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大秦帝国的野蛮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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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夹缝中的饿狼(3)

但是,狼终究是狼,吃肉的利齿迟早会暴露出来。随着秦晋关系的恶化,秦国国内军国主义逐渐抬头。而秦穆公本人,随着秦国实力的增强,野心也逐渐膨胀起来。

以大夫丕豹、将军孟明视为代表的鹰派势力是秦穆公的坚定拥护者。他们主张对晋国动武,或者是进攻晋国的盟国。丕豹原来是晋国人,是在父亲丕郑被害后才逃到秦国的。秦穆公虽然几次都没有采纳丕豹进攻晋国的建议,但对丕豹还是很重用的。而丕豹,身背杀父之仇,一直就是秦国内部军国主义的坚实力量。孟明视,是国相百里奚的儿子,武艺高强,在秦国任将军。百里奚和孟明视虽然是父子,但两人之间的政治立场却存在着很大的分歧。百里奚是东进策略上的怀柔派,主张走政治路线;而孟明视则认为老爸的胆子太小,做事情畏首畏尾,而主张武力进攻。

就这样,到了秦穆公晚年,秦国内部实际上分化成了鹰鸽两派。由于秦穆公站到了鹰派这一边,秦国的东进战略也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

两年以后,也就是秦穆公三十二年(公元前628),晋文公死了,晋襄公即位。

新领导上台,根基还不稳,秦晋之间的这种平衡对峙局面终于要被打破了。

这年冬天,秦国在郑国的卧底杞子从郑国派人送信给秦穆公,说:“郑国人把北门的钥匙交给我了,如果大王悄悄地派军队来,郑国就能唾手可得。”

秦穆公得到这个绝密情报,就立即找蹇叔和百里奚商量。谁知两人都反对这一冒险的军事行动:“要跨过几个国家走几千里路去攻打别国,不太可能成功。我军的行动郑国一定会知道,不能去啊!”

但这个时候的秦穆公已经按捺不住了。根据时间推算,公元前628年的秦穆公已经进入了老年,因为他是公元前621年去世的。在东进的十几年里,他已经表现出了最大程度的克制和忍让,这和秦人黩武好战的气质是不相符的。现在,随着年龄的增大,再加上国内主张军事路线的呼声不断高涨,秦穆公也就逐渐倒向了鹰派。所以,他第一次没有听从百里奚和蹇叔的劝告,派出了偷袭郑国的军队。

这次出兵,带队的是孟明视,蹇叔的儿子西乞术和白乞丙为副将。出兵这天,百里奚和蹇叔哭着为军队送行,秦穆公很火大,说:“我出兵,你们都哭哭啼啼的,这会影响我军士气的,你们到底想干什么?”这两位大夫回答道:“我们可不敢影响士气。只不过我们年纪大了,儿子们要出征,怕以后再也见不到了!”然后他们又对他们的儿子说:“晋国人会在崤山阻击你们,你们一定会吃败仗的。”

百里奚和蹇叔企图通过这种方式劝秦穆公改变主意,但没有奏效,大军还是开出了秦国。

第二年的春天,孟明视率领的秦军途径周都洛邑的北门。按照周代的礼法,过天子之门,应该收起武装,以示对天子的尊重。但秦国的军队却傲慢得很,战车上的士兵只是敷衍地脱下战盔,下车致敬,接着又都跳跃着登上战车。这时,有一个小孩在洛邑的城楼上观望,他就是周襄王的孙子姬满。这个小孩人小鬼大,看到秦军的所作所为,就向襄王说了一番成年人都讲不出来的话:“秦国的军队这么狂妄又不讲礼貌。狂妄的人就没有谋略,没礼貌的人就不讲纪律。要去打仗了还纪律不严,缺少谋略,不打败仗才怪!”

这番老三老四的言论虽然出自一个孩子之口,但却道出了秦国这次军事行动必然失败的原因:一个是“狂妄”,一个是“无礼”。狂妄,就是轻敌,是战术上的失误,轻敌必败。“无礼”是战略上的失败,因为这一场战争是去偷袭别的国家,没有丝毫道义和政治的优势。

春秋时期,你要搞赤裸裸的侵略,哪有不失败的道理?

