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真爱是诅咒(醉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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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城市商业区的林立高楼里有着无数间被水泥和隔板划分开的单元,这里被划分开的不只是地域上的分界,更有情感上的纠结,无数领带先生和套裙小姐奋斗其中。顾盼就是其中的一员。
年近二十五的顾盼留着一头酒红色的波浪卷发,五官谈不上倾国倾城却也算小家碧玉,特别是甜甜的两个酒窝为她加分不少。竖条蓝线白底衬衫,浅橘色套裙,黑色露趾高跟鞋是她上班时最中意的搭配,简单又不失干练,虽然她的工作仅仅是位小秘书。
顾盼工作的地方叫做沈氏心理诊所,顾名思义她的老板也就是诊所的主人,姓沈,名默。
她一直觉得这个名字适合极了他,沈默沈默,沉默沉默,她的老板确实不怎么爱说话,他的眼神似有魔力一般,仅仅需要面带微笑望着那些客人,客人们就会主动将心结和盘托出。对了,她的老板不喜欢称呼前来就诊的人为病人,他说他们只是来畅谈心事的客人,诊所需要做的就是倾听和保密,仅此而已。
虽然在心理学专业上她一窍不通,但她仍然能够得心应手。因为她每天的工作只是安排预约的客人,缴纳每月的水电,在必要的时候和维修工人联系,当然有时她还要为老板买个便当,扮演跑腿小妹的角色。值得一提的是,每日清晨为老板修剪花枝的工作更是非她莫属,就像现在。
近五十平方米的办公室内,三面墙并无特殊,一面却是落地玻璃装潢,透过玻璃正巧是这个城市最繁华的商业区。在这个寸土寸金的楼盘中,顾盼正摆弄着一大束海芋,鹅黄色的花蕊,乳白色的花瓣煞是喜人。
“为什么每天都有人送花?”
身后的声音令顾盼停顿了下手中的动作,下一秒就利落地用胶带缠绕住花茎,再用两条铁丝交叉贯穿,最后固定在蓝色琉璃器皿内就算大功告成。
“放在桌上好吗?”
顾盼回过身,还未见人先带三分笑,先前说话的男人终于映入眼帘。深陷的双眸,高耸的鼻梁,蜜一般的肤色透露着上天的宠爱。橄榄绿的马球衫领口微微敞开,不知道是为了诱惑谁。
想到这儿,顾盼急忙将视线调转,得到沈默的默许后将海芋安放在他的桌上。好一盆海芋,亭亭玉立,不疾不徐,不张扬却充满了自信,正如那位煞费苦心的送花人一般心思细腻。
“花美,手艺更美。”沈默从不吝啬夸奖他的员工,这唯一的员工,“每天看你料理它们,总觉得是件赏心乐事。”
“这也是我的工作。”
面对这每日一句的夸奖,顾盼微笑全盘收下,好不谦虚。若不是为了替他打理那些送花人的“心思”,她不会特意去学习插花。
沈默伸出手掌,轻轻触碰那些花瓣,上面的露珠不堪负重纷纷滑下。
“今天的海芋有些意思,往日似乎没人送过。”他抬起头,对上秘书的眼,温柔地笑道。
何止有些意思,简直是花尽心思,否则又怎会引起他的注意?
顾盼一丝不苟地将卡片递上。
“这束海芋是上个月光顾诊所的齐小姐送来的。”
“齐小姐?”不是他记忆力差,只是已经相隔三十个日夜了。
“就是抱着她的宠物一起来的那位齐小姐。”
“哦,那只雪地犬。”
见沈默恍然大悟的样子,顾盼不禁暗笑,人还未记起先想起那只畜生来,若让齐小姐知情岂不羞愤?
