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瞪着手机看了一会,扔到了沙发的另一边去,不理。
铃声响了一会终于停了。她却又开始忍不住对着手机继续生气。
不想接的电话偏偏打来,她等着打电话来的那个人,却是迟迟没有动静。
算她倒霉,要不是看在蒋叔的面子上,她何苦来哉让自己牵扯进这一堆的麻烦里。
抓了个抱枕,翻个身闭上眼睛。
手机铃声突然再次响了起来,她直觉就认为应当是高名扬。怎知拿起来一看,居然还是蒋世林。
整理了一下情绪,按下接听键。
蒋世林彬彬有礼的声音在那头道:“雅思,怎么没接我电话?”
雅思对着手机皱眉,表面上还是从容应道:“哦,我刚刚在洗手间,没有听见。”
“你现在是在家吗?我想请你吃晚饭……”
雅思想也不想,套路化地回道:“抱歉啊,蒋经理,我白天路跑多了,现在实在是不想动了。而且……”
她略作停顿,状似随意道:“你的堂弟高先生下午已经回蒋家了,你还不知道吧?”
果然,电话那头的人用诧异的语气回道:“我在公司忙到现在,真的还不知道。那我们下次再约好了,我想我应当赶过去看看他。”
她不能武断的说蒋世林是虚情假意,但两个没有见过面的堂兄弟,见了面也不会亲热到哪里去。
不过还好她顺利把人给打发了。
“嗯,你快点去吧,高先生刚回来,可能会有许多地方不习惯。”
挂断电话,她走到卫生间里洗了个冷水脸,然后抬头,对着镜子里的人咧嘴一笑。
她要放松心情,这样即便风雨降至,她也能更加从容地去应对。
蒋叔住院之后,许多公事都耽误了下来。
不过蒋叔并没有松口,蒋世林挂着项目部经理的身份,暂时还不至于有胆越权到接手一切事务。
公司里的副总安长东,是蒋叔二十多年的老朋友,对蒋氏忠心耿耿,只是个人能力普通,属于可以勤勤恳恳做事的一个人。
雅思将整理好的文件全都叠成一摞,抱中怀里朝副总办公室走去。
伸手敲门,里头传来应答声:“请进。”
雅思推门走了进去。
“安叔。”一边将文件放到办公桌上,等着他一一签字。
安长东笑了笑道:“老蒋真是眼光好,找到了你这个能力卓绝的助手。”
老蒋住院之后,虽然表面上看是他在主持公司事务,其实许多决策都是雅思在背后定下的。这是老蒋的意思,他看着她做出的那些妥善的处理,亦是心服口服。
雅思回了个笑:“安叔,您可别夸我,因为员工是不能多夸的,会骄傲。”
安长东哈哈大笑,却有些感慨地道:“在老蒋心里,可是没有拿你当外人啊。”
雅思只装作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专心摆着桌上的公文。
安长东想起来,又问:“名扬那孩子已经回来了吧?”
雅思点点头:“昨天刚到。”
安长东顿时松了口气,颇感安慰地道:“回来就好,这下老蒋也能真正安心了。”
雅思却无法像他那么乐观:“可是我看高先生的意思,好像不太愿意接手生意。”
安长东陷入回忆里:“说起来当年是老蒋不对,难为仪平深明大义,没有将孩子教育得不认父亲。只是他们父子没有什么深厚感情,孩子又有自己的生活,突然这样把他牵扯进来,的确不是很合适,他会排斥也是正常的。”
雅思却不赞同:“说是这样说,他是蒋叔的儿子却是事实。蒋叔劳碌一辈子,临老了将自己的心血留给孩子,身为人子如果不能尽孝道去好好珍惜,那也太不懂事了。”
安长东看着她颇为义愤的样子,摇头一笑。
正聊着,雅思的手机响了,她看清号码之后下意识愣了一下。
等他电话是一回事,当他真正打来,她却还是感到有些意外的。
“你好,高先生。”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了一秒,缓缓回道:“丁小姐,我考虑清楚了,那些遗嘱上的东西,我想我恐怕要拒绝。”
雅思直觉就感到一阵火气从胸口冒出来,脸色一凝,勉强压下声音道:“能不能告诉我你现在在哪里?”
高名扬在那头沉吟了一下,回道:“医院。”
她不容分说,决定道:“好,你在那里等我,我最多二十分钟到。”
说完也不等他回绝,她直接将电话挂断了。
安长东看着她沉下来的脸色,忍不住问:“是名扬打来的?”
