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温州商会：一个实证考察
在我国的行业组织中，浙江温州商会的发展引人注目。首先，与其他地区相比，温州商会大多基于市场和行业发展需要而成立，具有显着的体制外生长特征，其组织和管理也表现出较强的自主性，被誉为“真正的民间商会”。其次，温州商会不但在浙江省发挥了很好的作用，而且还通过遍布全国、全世界的温州商人、浙江商人，将他们的经验扩散到其他许多地方，帮助了这些地方民营经济的成长和当地经济的发展。再次，2001年以来温州商会在处理眼镜、打火机和制笔行业在国外遭遇反倾销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引起了社会的广泛关注，温州商会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功能也相应得到重视。最后，随着“温州模式”概念在全国范围内的拓展，越来越多的人看到了温州商会在温州民营经济发展中的作用。现在，温州商会已俨然成为行业组织中的一个知名“品牌”。
温州商会的历史可以追溯到20世纪初，但它在1949年后经历了改造、萎缩和沉寂的过程，如今的温州商会实际上始于改革开放之后。1979-1980年，温州市工商联重新进行会员登记，吸收新的企业会员。到1988年，改革后的工商联吸收的会员包括国营企业、集体企业、乡镇企业、私营企业、三资企业等企业会员，个体劳协、行业协会、同业公会等团体会员以及个人会员，会员结构覆盖了公有制经济和非公有制经济的所有成分。1992年邓小平发表南方谈话以后，温州商会进入蓬勃发展阶段。1997年，国家在温州等四个城市的行业协会试点工作一定程度上促进了各行业商（协）会的发展。在1995年第一家外地温州商会（昆明温州商会）成立后的短短几年间，几乎全国各大城市都成立了外地温州商会，温州商会开始走向全国。而2001年以来温州商会在处理眼镜、打火机和制笔行业所遭遇的反倾销事件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并开始走向国际化。
学术界对温州商会的关注，始于温州模式研究。自1985年5月12日《解放日报》记者桑晋泉在一篇文章中首次提出“温州模式”概念以来，“温州模式”已经成为一个具有特定内涵的概念，即一种利用民营化和市场化的制度变迁来推进工业化和城市化的区域经济社会发展模式。无疑，温州商会是温州模式的重要组成部分。已有关于温州模式的研究较多关注温州民营经济兴起之于经济体制转型的作用，而较少关注温州民间力量发展之于社会体制转型的作用。作为例外，白慧娴（Parris，P）在1993年发表的一篇论文中，关注到中介组织如商会的作用，认为私营企业主在避免成为意识形态原则挑战者而与政府部门及其官员结盟的过程中，自发组织成为国家社会主义制度的力量。1999年，赵伟从“倒逼式的民主体制”角度，初步研究了温州经济发展对地方政府行为和地方基础民主制度建设的影响。2000年，李俊慧通过将温州民间自治与广东顺德地方自治进行比较，认为无论从经济或社会角度看，温州模式都可以为开始实施“自治”的地区提供自行走上一条与全国性体制不尽相同道路的可能性。2001年，冯兴元提出，温州模式的进一步发展有可能建立起市民社会。但这些研究都没有得到展开。
