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书兰扫了一眼韩沐辰和江措,问:“你们送她来的?”
韩沐辰点点头,这种时候,他也顾不得什么礼貌约束了。每一个动作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秦书兰说了声谢谢,然后走到一边,开始低头拨打电话,不多时,走廊上就热闹起来,陆子茵,陆子扬,陆怀年,甚至陆妈妈全都来了,除了老太太,陆家人一时还不知如何向她叙述情况,便决定先不要惊动她。
可是人群里唯独没有陆子鸣。
陆妈妈勃然大怒:“子鸣呢?老婆出了这么大事,他人上哪儿去了?”
一家人面面相觑,立刻让景瑞出去找。陆妈妈亲自打电话,可陆子鸣的手机还是关机,当着秦书兰的面,陆妈妈只差没气出眼泪来。
谁知不过半个小时,陆子鸣自己出现在医院了。他像是飙车赶来的,头上全是汗,站在医院走廊上,一脸失魂落魄的样子。
陆妈妈看到他,二话没说,当场扇了他一个耳光,“啪”的一声,又脆又响,震透了整个走廊。
陆妈妈打完又扬手,陆子鸣一动不动,歪着头,等待另一下。
陆妈妈气的身子一晃,差点晕过去:“你这是造的什么孽!”
见母亲收回手去,他才慢慢转过脸来,低着头问:“她怎么样?”
这一问,陆妈妈的火气又蹭上来,眼泪跟着一起掉下来:“孩子没了,老婆生死未卜,你还有脸回来!”
秦书兰一直没开口说话,这时也深深的拧起了眉睫,两滴清泪,从眼角悄悄坠落。陆家人做再多,表现得再哀痛,那也有一半是演给她看的,可那手术室里躺着的,毕竟是她的亲生女儿,是她身上的一块肉。
这么多年她高居政坛,喜乐悲恸在她身上仿佛都淡了,她忍着心中酸涩,可到这一刻,终究还是忍不住落下泪来。为人父母的,有谁忍心自己的儿女遭这种罪。
这时,有护士从手术室走出来取药取血浆,看到一群家属围在手术室外,于是说:“病人这种血型的血浆,医院库存都用光了,你们有谁是可以给病人输血的?”
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已经响起一个果断的声音:“我,输我的。”
陆子鸣捋起袖子,抬起自己的手臂。
护士看了他一眼:“好,那你先跟我过去验个血。”
陆子鸣在众目睽睽之下跟着护士进了注射室。
韩沐辰盯着他的背影,缓缓将抬起的手臂又收回到身后。江措看了他一眼,安慰道:“放心吧,允晴不会有事的。”
他没有说话。
他的手腕上还有血迹,是抱着她的时候沾上的。他不记得找到她时的情形了,那场景太恐怖,他恐怕一生都不愿去回想。
他抱她下楼,她的脸色雪白雪白的,没有一丝血色,四肢冰凉,仿佛体温已经逸散,躺在他怀里的只是一团棉絮,软绵绵的,没有任何重量,甚至没有生命的迹象。
他吓坏了,平生第一次这样害怕,步子迈太大,几乎是三层三层的下去,耳畔有什么轻微的声响,仿佛水滴坠落的声音,他那时并没留意,现在他慢慢明白过来,那是她的血,随着他的步伐,鲜红的,洒了一路。
他不敢想象,如果今晚没打这通电话,会是什么后果?
本来表姐到父亲面前告一状,他被老头训一顿,也就闷在肚子里了。谁叫他什么不好,没事冒充别人男朋友。可偏偏按耐不住,得知她怀孕了,和子鸣有了孩子,心里就像油煎火烤一样,灼得难受,在还未思考清楚之前,就按下了那串熟悉的号码。
晚饭时打过去,她没有接。
他庆幸的想,幸好没接,不然他真不知该对她说些什么才好。
可是午夜醒来,依旧是空茫茫的累,眼前环绕的全是她的微笑,耳畔回荡的都是她说过的话,只要能听一听她的声音就好,哪怕是隔着电话,只听到她的呼吸声,确定她在那端也好。他可耻的想。
可是电话接通后的一切,却全不在他的意料之中了。人生有那么多的意外,唯独这一次,他怎么也没料想到。
验血的结果是血型相合,可以输血。其实陆子鸣早就料到这结果。小时候陆怀远曾经带他们到防疫站去抽血,那时候他就知道,他和雷允晴的血型是一样的。
他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表情茫然而木讷,袖口被人挽起,酒精棉球擦在臂弯上,有种嗖嗖的凉。仿佛毒蛇的信子,一下下扫过,让人毛骨悚然。
他其实知道那种凉意是为什么,可是不愿意相信。
就像他到现在也不愿意相信手术室里躺着的是他的妻子,不愿意相信母亲口中所说的“孩子没了,老婆生死未卜”。
这一切太残忍,他无法承受。
从乔佩那里回来时,陆家就已经空无一人了,他在院门口看到一脸匆忙的景瑞,然后从他口中听到“手术”这样的字眼。
那时他是怎么想的呢?脑子里像是被人抽空了,只余下一片空白,只是本能的又坐回车里,踩下离合,挂档,松开手刹,车子冲出车库,速度越来越快,可一切都是本能,他知道,他已经无法思考,所有的动作都是依靠本能来完成。
幸好夜路车少,他只用了八分钟就从家飙到了医院,汽车的引擎一直在咆哮,他握方向盘的手从来没有停止过颤抖。
到医院的时候才知道,所有人都来了,就连韩沐辰都来了,唯独他是最后一个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