崤山:无人生还

孟明视的大军继续前进,三月份的时候,到了滑国(在今河南省滑县)。滑国是周朝所分封的同姓小国。这个国家非常小,也就相当于今天的一个乡镇,甚至更小。滑国是郑国的邻国,秦国大军到了这里,也就快到达目的地了。

可就在这时候,出现了一段小插曲——在路上碰到了一个牛贩子。而正是这个牛贩子,使得局势迅速发生了逆转。这个牛贩子的名字,也因此载入了史册。

这个牛贩子名叫弦高,郑国人。弦高是一个极有爱国精神的商人。他在去洛阳做买卖的途中听说了秦兵要攻打郑国的消息,于是一面叫人赶快回郑国报信,一面赶着牛群迎上秦国的军队。他冒充郑国的使臣,还假意准备了四张熟牛皮和十二头牛去慰劳秦军。他本来就是贩牛的,这些东西对他来说正是现成的道具。

郑国的国君郑穆公接到弦高送来的鸡毛信,吓得不轻。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远在千里之外的秦军已经到了自己的家门口。更没有想到的是,自己好吃好喝好招待的杞子、逢孙、扬孙,已经和秦国勾搭上,成了自己眼皮底下的三只白眼狼。他马上派人到客馆察看,弦高的消息果然不假,原来杞子和他的部下已经捆好了行装,磨快了兵器,喂饱了马匹,作好随时做秦军内应的准备了。郑穆公于是派皇武子去找杞子三人谈话。皇武子对他们说:“你们在敝国居住的时间也不短了,敝国吃的东西快没了,你们差不多也该可以开路了吧。郑国有兽园,秦国也有兽园,你们还是回本国的兽园中去打猎吧,让敝国也安宁一点,你们说怎么样啊?”听完这一番挖苦损人的话,这三个人羞愧难当,杞子逃到刘国,逢孙、扬孙逃到了宋国。

我们回过头来再说弦高。这个牛贩子可不是一般人,足智多谋。他对孟明视说:“我们的国君听说三位将军要到敝国来,所以特地派我来慰劳你们。敝国虽然不宽裕,但也愿意为你们提供每天的日用必需品;你们要走的时候,我们还会在你们动身前夕,替你们守夜,做保卫工作。”

听完牛贩子弦高的一番话,孟明视大吃一惊。他哪里知道这个牛贩子在忽悠他,还真以为郑国早就得到消息,有了防守准备,所以不敢再攻打郑国了。可是,军队都已经开出来了,一路行军跋涉,走了将近五个月,人要吃饭,马要喂草,军费开支巨大,就这么无功而返,真是让人闹心啊。何况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总也要捞些好处回去,否则怎么向领导交差?

就这样,孟明视在班师回来的路上,做了一件很不光彩的事情。他们顺手牵羊,把倒霉的滑国给灭了。他们抢了不少玉帛、粮食和男女人口,装满几百辆大车,取道而回。

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在孟明视这些没有政治头脑的人看来,灭滑不过是举手之劳,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他们也不拍着脑袋仔细想想:滑国,这么一个弹丸之地,在诸侯兼并的春秋时期,还能存活下来,后台怎么可能不硬?否则,还轮得到秦国派军队远行千里来灭他吗?他的邻居晋国和郑国早把他灭了。我们上面说了,滑国是周王室的同宗,国君也姓姬,国家虽小,但政治地位却很高。再者,滑国很小,也没有什么政治抱负,对任何诸侯国都构不成威胁,谁也犯不着为了一点蝇头小利去背消灭周王室本家的骂名。

但秦国军队就敢这么乱来。秦国东进,靠的是讲信用,讲道德,打政治牌,别人才挑不出什么毛病。而现在,赤裸裸地侵略,消灭的还是天子同姓,这个小辫子就被人抓定了。

首先作出反应的是晋国。秦国灭滑的消息一传到晋国,晋襄公马上召开了御前会议。元帅先轸第一个发言:“秦穆公不听百里奚和蹇叔的劝告,兴师动众远征,是不义之师。老天爷也不会放过他。照我看,我们可以在半路截杀他们。”大夫栾枝却表示反对:“不行!秦国当年对我们国家有恩,现在我们恩将仇报半路截杀他们,这对得起刚刚过世的国君(晋文公)吗?”先轸说:“呸!我们刚刚死了国君,秦国不但不表示哀伤,还大军压境灭掉了我们同姓之国,现在对付他,是名正言顺!一旦放虎归山,那后患无穷啊!”

晋襄公觉得先轸说得有道理,于是发布命令,立即调动姜戎的军队。晋襄公御驾亲征,让着名的驾车高手梁弘为他驾车,让勇士莱驹担任车右武士。为了营造气氛,晋襄公还把白色的孝服染成黑色,表示国家目前已经到了非常时期,将会有大的军事行动,并规定以后晋国以黑色的衣服为丧服。晋国大军埋伏在崤山,等待秦军的到来。

崤山位于今天河南省西部,灵宝县、陕县南部。崤山是秦岭山脉东段的支脉,隔黄河与山西省的中条山相望,共同构成一段岩石峡谷,闻名全国的三门峡就位于这里。崤山高山绝谷,形势险要,自古以险峻闻名,是陕西关中至河南中原的天然屏障。因此,这座山对于秦、晋都非常重要。对秦来说,要想入主中原,必须占据崤山;而对晋来说,守住了崤山,就相当于守住了自己的西大门,秦国哪怕有千般本事,也无法进入中原。当时,崤山属于晋国,三家分晋以后属于魏国。后来,秦孝公重用商鞅,商鞅向秦孝公分析了天下大势,就指出,秦人要想入主中原,必须从魏国手里夺过崤山。后来,商鞅亲自带兵,与魏国交战,用计夺得崤山,并在那里开凿了一条狭长的山谷,也就是函谷。秦国在这里设兵把守,就形成了函谷关。