在温州烟具协会应诉欧洲反倾销案之后，学术界对温州商会的关注显着增加。余晖选择温州商会作为行业协会研究的一个案例，从功能定位角度得出了一个重要认识，即在公序残缺的背景下，行业协会构成的“私序”可以同时弥补政府和市场的双重失灵。秦诗立等从交易成本的角度认为，民间商会在降低交易成本和提高资源配置效率方面具有独特作用，但它本身也存在交易成本，因而政府与商会双方都应加强联系，以实现合理分工。陈剩勇等以温州服装商会为例，从制度分析角度解释了民间商会在中国兴起的制度基础和内在逻辑。他们认为，温州商会是在不依赖外部代理人的情况下，为解决群体所面临的共同问题、获得共同利益而进行自主协调的结果。而商会的兴起和发展不但有赖于自身力量的增强，还离不开政府的作用。在许多非制度化领域，行业组织仍然会主动寻求政府的支持和保护。郁建兴等对温州商会自组织能力和独立性进行了全面研究，认为温州商会与政府、企业之间实现了某种程度的互动与合作。他们还指出，与我国转型期的政府职能转变公共权力由无限到有限，公共权力范围不断缩小，而社会权利、个人权利范围不断扩大的过程不同，温州市政府的职能转变是变无为为有所为有所不为，使政府从守夜人角色到扩大政府公共权力，承担起相应职责的过程。温州政府促进了温州商会的发展，同时温州商会也影响着政府治理变迁。商会的组织化程度和掌握的政治资源使它得以影响温州政府治理变迁。
从上可见，已有温州商会研究的主要关注点是商会的自主性、自主治理逻辑、商会与政府的关系、商会所推动的地方治理转型等。显然，在温州商会的“民间性”和功能问题上，学术界更多地关注前者，尽管两者之间密不可分。
一些研究涉及商会在经济社会发展中的具体作用，但多以个案形式出现，尚未形成系统性的研究。也即是说，已有的研究尚未深入回答温州商会在公共事务管理中发挥了什么作用，这种作用的发挥在何种机制下是良性的和可持续的，这种作用的发挥对中国公民社会发展具有什么意义等问题。前面说过，温州商会是行业组织的代表，行业组织又是民间组织的代表，因而，考辨温州商会在公共事务管理中的作用，无论对于认识中国民间组织的现状，还是验证“中国公民社会在参与中成长”这一新分析框架，都具有特别重要的意义。基于这一认识，本书以中国公民社会发展为关怀点，以考辨温州商会在公共事务管理中的作用及其意义为中心内容。具体来说，本书通过以下八章展开这一工作，它们是：
（第一章）“导论”。本章通过对中国公民社会、公共治理以及行业组织与公共治理关系的已有研究进行综述，确立了“中国公民社会在参与中成长”的分析框架，并提出已经获得较好发展的民间组织——温州商会可以验证这一分析框架。
（第二章）“温州商会的兴起”。本章通过对温州商会发展历程、区域性社会历史文化、区域经济格局转换等温州商会生长环境的考察，揭示了温州商会产生和发展的制度、经济和文化环境。
（第三章）“温州商会的组织治理”。本章通过构建民间商会组织治理的理想类型，全面考察了温州商会的组织治理、运行机制演进，提出温州商会作为一种互益性非营利组织，应该建立一套既不同于私营组织也不同于政府和公益性非营利组织的内部治理结构。
（第四章）“温州商会的行业治理及其绩效”。本章通过对温州商会功能体系特别是服务会员、促进行业发展职能演变历程和现状、以及温州商会功能绩效的考察，分析了温州商会功能发展的一般规律，揭示了温州商会行业治理功能发挥与其自身发展之间的正相关关系。
（第五章）“温州商会的社会管理”。本章基于近年来我国社会管理体制转型的背景，考察了温州商会在环境治理、食品安全管理、劳资关系协调、社会公益事业等方面所发挥的社会管理功能，分析了商会参与社会管理的必要性和可能性，揭示了温州商会社会管理功能发挥与其自身发展之间的正相关关系。
（第六章）“温州商会的失灵与矫正”。本章通过对温州商会在组织治理、功能绩效中失灵现象的描述和分析，提出了商会进一步发展的对策，明确了政府和商会各自在商会发展中的作用。
（第七章）“温州商会与政府的关系”。本章通过对经济转型中地方政府的变革、政府对商会的赋权和规范、商会参与公共政策过程的考察，分析了温州商会与地方政府的关系，揭示了商会与地方政府合作博弈的机制，提出了商会与地方政府良性互动关系持续发展的可能性。
（第八章）“结论”。本章通过对温州商会发展的基本经验及其普遍意义的总结和分析，揭示了中国公民社会发展的可能路径，从而验证了“中国公民社会在参与中成长”的分析框架。
