不平常的气氛。因此,词类活用的兴起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迎合了人们寻求新鲜刺激和想要获得审美惊喜的心理感受的产物。

(二)词类活用受“港台语言”的深刻影响

随着海峡两岸人们往来的逐渐增多,经济、文化、艺术的交流,语言发生了相互渗透、融合的现象。近些年,港台语言通过报纸、小说、电影、录像、歌曲等渠道,大量流入我国内地,对当代汉语产生不同程度的影响。像词类活用,它在港台的口语和书面语中出现很多,运用普遍。比如在台湾口语中,常常可以听到“他很小人”、“这家伙非常混蛋”的说法,在书面语中则更多。例如:

[50]屋里黄泥了五六寸厚。

(王桢和《伊会念咒》)。

这里的“黄泥”作谓语用,名词活用作动词,意思是用黄泥抹了五六寸厚。

[51]很技巧的谈谈。

(黄春明《我爱玛莉》)。

[52]眼睛非常地双眼皮。

(陈映真《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