拆开卡片,沈默一目十行读完后依照原样折好,拉开左边的抽屉放入其中,然后吩咐顾盼致电齐小姐谢谢她的海芋,并告诉齐小姐他没空出席她的生日派对,但生日那天他会把礼物寄去。
“好,我知道了。”她一一记下,他对每个人都体贴有加,距离不近不远,浮想联翩。
顾盼面带笑容,这是她每日清早最抒怀的笑容。因为每日每个送花人的“费尽心思”都会遭到相同的待遇,从不偏颇。“你先出去吧,待会儿……”
“薄荷茶?”顾盼接口道。
沈默也笑了起来,这个秘书早就将他的习惯摸了个通透。
拉开门,顾盼回头看了眼那盆活色生香的海芋。
“你不知道海芋的花语吗?”
“什么?”沈默一脸诧异。
摇摇头,顾盼跨出门去,对于沈默她早就清楚。他不是绝顶聪明就是绝顶糊涂。
茶水间里,顾盼煮着水,虽然沈默没有特殊要求,但她还是不曾用纯净水给他泡过茶。
海芋的花语她和齐小姐一般了解,对于一份渴望的爱,齐小姐恐怕要比她勇敢百倍。
至于沈默先前的喃喃自语,她也清楚得很。
为什么每天都有人送花?
这不是明知故问吗?若不是看上了他,难道还看上了她不成?可惜卡片上从来不曾署过她的名字。
他对病人付出的是专业,病人回馈的是感激,鲜花也是感激的一种,但适用于年轻待嫁的小姐。
于是日复一日,她插花本领早已赶上补习班的老师,但为何她觉得自己只似花奴?替他承接每一份承载爱慕之心的鲜花,修修剪剪,然后把她们最美的一面呈现在他面前,只为讨他欢心展露笑颜。虽然他从未回应这些五光十色,但只是想到他有朝一日,让她打电话订花订餐厅,或者为某个送花人挑选礼物,她就满心不悦。
唉声叹气之间,茶壶发出刺耳的啸叫声,沸腾的气泡在透明的水壶里上下翻滚着。顾盼吓了一跳,赶忙收拾善后起来。
偏偏内线也来添乱,顾盼照例在它响三声后接起。
“顾秘书,你跟着我多久了?”那头沈默的声音风平浪静,不知用意何在。
短短的两三秒内,顾盼的心思不停地转换。自这个诊所开张她便跟着他了,问这个问题是想要辞退她?还是升职?顾盼失笑,小小的诊所有沈默一块金字招牌便足够应付一切,她升职升到哪儿去?
“一年半了吧。”
“一年半了……”醇厚的男音微微叹息,“是到涨工资的时候了。”
她一愣,随即道谢,挂上电话仍然一头雾水,不知道那个心理医生到底打什么心理战术。
顾盼苦笑着,缓缓吐出一口长气,拿出圆珠笔将台历上的昨天划去,这是她从小养成的习惯。
“一年七个月零八天。”
若有所思地报出一个日期后,顾盼猛然醒悟地冲向茶水间。好在这些手忙脚乱他都没有看见。
唉,不得不承认,她顾盼爱上那位名为沈默的男人绝非一朝一夕了。
顾盼仍然清楚地记得一年前她和沈默初见的情形,八月的酷暑,冒着热气的柏油马路,刚看完医生的她走在去停车场的路上,却被一个人影拦住去路。
“陆文一?”眼前的男人令她有些惊讶。
男人轻蔑地笑了,“怎么?只是两个多月不见,就将旧情人忘个精光啦?”
如此开场白令顾盼皱起眉来,她已经可以嗅到除了柏油之外的战火气息。都说下雨天讨债天,却原来大晴天也不宜出门。
“有什么事吗?”顾盼往里横走一步,躲开毒辣的阳光。
“也没有别的什么事,就是来催你还钱而已,你把钱给我之后,我就走人。”男人显然有备而来,气定神闲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子。
顾盼的眉头拧得更紧,不为其他,只是恼怒自己怎会认识这种双手横插、胡搅蛮缠的男人。当时初相见,他也温文尔雅,一派谦让,做足了君子风度。
“我从未向你借款。”她别过脸去,不看他。
男人早料到她有此一说,掰开手指念道:“我们一共约会了三次,共花费了两千多,我也不是计较的人。除去零头,一人一半,你今天给我一千便可以走。”末了还体贴道,“我也想到你没有带现金,喏,那边有提款机,我可以等你。”
无耻至极!顾盼心里骂道。幸好他们约会了三次她就提出分手,否则还不知何时才能看出他的真性情。
“三次的花销里我记得我有买单。”她扶住额际,头痛又阵阵泛起。
男人“啧”了一声,拧眉道:“我就说过不想多计较了嘛,你又何必算起小账来?总之,这些钱我是算好的,你不信的话,这是账单。”
男人将一叠纸递上,被顾盼嫌恶地推开。
“你和你以往的女朋友分手也都会这样吗?”