在方法论上，本项研究十分重视社会调查和经验分析。我们主要通过访谈、座谈、研讨会和发放问卷的形式对温州商会进行了调查。其中，访谈和座谈主要包括：通过对温州市总商会、温州市经贸委、温州市人民政府协作办公室、温州市民政局等部门以及县区有关部门的访谈了解有关行业组织的情况；通过对多家温州商会的负责人的访谈和对企业主、商会和主管单位的座谈，了解有关它们活动、功能、资源、困境等各种信息，从中获得了大量第一手材料。另外，我们于2007年3月、2008年6月两次赴温州，分别举办了“行业协会的治理与发展：美国与温州”、“温州商会竞争机制”研讨会。这些研讨会都邀请商会负责人、政府官员和学者共同参与，取得了较好的成效，也为我们的研究提供了大量信息。
两次较大规模的问卷调查分别于2003-2004年、2007年进行。2003-2004年的问卷调查有三种。第一种问卷题为《温州商会（行业协会）调研问卷》，是一种综合性的问卷，涉及温州商会各个方面的问题，试图通过问卷对温州商会各方面的数据有个大致的了解，此项调查于2003年6－7月间进行。当时温州共有市级行业协会101家，由于地址变更、无法联系等原因，30份问卷无法投递外，共发放问卷71份，回收63份，回收率88.7%；有效问卷62份，有效率98.4%。其中工商联所属的行业商会21家，政府部门和其他授权组织所属的行业协会41家。第二种问卷题为《温州市行业协会（商会）16项职能调研问卷（会员企业版）》，专门对温州商会的16项职能履行状况进行了逐项调查，试图掌握会员企业对温州商会各项职能履行情况的看法等信息。此项调查于2004年下半年进行。我们采用随机调查的办法对100多家商会会员企业发放了问卷，收回77份，有效问卷77份，有效率100%。第三种问卷题为《温州市官员调查问卷》，其中包含了对温州地方政府与温州商会相关内容的调查，试图了解现任官员对温州地方治理与温州商会的一些情况的评价。调查对象主要是温州市以及各区党政机关的处级和科级干部。
此项调查于2004年11月进行，共发放问卷49份，回收49份，有效问卷49份，回收率和有效率均为100%。
2007年的问卷有两种，是对2003-2004年调研结果的升级，也是对2003-2004年调研的补充。第一种问卷题为《温州商会（行业协会）调研问卷》，是一种综合性的问卷，涉及协会组织概况、组织人员、组织制度、行业发展、职能履行、财务、政协关系、企协关系等八个方面，试图通过问卷对温州商会各方面的数据有个大致的了解。此项调查于2007年1－2月进行。根据现有的数据统计，温州市经贸委系统行业协会50家，其中蔬菜协会与肉类商业协会合一，石材行业协会与建材协会秘书长合一，可统计为48家，我们对其中的32家进行了问卷调查，被调查比例为66.67%；总商会下辖的行业商会实为29家，我们对其中的27家进行了问卷调查，被调查比例达到93.1%，两者综合起来，被调查比例为76.62%。第二种问卷题为《温州市行业协会（商会）绩效调研问卷（会员企业版）》，内容涉及被调查企业基本概况、对行业协会（商会）的总体评价和协会（商会）职能绩效评估等三大方面，试图掌握会员企业对温州商会各项职能履行情况的看法等信息。此项调查于2007年3月进行。我们采取面对面访谈、当场填写问卷方式，通过访问者与被访者的直接交谈，有的是由被访者直接填写，有的则由访问者采用一问一答方式根据被访者的回答如实填写，从而保证了问卷填写的真实性和有效性。本次调研共发出302份问卷，收回问卷302份，回收率达到100%；其中有效问卷295份，有效率达到97.68%。所有的问卷都用SPSS软件进行分析。本书使用的数据若无特别说明，均来自2007年的调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