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先生……”她猛贴到椅背上,对眼前突然快如风一掠而过的风景十分的适应不良,“这里到处有测速的吧?吃罚单不太好吧?”
“车子的罚单我这里全额报销,如何,其他公司没这样的福利待遇吧?”他笑着瞄她。
“……”她说不出话来。
“才一百二十迈而已。”他笑着摇头,将车速再次放慢,“我以为你喜欢开快车的感觉呢。”
“安全第一,安全第一。”她双手合十,念叨:“安全第一。”
舒缓的笛子独奏响起。
她不好意思地笑笑,从包包拎出手机,瞄一眼屏幕,很恭敬地接听。
“老板……”
“崔保涞?”他望她一眼。
“哪儿呀,你听他们胡说……”她朝他点点头,继续接听老板来电:“没的事,如果真的毁了容,不用老板你打电话来,我早就向您打工伤报告了……呵呵,真的没事……我现在在哪?”她为难地瞄一眼专心开车的男人,声音放低一点,“恰好碰到了耿先生——”
手机突然被拿走,她傻眼。
“崔保涞,有时间收拾烂摊子去,大周末的,你付三倍薪水了么?”
她啊一声,忙小声说:“耿先生,双薪就可以了,又不是法定节假日。”
男人朝她皱眉,她忙识时务地合上嘴巴,放任这热心肠的男人为自己争取银子。
“……你什么心思我明白,只是你最好多考虑考虑别人的感受,小心一失足成千古恨,到时候失了人心可就后悔莫及了。”男人听那头说了几句,突然冷笑:“谁也不是傻子,天下不是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说罢,径自挂了她电话,手机递回来。
她再次傻眼。
舒缓的笛子独奏再次开始。
她为难地望望突然沉下脸的男人,再望望手机屏幕上一闪一闪的“老板”两字,不知道该不该再接听。
“你告诉他,今天我有事要同你谈,没时间接受他的虚情假意。”男人淡淡说。
“……”她不知道这样说,老板会不会被气疯。
笛子独奏停止。
她却还是叹口气,回拨回去。
吃人家饭,当然要随时听候人家召唤。
“老板,耿先生想同我谈谈关于云青项目合作的事。”她很恭敬地慢声细语,“如果可以,等谈完我再向您汇报,您看?”
她瞄一眼似乎在专心开车的男人,连连点头。
“是,好的,我会记得……好,再见。”
收起电话,她呼出一口气。
“怎么,樊总终于肯开金口,愿意同我谈谈关于合作的事了?”男人望她一眼,很给面子地自己主动搭起话头。
“呵呵,耿先生今日来找我,不是就为此而来么?”她讨好地笑笑,望望车窗外一闪而过的景致,试探着问:“不知耿先生是如何考虑的。”
她就知这男人无事不登三宝殿。
“要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要话事权,要全程参与土地的征收……”她扳着手指头,有些头疼。
这个男人,果真是不好相与啊。
“你们占了剩余的百分之五十一,还有什么好怕的?”
男人微笑着望她一眼,将车子从高速路岔口开下去,漫不经心地说下去。
“如今你们可以合作的公司,选择的范围并不大,一是资金,二是人脉和关节。你们想要绝对的控制权,只想别人掏钱,却绝对不许人家参与决策——一旦成功了自然无人说话,可若有个万一的万一,功亏一篑了呢?这可不是一两百万,甚至不是一两个亿的小事,稍微的不慎,伤筋动骨还是轻的,是不是?这样的苛刻,哪里有胆子大的公司敢上前来?”
她耸耸肩,无话可说。
“我一旦掏了钱,这项目便是我的,我自然不会甩手不管,而只放任你自己辛苦卖命,到时候,想动用人脉有人脉,想打通关节也只是一句话的事,可以说,冲锋陷阵我绝对的不在话下。”他笑着扬眉,“这样好的苦力你哪里找去?我只要求百分之四十九的股份,并不多吧?”
“是,一点也不多。”她应付地笑。
哥哥哎,你咋不再多要个两分,直接夺了这个项目岂不是正好?
“我一向闲散惯了,这次想参股,不过是想找点事消磨时间罢了。”男人轻描淡写地笑。
她却实实地倒抽一口冷气。
几十个亿的投资,却如此如此大的口气,果真是人比人,气死人。
崔老板啊崔老板,您啥时候能说出如此掷地有声的话来,让属下们挺挺胸膛哩?
“如何?你可以考虑看看,我倒是不着急,只是怕素敏你们耽误了项目进度。”男人闲闲一笑,将车子停下。
她沉思良久,终于点头。
“耿先生,我会立刻向崔总汇报——咦,这里是哪里?”她望着车子外突然一片的荒芜人烟,有些愣。
“我也不知道。”男人微笑回答。
她摸摸鼻子,再次无话可说。
“偷得浮生半日闲,何必拘泥这里是哪里?”男人松开安全带,推车门下车,伸展臂膀,懒懒地舒展腰身,朝她招手:“天气不错,下来走走。”
她能怎么办?
乖乖地下车吧。
身后不远处,是高速公路,隐约的车声从耳边呼啸而过,眼前,是几乎一望无际的荒滩,时已深秋,荒滩上稀疏的野草,泛着黄的苍茫,在风中瑟瑟舞动。
再往远看去,则是隐于云间的连绵山脉,青黑色泽,看不清楚。
“景色如何?”偏偏男人还如此问她。
她很老实地摇头,无话可说。
“这里是云青西南三十公里处。”男人笑着说出谜底:“看见那些山脉没有?那最高的山后,便是我们曾经去蹦极过的那里。”
提及“蹦极”两字,惧高的人不由缩缩肩,心有余悸地呵呵笑两声。
不愉快的经历,很伤面子伤自尊的经历,可不可以请不要再提及?