“对。”曾经号称自己是初恋的男人回答得毫不犹豫。
“那就是她们太懦弱了。”顾盼冷笑着,“陆文一,你听好,我一分钱都不会给你这种无赖。”
男人狗急跳墙,扬言威胁:“你不怕我把你的住址电话都发到网络上供人欣赏?”
“怎么做是你的权利,不过请记住我也有报警的权利。”说完,顾盼头也不回,将他推开跨出大步。
她的高傲和冷静令陆文一不知不觉中退了两步,但身后的男人仍然不依不饶,大声唤道:“大家快来看哪,有人欠钱不还啊!”
有路人射来好奇的目光,顾盼也不争辩只想迅速离开现场,回到家吃一片安眠药,好好地睡一觉,她最近失眠得厉害。
“小姐。”
突然一只手搭上她的肩膀,下意识她以为是哪位好管闲事的路人,蓄势待发正准备将满腔的坏心情释放,却对上一张深刻的脸。
对,深刻,眼前这个男人最慑人之处就是他那立体的五官,直觉她便认为他是个混血儿。架着银色镜框墨镜的高大男人生就安抚人心的笑容,令顾盼瞬间平心静气下来,却为不能看清那双镜片之后的双眸而懊恼。又是直觉,她觉得他会有双深邃的眼眸。
“你的东西掉了。”好看的男人将药盒递上。
顾盼伸手接过,原来是刚在医院取的安眠药。
“谢谢。”
“不客气。”
一个道谢一个回礼,一场邂逅也算完结。即使有稍许恋恋不舍那张看不分明的脸庞,顾盼还是坐进了车位,发动马达。
车是父母留给她的,有些年月了,发动机也是染上老顽童的毛病。有时顺畅得很,有时往往要九牛二虎半天才能上路。
今天果然是不宜出门的日子,顾盼尝试了几次还是点不着火,正在气头上时,车窗上咚咚作响。抬眼一看,竟是那个好看的男子,一刹那她做起灰姑娘的美梦,允许自己幻想他是依依不舍地尾随前来。
她摇下车窗,有些放肆地观赏着眼前的男色。
“小姐,请恕我冒昧。你的药一个星期服用不能超过五粒,否则对身体有害。还有,如果可以,尽量不要服用,毕竟安眠药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顾盼还愣在车里,男子已经把话说完,信步走远。
突然她的手机哔哔作响。
“喂?”