雅思点点头,收拾了心情,匆匆道:“安叔,文件签好了你让秘书给我送回去就行了,我现在要出去一下。”
她说着,人已经拉开门走了出去。
安长东在身后劝着:“好好谈,你们年轻人,不要都脾气用事啊……”
雅思已经跑得没影了。
医院看起来仿佛永远是个忙碌的地方,人迹匆匆,川流不息。
他站在病房外走廊的窗户旁,静静看着楼底下发生的一切。
急救车鸣着笛进出,步履缓慢的病人和行色匆匆的患者家属,花园里的花绽放着生机盎然的颜色,这一切原本离他的生活十分遥远,此刻却分明又真真切切出现在他的生活里,逼着他去面对。
不过他向来是个目标明确且足够理智的人,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来之前母亲曾跟他深谈过一次,亦是坚定了他心里做出的那个决定。
一道熟悉的人影闯入了视线。
合体的套装,脚下是学生才穿的帆布鞋,这位丁小姐的品味的确有些异于常人。
她看他的目光,对待他的态度,都谈不上友好。父亲选定的人,也不一定就是完美无缺的。
人心向来难测,别人或许看不透他,他亦是没有看透所有人的本事。至少这位丁小姐,他暂时还要选择保留态度。
眼看着那道窈窕的身影已经走入了住院楼,他收回目光,转身离开。
雅思一路直闯十二楼病房,到了之后却没有看到高名扬的影子。
总不会是不负责任地丢了个态度之后就包袱整整跑了吧?
转身去值班台那里问护士:“请问,有没有看到1202号房里那位年轻的先生?”
年轻的护士小姐对于帅哥自然印象深刻,热心地回道:“你是说高先生吧,他刚刚下楼去了。”
明知道她要来,为什么连这几分钟的耐心都没有?
跟护士道了谢,她转到走廊的窗户边,翻开手机开始打电话。
铃声一直在响,却始终没有人接。
再一次,让她空打电话却死也不接,雅思觉得自己要怒了。
拗劲上来,她又打了一遍。
还是铃声一直响,没有人接,只是那铃声却似乎在渐渐离近,越来越近,就在身后。
她本能地回过头去,被身后突然出现的人影吓了一大跳,手机差点摔了出去。
高名扬神色如常,半点愧疚之色也不见,而是对她伸出一只手来:“给你。”
原来是天气太热,跑去买饮料去了。给她的是一听冰橙汁,他自己则是一听冰咖啡。
雅思接过橙汁,不太满意道:“为什么你是咖啡,我的却是橙汁?”
他自然没料到她会挑剔这个,笑了下,回道:“我以为你们女孩子都喜欢喝纯果汁,不喝刺激性的饮料。”
听这话,难不成他对女孩子还了解甚详?
收心收心!现在当然不是思考这些无聊事情的时候。
走廊里放了休息椅,她冲他抬了抬下巴,示意道:“过去坐。”
高名扬不露声色地看着眼前这个气势堂堂的女人,无声扬眉,掩去了眼底的思量神色。
跟着走了过去,在她旁边坐下。
“高先生,我也就不拐弯了,咱们有话直接说吧。”
他打开易拉罐,啜了一口,态度随意地回道:“好,说吧。”
这样不冷不热的一句,反而哽得雅思半天没说出话来。瞧这态度,好像倒是她在求着他似的。多少人只能眼巴巴望着这样的好际遇,在他眼中却仿佛半毛钱不值的样子。
或许的确是人各有志,但这份责任总归是他的,而不是她的。
“蒋叔的遗嘱早就定下了,蒋氏企业现在基本可以说是属于你的东西。如果高先生你认准了不接受,那也要等遗嘱执行之后,你再自行处理。到时候你想怎么办外人都干涉不到,无论是你打算卖掉捐掉或者是干脆放任它倒掉,那都是你随你高兴的事。”
原来答应蒋叔的时候只是心里一软,动一动口就应下了,如今看来,实际情况远不如她想象得那么顺畅轻松。
给钱不要那是他个人的事,她真是吃饱了撑的才白白跟着瞎操心。
“可是高先生,撇去蒋叔的辛苦不说,你也愿意眼睁睁看着公司出问题,一干员工都跟着遭殃吗?你所要面对的,并不仅仅只是一份遗产而已。”
旁边的人抬起头来,淡淡看了她一眼。
“丁小姐,你为什么认定,这该是我的责任?”