“我一直想,那次蹦极,少了素敏你的参与,实在是有些无味。”男人却是心有遗憾地摇摇头,望着那山微笑:“有机会,一起再去一次吧!”
“……耿先生,我惧高。”她摸摸鼻子,决定做老实人。
“……”他讶异地看她。
她呵呵干笑,却很坚决地点头承认。
“那次的电话是你故意的咯?”他挑眉。
“是也不是。”她还是很老实地摇头,“我打电话给我们崔老板,我妈妈只是很巧合地救了我。”
“……樊素敏,你当时为什么不这么老实地告诉我!”他受不了地瞪她,微笑的面庞有些微狰狞的痕迹。
“我还要面子嘛!”她嘀咕一声,仰头望天。
“如果当时伯母不恰巧打来电话,你准备怎么做?真的死要面子地跳下去?!”他不知该笑还是该恼。
“跳就跳呗!说不定还能治好我的这个毛病哩!”她很无所谓地耸耸肩,眼珠子随着天上偶尔飞掠而过的鸟雀转啊转,“不过事实证明,我很有运气。”
“樊素敏啊樊素敏。”他摇头,算是对她彻底投降。“还真没见过你这样死要面子活受罪的女人!”
“呵呵。”她应付地笑笑,双手平举,慢慢向前走,“有时候,我也觉得我太死要面子,的确是在活受罪!”
“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改改?”他慢慢跟在她身后,笑着继续摇头。
“没听说过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她耸肩,继续仰头望着天,用力呵出一口气,再吹一声口哨。
“你呀,我看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他叹息。
“嘿嘿,就算是见了棺材,依我这死要面子的性子,恐怕泪还是不容易掉下来的。”她反驳。
“你今年多大了,怎么这么的不知改改?”他还是叹息。
“喂——”她回头看他一眼,有些气闷,有些恼怒似地挤鼻子。
“怎么,女士的年龄不能随便问?”他笑,倒真的是被她挤鼻子的怪样子给逗笑的。
这个女人,到底可以在他面前幻化出多少的面容!
“告诉你也没什么的,本人今年恰好是而立之年。”她一仰下巴,很高傲地哼一声。
“正直青春年少,不错啊。”他很给面子地点头。“三十而立,事业有成。”
“承蒙夸奖。”她耸耸肩膀,转身继续走。“虽然还是有点伤自尊。”
“我赞你事业有成,怎又是伤你自尊了?”他笑。
“赌场得意啊!”她哀叹地猛地一甩手臂,仰天长叹。
“……情场失意?”他接道。
“是啊,是啊,我妈妈每次打电话给我,都会说呀说呀说呀……说个不停。”
“正年轻着呢,着什么急?”他毫不在乎地笑,“我今年三十又六,还不是一样的只赌场得意?”
“先生,男人同女人比年龄是很可耻的。”她毫不给他面子地哼一声。
“哦?”
“男人,尤其是像耿先生这样事业有成的男人,要身家有身家,要相貌有相貌,要性情有性情,这就是传说中的钻石王老五啊!”她慨叹似地再次仰天长叹,似是深深的不满。
“那如素敏这样事业有成的女人呢?”他极有求知欲望地笑:“不是一样的要身家有身家、要相貌有相貌、要性情有性情么?”
“再要什么有什么,只要一样摆出来,就是黄花菜啦!”她耸肩。
“哪一样?”
“年龄啊!”她似是很郁闷地再甩甩手,“我们这个年纪的女人,便是传说中的剩女!”
“……只要是稍有理智的男人,选择终身伴侣时,哪个不会选素敏这样的剩女?”他不在意地摇头。
“呵呵,谢谢你的安慰。”她耸肩,甩甩手,走啊走,走啊走。
他静静望着她,幽黑的眸子里,有着不自觉的一缕情意。
从前冬天冷呀夏天雨呀水呀
秋天远处传来你声音暖呀暖呀
你说那时屋后面有白茫茫茫雪呀
山谷里有金黄旗子在大风里飘呀
我看见山鹰在寂寞两条鱼上飞
两条鱼儿穿过海一样咸的河水
一片河水落下来遇见人们破碎
人们在行走身上落满山鹰的灰
……
他安静地跟在她身后,听她小声地嘟嘟哝哝,只能隐约听清其中的几个字,很奇怪的调子,他越听越想乐。
这个女人,今天真的是受刺激了,从前总是一副天塌地陷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成熟稳重模样,几时会这么不着调地在他面前哼哼歌了?
想起那次在竞拍长井13号地的大厅,这个女人高傲如孔雀地走过来,面不改色地将他拉到立柱后面,不给他任何挣扎机会便扯下他颈子做出激情热吻状的模样,他叹口气。
当时若不是为了取信崔保涞,当时若不是实在寻不出法子,打死她也不会做出那么震掉人眼珠子的狂放举动吧?
真不知道,一个娇弱弱的女儿家,到底是怎么想的!
“素敏,工作对于你来说,是什么?”他低声问,本不想要她听见。
她却回头,嘴巴里的嘟嘟哝哝停下,眯眸望他,他不闪躲她的探询,只微笑着与她对视,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见到她莞尔一笑。
那笑,有着三分调皮,有着四分快乐,有着两分满足,却更有着一分的,忧伤。
是的,那浅浅的,本应被主人家被自己完全忽略过去的一分忧伤,却偏偏占据了他所有的视线。
这个似乎从来巧笑倩兮的女子,这个似乎从来不会难过落寞的女子,竟,也有忧伤的时候么?
他有些冲动地上前一步,却又停下脚步,竟不知自己就算上前去站在她身边,又能说些什么做些什么,来驱逐走她眼里本不想被人瞧见的那浅浅的忧伤呢?
一时之间,他,竟是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