“顾小姐,对不起,刚才护士疏忽忘了提醒您,这个药一周最多吃五粒……”
年轻医师的话语顾盼再也听不下去,仓皇间她只顾将头伸向车外寻找那抹身影。偏偏车水马龙,不见来人。
回神之后她静静体味,不知为何总觉得那个男子看她的神情奇怪异常,带着一丝不确定的情感。直到后面的喇叭声震耳欲聋,顾盼才打起精神,油门一踩,居然顺利上路。
那天,是她万事最不顺的一天。老板的鱿鱼宴刚吃完,旧情人就当街撒泼,偏偏又遇上连连失眠精神不佳。
但却邂逅了一个异常养眼的男子。她以为,那个人只会成为留念,她和他只会成为动心之后便相隔天涯的两人,却不料上天从来都不遂人愿。
顾盼不记得在哪里看过这样一句标语:今天不努力工作,明天就要努力找工作。她昨天未曾不努力工作,但还是要面对今天的努力找工作。任谁都知道世道艰难,可怜她都二十好几的人了,还要和那些朝气蓬勃、自信十足的毕业生大军争个面红耳赤。
当天最后一个机会是某座大厦里的心理诊所招聘秘书一名。薪金不算高,待遇并不优,还和她的专业八竿子搭不上边,但她还是毅然搭上了电梯。不为其他,只为了消遣,她还没有见识过心理医生这种职业呢,就全当体验生活好了。如果这个心理医生真的能说动她,让她留下,那才算真的本领到家,刮目相看。
电梯门缓缓合上,突然一只手插入空隙中,几秒钟后就如同电影中常常出现的慢镜头一般,顾盼看到了一张嘴,一只鼻子,一双深陷的双眸,拼凑出一张卓尔不凡的脸庞,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
一个转念,久旱逢甘霖般的狂喜,顾盼兴奋得忘了掩饰自己的情绪,口中断断续续地“你、你、你……”只想说出一句“你就是那天那个人”。
但是他是哪个人?她对他而言又是谁?他礼貌地微笑然后调转脸庞的动作早就告知顾盼,他已完全忘了这个一个月前擦身而过的陌路人。
当电梯停在十六楼的时候,男人走了出去,顾盼想都不想就尾随而去。她忘了自己此行为何,直到男人莫名地回头。
“小姐,有事吗?”
“呃……”顾盼神情尴尬地紧握着手中的晨报,不知所措地朝对方傻笑着。
男人朝她手中的报纸望了一眼,“你是来应聘的吗?”
“应聘?”总算七魂还了三魄,顾盼唯唯诺诺道,“嗯嗯,应聘。”可他怎么知道的?看看自己手中报纸上的招聘版面,答案不言而喻。
“请进。”男子走在前面,推开了一扇玻璃门。
顾盼这才发现墙上硕大的招牌上写着“沈氏心理诊所”几个大字。
“沈氏心理诊所?”她急忙翻看报纸,再看看眼前的男人,不敢置信居然如此巧合,她竟然误打误撞地重逢了他?
“如假包换,我就是这里的老板沈默。”男人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顾盼的手忙脚乱取悦了他。但令他不解的是,为何眼前的女子见到他后如此慌张?
“你好,我叫顾盼,是来面试的。”
“我知道,你说过你是来面试的了。”他还在笑着,转念一想道,“顾盼?顾盼生姿的那个顾盼?”
他猜中了她的名字,顾盼高兴地猛点头,使得沈默一路笑着引领她来到他的办公室。
一股实木的香气扑面而来,还来不及回神的顾盼已经被眼前落地的玻璃墙设计所吸引,留恋在玻璃边不忍离去,平时穿梭其中的马路街道现在看来竟像水晶球里的景物般不切实际起来。
沈默咳嗽了一声,将顾盼的七魂完全归位。
“顾小姐,我这里刚装修完毕,还未来得及打扫,请勿见怪。”
“不会,这里的设计很独到。”她指指那堵玻璃墙。
“谢谢。”沈默坐回他的靠椅上,直直地打量起眼前的人来,“我在美国的那家诊所也是这样的设计。”
“哦。”顾盼应了一声,低下头去。他的眼神果然如她所料,犀利又深邃,似能看透人心。
“我们转回正题吧,顾小姐,今后你每天的工作就是……”
“我每天的工作?”顾盼狐疑地抬起头来。
沈默点头道:“是啊,你不是来应聘的吗?”
“可是你什么都不问我,就打算用我了?”按照以往求职的经验,不经历重重关卡岂会轻易得到一席职位。
沈默笑了起来,“我该问你什么呢?你来应聘,我在招聘,我们各求所需,不是很好吗?”