雅思冷冷回视他:“这不是我认定的,而是它本来就是你的责任,从你出生那一刻起就定下的责任。”
她站起身来,俯视一眼:“高先生,我们所有人都是外人,只有你,并不是。”
丢下手里的易拉罐,她大步走远了去。
狭长的走廊,地板折射着户外日光的光亮,看起来有些刺眼。
留下他一个人独自坐着,微侧着脸,唇角淡淡牵出一抹弧度来。
雅思躺在床上,对着电话那头的好友韩晓诉苦。
“丁小姐,请问你后悔了吗?”
“回韩小姐的话,我后悔极了。”
韩晓在那头没什么诚意地安慰:“路是自己选的,世上也没有后悔药可以买,所以你就一条道走到黑去吧,辛苦也只能自己认了。”
雅思的性格向来固执,的确就是那种一条道走到黑的人,一旦决定的事撞了南墙也不会回头,她会把墙砸开继续走。
“不说这些了,说点正事吧。关鹏要回来了,我已经约了其他同学,下个星期天,‘红苹果KTV’见。”
雅思直觉就要拒绝掉,韩晓却因为对她了解太深所以根本不给她这个机会,匆匆道了句别就把电话给掐了,留下雅思对着“嘟嘟”的忙音皱眉瞪眼。
关鹏,关鹏,她长这么大唯一动过心的人。
那时候他优秀出色,她不过是众多倾慕对象里很平凡的一个。后来他考研考去了B市,自此断了联系。
而那些少年时代的情怀,自然也早都消逝在现实的岁月里。
如今她琐事缠身,根本不该费心思去想别的事,还是一门心思先把眼前的重要问题解决了再说吧。
秘书敲门进来,将手里的一叠文件放下:“丁秘书,这些都是你要找的资料。”
雅思抬起头来,道了声谢,再看一眼已经被资料堆得满满的办公桌,头大地揉了下眉心。
助理小雯看着她头疼的样子,笑了笑道:“丁秘书,我帮你泡杯咖啡进来吧。”
雅思回了她一个笑:“好,谢谢。”
手机的屏幕灯亮了起来,是有电话打进来了。她工作的时候习惯将手机调成静音,长期的高强度工作已经让她有了一些微微的神经衰弱,最怕安静的时候突然听到刺耳的铃声。
一看号码,是高名扬打来的。
她没做犹豫,立刻接了起来,心里希望这一次听到的是好消息。
“你好,高先生。”
那头的人却有几秒钟的沉默。
雅思忍不住又唤了声:“高先生,有事吗?”
“我父亲……”
雅思的心提到了胸口。
“刚刚去世了。”
她在这头,瞬间呆住,一口气哽上了胸口,再说不出话来。
她穿着高跟鞋疾步跑进,回廊里空空荡荡,远远就见到长椅上安静坐着的人。
她忍不住放轻了脚步,走过去。
“你还好吧?”这个时候,好像也只能问这种无意义的话。
他缓缓抬起头来,神形憔悴,眼眶泛红。
雅思的心莫名的被触动了一下。
听蒋叔说,自小到大,他同儿子见面的次数了了,多半都是他偷偷跑去孩子的学校门外远远看着。按常理来说,父子二人并无深厚感情可言,可是眼前的人,他眼底溢出来的悲恸之情却是那么真切。
“节哀顺变,不要太伤心,因为蒋叔一定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他双手捂住脸,做了个深呼吸,点点头。
“丁小姐……”
雅思在他旁边坐下。
“我在。”
“我已经考虑好了。”
她抬头看了他一眼。
“我会留下来。所以以后有许多地方,还要仰仗你帮忙。”
雅思终于放下心来,真心回道:“以后如果你有事,只要开口,我会责无旁贷。”
蒋世林来了,神色哀恸,看着雅思道:“大伯的后事交给我料理就行了,名扬已经在医院守了两天两夜了,雅思,你送他回去休息吧。”
雅思不禁再次看向一旁面容惨白的人,他这样做,蒋叔走的时候也一定觉得很安慰吧。
“高先生,我送你回去吧。”
高名扬抬头看了她一眼。
“有些事,路上刚好也能同你谈一谈。”
他站了起来,脚下不自觉地踉跄了一下,蒋世林赶忙伸手一扶。
他对蒋世林道谢:“堂哥,一切有劳你了。”
蒋世林摇头道:“都是一家人,何必见外。”
高名扬点点头,重复一句:“说的没错,一家人。“
雅思在一旁看着,心中隐隐又升起了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