《史记》里所说的“崤函”就是指崤山函谷关。这里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退可以守,进可以攻,成为了秦国统一全国的一个重要的砝码。当然,这是后话了。

我们再说孟明视的大军。要偷袭郑国,在当时,肯定要经过晋国的崤山。当时还没有函谷,大军经过时,必然要翻山越岭,其中的艰苦,可想而知。当他们回国时,这里也是必经之地。要是与晋国关系好,当然没有什么危险。可是现在,秦晋交恶,晋国已经十面埋伏了,秦军还能讨得什么便宜?

公元前627年的4月,确切的说,这一天是4月14日。孟明视带领的军队来到了地势险绝的崤山地带,遭到了早已埋伏在那里的晋军的堵击。这场战争,打得异常惨烈。结果可想而知,秦军大败。秦远征异地,没有后援,本来就是一支孤军,何况路途劳顿,人困马乏。晋军的堵截,本来就是以逸待劳,又调动了晋国军队中最精锐的姜戎部队,只一个冲锋就把秦军打得四零八散。最惨的是,秦军竟然无处可逃,被晋军堵在大山里关门打狗。

《史记》中记载了这一场战争:“晋军全歼秦军,没有一个人逃生,晋军还抓了秦军的三名主帅。”虽然只有寥寥几个字,但读起来仍然让人心惊胆战。历数中国历史上的战争,无一人生还的战役估计就这么一次吧。

崤山之战是春秋中期秦国军事作战的一次大失败。全军覆没,主将被俘。秦晋之间,就这样彻底翻脸了。

报了一箭之仇

崤山一战,晋国大获全胜,还生擒了秦国的三员大将孟明视、西乞术、白乞丙。晋襄公传下命令,要把这三个人押回国内,在太庙前当作牺牲杀了,来祭奠刚刚死去还没下葬的晋文公。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了晋襄公的母亲文嬴那里。文嬴,也就是怀嬴。她是秦穆公的女儿。当初,为了秦晋联姻,秦穆公把她许配给了晋怀公。晋怀公早先在秦国当人质,后来为了继承君位,偷偷地跑回了晋国,老婆也没有带走。后来,秦穆公力挺重耳,又把怀嬴嫁给了怀公的这位二叔。从此,怀嬴不叫怀嬴,而叫文嬴了。嬴是姓,而“怀”和“文”,是拿丈夫的“号”作名字。重耳回到晋国,也把文嬴带走了,生下了一个儿子,也就是我们这里说的晋襄公。

文嬴听说秦国打了败仗,三员大将也被活捉,担心晋、秦两国的冤仇越结越深,就跑去向儿子晋襄公求情:“这全怪孟明视这几个人要争权夺利,弄得秦、晋两国伤了和气,我想秦伯一定对他们很火大,如果能逮到他们,就是吃了他们的肉都嫌不甘心,还用我们动手吗?我看你不如做个顺水人情,放他们回去吧,让秦伯去收拾他们,也好让他老人家消消气。”

晋襄公听母亲说得有理,就把孟明视三人给放了。元帅先轸听到这个消息,勃然大怒:“将士们拼了性命,从战场上把他们活捉过来;你就凭老妈一句话,就把他们放走,真是助长了敌人气焰,我们离亡国不远了!”晋襄公知道自己做错了事,急忙派大夫阳处父去追赶。阳处父扬鞭驾车,追到黄河边上,只见孟明视三人已经上了秦国早已准备好的船上。阳处父心生一计,就解下车子右边的马,说是奉了晋襄公的命令,送给孟明视的,想把他诱回到岸上来。孟明视还没傻到这个份上,他在船上站起来,向阳处父行了个礼,说道:“多谢贵国的恩典,没有把我们这些俘虏的血拿来涂战鼓,而是让我们回去接受国法制裁。我们就是死也是死得其所了。如果我国也像晋君一样宽宏大量,保全我们的性命,那么,三年之后,我们会回来报答贵国的恩典的!”

孟明视的这些话,不仅仅是说给阳处父听的,也是说给自己听的。他心里明白,崤山一役,自己作为主将,对失败负有不可推卸的领导责任。回国后,即使被国君推出去把脑袋砍了,也不应该有任何怨言。但是,他心里也是充满着无尽的懊恼,怎么想,怎么觉得自己败得窝囊,输得稀里糊涂。正如他自言自语说的:“即使国君把我处死,也没有什么好委屈的。但就是变成了鬼,我也会记住这次战争的惨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