“你不怕我不能胜任这份工作?”她总觉得他的做法过于莽撞。
“你说你能吗?”他依旧笑得坦然。
“我……”这下反倒是她不知该说什么是好。
“当然,如果顾小姐你改变主意了,我还是乐于你另谋高就的。”沈默眨了眨,双手轻扣在桌前。
“不是,我愿意接受这份工作。”话音刚落,就听见沈默低沉的笑声,顾盼开始后悔起自己的急躁来。
好在这个男人不会让女人尴尬太久,立即正经道:“从明天开始你需要为客人做预约,整理档案,和……煮咖啡。”
“煮咖啡?”他喜欢喝咖啡吗?
“不是我喝。”他一眼将她看穿,“是煮给客人喝。”
他继续解释道:“我从不喝咖啡,只是我在美国开诊所时就养成一个习惯,会在和客人交流之前,说一句‘相信我,请坐;不相信,我的秘书会请你喝咖啡’。”
“那你在美国的秘书会不会很忙?”
“恰好相反,她每天闲得很,不过可惜的是……”沈默打趣道,“我们的咖啡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过期。”
顾盼被他逗得也笑了出来,“好的,我想我确实能够胜任。”
“那祝我们合作成功。”
沈默走到她身边,将右手递给她。顾盼稍一犹豫,但还是伸手握住,两人交握。出乎意料的是,他的手掌不若他的笑容一般温暖,相反却是冰凉得很。
“那顾小姐……”他开口。
“叫我顾盼好了。”
沈默低笑了下,还是坚持道:“顾小姐,看你精神状态并不好,是否需要帮忙?”
他的陌生令她内心一颤,但还是淡笑道:“你接下来是不是要问我是要坐下还是喝咖啡?”
“好啊,顾小姐你觉得呢?”
顾盼缓缓道:“给我一杯咖啡吧。”
沈默的诧异一闪即逝,她是第一个问他要咖啡的人。
“不过我想坐着喝,可以吗?”顾盼续道。
……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他大笑,他大笑起来竟和孩童一般毫无芥蒂,肆意放纵,不若先前的温文尔雅,却更让她舒心许多。
“好,当然可以!”
“我看我还是不喝了,唯恐喝到过期的咖啡。”说完,顾盼也笑了起来。
心理诊所的咖啡可不是好喝的,更重要的是她不愿做他的“客人”。
在沈默的记忆里,这才是他们的初见吧。
沈默听到门外传来“乒乒乓乓”的声响,还有自来水冲刷的声音,间或还有一两声轻呼,他将客人的档案合上,笑着等候他的秘书将一切烂摊子收拾好,然后无事人一般面带微笑地将薄荷茶端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他和她的办公室有一面玻璃窗之隔,之间垂着百叶窗,通常为了客人的隐私百叶窗终日垂着,但每到午休时间他会调整百叶窗的方向,花稍许时间观察一下她的秘书。
而顾盼果然不负众望,她有时忙碌有时偷懒,更多时候是发呆。他这个老板不会苛责属下,何况他只有这一个属下。
还记得她第一次称呼他为老板,他皱起了眉头,纠正她可以唤他沈医师或者沈先生。她说,她不是他的客人,无须叫他医师,同在一个屋檐下,叫先生也太过见外。他笑,他也不是商人,怎能叫老板。她却振振有词,既然开门做生意,又是她的衣食父母,唤声老板也属情理之中。
虽然他是个心理医生,却看不透她的想法,拗不过她的歪理,只能点点头默许了。总体说来她是个无可挑剔的好秘书。在他眼前,她能干,她体贴,她似无缺点,他很满意。但在他身后,他只看到茶水间最底层的柜子里藏着无数砸碎的玻璃杯和做坏的点心。那时,他只会挑挑眉,不声张地再合上柜子,一切秘密就像他的秘书一样表里不一。
“咚咚”。
顾盼敲门进来,果然已经换上一派精干秘书的模样。
“老板,你的薄荷茶。”
“谢谢。”沈默道谢,抬眼问道,“张太太预约了今天,她来了吗?”
“是的,我已经为她泡了茶,就在外间等候。”
沈默点点头,“十分钟后你请她进来吧。”
“好的。”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开口,“张太太似乎视你为神仙,她说她把从前求神拜佛的钱都用在我们这儿了。”
沈默笑了开来,模棱两可道:“我们这里确实比求神拜佛有用多了。”
顾盼退出门来,张太太立即迎了上来,“顾秘书,沈医师他说能见我了吗?”
“他还在休息,待会儿沈医师会请你进去的。”在客人面前为了显示专业,她还是唤他医师。
“应该的、应该的。”张太太理解道,“沈医师每天都很累的,应该休息、应该休息。”
顾盼“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请张太太到一边坐下,“看来沈医师真的为你解决了不少问题。”
“那当然,要不是沈医师,我们家……”张太太及时刹车,尴尬地看了顾盼一眼,干笑道,“反正沈医师真的很神啦,好像听我说几句话,看我几眼,就能知道我心里想什么,烦什么,神得不得了。”
真有那么厉害?顾盼心中问道。
内线响起,顾盼接了起来,连连应声后对张太太说:“沈医师请你进去。”
“好的、好的。”年满五十的张太太兴奋地抓着她的手袋就往里间走去。
顾盼叹了口气,将手撑住脸颊,环顾着整个诊所。诊所的面积不算大,开业的其实也就沈默一个人,但生意却一直兴隆,很多回头客或者老客人介绍来的客源络绎不绝。他们都说沈默能够看穿他们的心事,她却认为是他们太夸张。如果沈真能看穿心事,怎就不知她的一腔情意?
诊所的门被推开,细跟高跟鞋敲击大理石发出“噔噔”的响声,还未见到来者,顾盼先带笑招呼:“沈氏心理诊所,欢迎光临。”
这句开场白自然不是沈默教她的,从未做过秘书兼前台的她只能从SPA馆小姐那儿偷学一招,可惜中不中,洋不洋,她自己听来都觉得别扭。心情郁闷的人才会到诊所来,她还欢迎光临,虽然说的是实话,所谓招财进宝,可也过于无良了些。
“原来是赵小姐,又来找沈医师吗?”
视觉和嗅觉同时受到荼毒,赵婉君低领口高开衩的火色裙装和身上“一生之水”的香味同时让顾盼不自觉地退后半步,口中却还热情招呼着。
赵婉君按住顾盼拨内线的手,一双盛满委屈的眼睛对着顾盼眨啊眨,“顾秘书,我今天是来找你的。”
找我?顾盼更是惊讶地跌落在椅子上。
“赵小姐,你没开玩笑吧?我可没有心理医生执照哦。”也没有面对你的耐心。
“呜呜呜……”话还未说,赵婉君先低泣了起来,虽然眼眶丝毫没有湿润,顾盼还是递过纸巾。
“赵小姐,有话好说,别哭啊。”
“顾秘书,这次你一定要帮我。”
顾盼干笑着,一根一根将赵婉君扣在她手臂上的十指剥离。
“尽力而为、尽力而为。”
“上个礼拜我男朋友向我求婚……”赵婉君低低地说起来。
“这是好事啊。”
“可是我却拒绝了。”
“啊!想清楚也好。”
赵婉君瞄了顾盼一眼,“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为什么?”为什么关她什么事?
赵婉君垂下了头,声如蚊蚋地断断续续吐出几个字。
模模糊糊中顾盼还是抓住了关键字,心里长叹了一口气,朝里间望了一眼道:“是因为沈医师吧?”
“顾秘书,你讨厌,干吗说出来吗?”赵婉君娇羞道。
顾盼额上隐隐浮上几道黑线,只能僵硬道:“那赵小姐你准备怎么办呢?”
“我、我……我也不知道。”
顾盼斜眼看着二十多岁的赵婉君模仿二八少女般扯着纸巾的模样,只能将椅子再往后挪着。
“不过每次来这里,沈医师都对我好温柔好温柔的,我想他大概也……”说着,她痴痴地笑了起来,“所以,以后就麻烦你顾秘书做个红娘了,我一定不会忘了你的恩德。”
唉,温柔害死人啊。她才不要接这个烫手山芋。
“那个……其实沈医师对他的每个客人都很温柔。”这是事实,上至八十岁,下至八岁,一视同仁。
“不可能,沈医师还把他的手机号码给我了。”赵婉君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是不是联通的那个号码?”
“对啊,顾秘书你也有吗?”赵婉君睨了顾盼一眼,满脸不相信。
还未做上老板夫人,已经学会摆夫人架子了,不可不可,这种女人万万不可扶她上轿。
“不止我有,这里所有的客人都有,这只是沈医师的工作号码而已,也只有上班时才开机。”
事实就是如此残忍,这下赵婉君真的急得挤出了几滴眼泪,这下该如何收场,恐怕真的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而且,你也知道沈医师是个很尽责的心理咨询师。”顾盼开始循循善诱。
见赵婉君顺从地点头后,她续道:“所以他更不会和客人恋爱了,这是‘工作守则’所不允许的。”
这下赵婉君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低低地呜咽起来,顾盼先前递给她的纸巾总算派上用场。
而顾盼却洋洋得意起来,她早料到沈默是个视职业操守为己任的人,所以当初才不愿做他的客人。做客人?一辈子客客气气?不不不,她可志不在此啊。
“早知如此,当初我宁愿一辈子都医不好头痛病。”
听赵婉君如此说来,顾盼倒开始同情起这枚花痴来,只能拍着她的背,将一盒纸巾都推到她面前。看来爱情真如含笑饮毒酒,眼前的赵婉君便是一例,如此饮恨竟然是因为余毒清得太过干净。
正巧,楼下快递公司的小弟又送来今天的第二束鲜花。
赵婉君见外人到来,立即抹干了眼泪,不待顾盼签收完便问道:“谁送的?沈医师的女朋友?”
“不知道。”抬眼对赵婉君笑了笑,顾盼意味深长道,“或许只是又一位普通病人吧。”
赵婉君立即红透了脸,讪讪地离去,忘了道别。
顾盼挑了挑眉毛,她认为现在的赵小姐比来时更需要沈默做个心理安慰。何必笑他人,她自己也不是同样情况?顾盼耸了耸肩,将自己抛在椅背中,瞄了眼墙壁上的时钟,哦耶,再过十分钟就可以下班走人了。
回到家里,顾盼闲来无事清理起药箱来,把各类药分门别类,把过期的挑拣出来。
她拿起还剩下小半包的安眠药,沉思了良久,然后将一年前的药通通倒出,偏偏留着已然破旧的药袋,仔细地贴上标注,夹进一本笔记本里。
想她自从跟着沈默后,工作十分安逸,虽然没有以前公司里的高收入、高福利,但她也甘之如饴。其中原因,其实也和那些送花的客人一样,她对她的老板有非分之想。
她不相信一见钟情,但第二次见到他却让她相信缘分的奇异。可惜,她的上司谨遵办公室守则,决不乱搞男女关系,他们除了工作交谈,“你好、再见”的问候和难得共进工作午餐外并无任何交集。
不过也幸好,她不是他的客人,因此,她告诉自己还没有死会。
想到这里顾盼敲敲自己的脑袋,骂了声白痴。在他面前她始终努力扮演一个完美的秘书,没有脾气,近乎全能,咖啡插花泡茶几乎样样在行。他岂知每次她对着那些花儿都恨不得剪断它们的枝丫,拔光它们的花瓣。
啊!她快忘了自己也是个女人。所谓女人是同行,同行是敌人,女人更是天生的宿敌。
渐渐地,她成了他的花奴,替他修剪枝叶,替他料理花心,替他推挡示好的女人,替他安排会客的时间和地点……她真是一个全心全意的秘书。
但背对着他……嘿嘿,顾盼突然对着镜子大吼一声。
她才会露出她小气嫉妒的一面,龇牙咧嘴,张牙舞爪,好似聊斋里的女鬼。
闭上嘴,松了气,失落的小脸往左侧一歪。
女鬼也受爱情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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