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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林怀民——为专注的舞者流泪(1)

林怀民 云门舞集创始人

华美的舞蹈,曼妙的身姿,这就是被称为亚洲最好的现代舞团——云门舞集的表演。从1973年开始,36年来,云门舞集创作出160多部舞作,享誉海内外。

不仅常年在世界各地巡演,也是世界各大艺术节的常客。不仅受到众多观众与媒体的好评,也曾多次获世界大奖。2009年的11月17日、18日,云门舞集登上杭州红星剧院的舞台,上演一场集现代及传统元素为一身的《行草》之舞。在演出之前,舞团的创始人林怀民先生接受了我们《程程访问》的专访。

精彩对话:

林怀民:这是云门第七次来大陆演出,但是以往都是单点的,这次一口气有6个城市,我们也都觉得非常兴奋。

程:那全年的演出是不是也都排满了呢?

林怀民:是,事实上已经排到后年了,我都不太记得今年我们演了多少。只不过刚来之前,我们在台北国家剧院演了15场。然后礼拜天演完,礼拜一就到曼谷去,上飞机到曼谷,曼谷完了到澳洲,澳洲完了到伦敦。有时候觉得有点累,因为负担太重。

程程:可是还是继续在演。

林怀民:在这个经济不景气的时候有邀约,有饭吃,已经非常感谢了。

程程:在我们的印象当中,您是不大关注钱的人啊。

林怀民:钱是重要的,你要养钱才能养人,云门有100位的同仁。

林怀民,1947年出生在台湾嘉义的一个名门望族。他的曾祖父是光绪年间的秀才,祖父是留日的医生,而父亲林金生更是首任的嘉义县长。林怀民从小就被整个长辈们寄予了很高的期望。

程程:然后在这样一个家庭中,你应该说是被冠以一个很高的期望值的吧?

林怀民:是,非常,非常严重,很受压迫。

程程:那时候的压迫一定是希望你要么从政,要么去做对绝大多数老百姓有益的事情,比如医生比如律师,或者作家。然后你就怎么会走到舞蹈这一行?

林怀民:我就是逃开了他们对我的希望,到最后几乎是他们说东,我一定往西走。

程程:是青春期才这样吗?

林怀民:大概是,但是逃出来的结果我还是在做他们期望的,服务啊。这个事情大概是从小灌输了很难改变。你大概到了三岁四岁他们就跟你讲这些事情。

程程:服务社会?

林怀民:服务社会,小时候我们家里父亲有公家的车子。小时候你在车上他会告诉你,外面那些没有鞋穿的孩子,就是你将来要去帮助的人。你才四五岁你就吓坏了。

1961年,14岁的林怀民考上了台中一中。受家庭氛围的熏陶,林怀民从小就擅长写作,这一年他的作品也首次发表在了台湾著名的《联合报》上。

林怀民:我刚开始写小说的时候,我的父亲会很高兴地去接受他朋友的赞美。因为他儿子才十四五岁,小说就登在报纸上,还是大报,他当然很得意。但是在家里我是被禁止写小说的,家里只有一个期待,考上台大,那是台湾最好的大学。

由于父亲的反对,林怀民不得不将心思放在了考进台大上。1966年,他以3分之差落榜台大,进入政治大学法律系学习。但是选择法律作为自己的专业,并不是林怀民的本意。

林怀民:我联考的志愿是我父亲写的。

程程:不是你?

林怀民:我填好之后,什么文学系,我父亲把我撕了,所以再填一次。最后是台大法律系、政大法律系,是这样来的,所以我考上了政大法律系。大概一学期学完我就知道不喜欢坐在这里背法律条文,所以一学期后我就转到新闻系去。

所以我是新闻系毕业,出国了,拿了新闻系的奖学金,这好像都是顺的。只不过到了密苏里大学新闻学院学了一学期,大概两个月,爱荷华大学它有一个国际写作计划,然后有一个小说创作班,在英文系里头。它就联名邀请我过去过感恩节,然后感恩节过后它就说你要不要过来读。我说好啊,又给很好的奖学金。因为那时候我在密苏里读新闻事实上是每天在扫厕所来赚学费的,所以它给我奖学金,我连夜打包就走了。

在爱荷华大学英文系小说创作班求学期间,林怀民还正式开始在玛莎·葛兰姆以及摩斯·康宁汉舞蹈学校研习现代舞。

程程:你为什么到了大学才开始去学舞?

林怀民:我的童子功呢是23岁开始的。

程程:可不得了,23岁,人家说起来都已经长好了嘛。

林怀民:几乎是把身体重新撕开来,再重新拼。不过从头开始我就不是一个很技术性的舞者,所以很快就开始编舞了。我大概学了两个月就开始编舞,就编给老师看,老师就说很好,就开始演了。所以有一点糊里糊涂。

从爱荷华大学创作班毕业后,林怀民获得了艺术创作的硕士学位。但在那时候,林怀民并没有像其他人一样选择留在美国,而是选择回到台湾,成了一名大学老师。

程程:可是在那个之后你又回到台湾当老师了,如果要去当老师或者接着去写作,那也是很顺理成章的一件事。

林怀民:我事实上回台湾的时候是在政大教写作,教英文,教新闻。我那个时候是25岁,很年轻的讲师。可是就是因为在爱荷华的时候接触了舞蹈,所以就一失足成千古恨,直至今日。

程程:那后来你自己上舞台吗?

林怀民:上,可是我很早就退休了,我83年就退休了,舞团10年的时候我就退休了。今天我要是去考云门舞集,大概第一刷就把我刷掉了。

1973年,刚刚回到台湾不久的林怀民创立了台湾第一个现代舞团,它就是现在的云门舞集,云门二字来自《吕氏春秋》中的一句话:“黄帝时,大容作云门,大卷……”也就是黄帝时代中国舞蹈的名称。经过30多年的成长,云门舞集已经成为了全亚洲最好的现代舞团。

林怀民:“云门舞集”的后面有一群人影响了我去创办了舞团。这些人叫做“赤脚医生”,就是文革的时候有很多“赤脚医生”他们下乡去看病,去服务人群。

那这个事情是60年代年轻人的向往,在欧美各国。他们反政府反越战,他们下乡,他们到落后国家。那文革中间有“赤脚医生”,对我是一个很大的感召。所以如果当我回到台湾的时候,如果有人说我们来干环保,我就去了。可不巧我就碰到了舞蹈学生让我教跳舞,音乐家说我们写曲子,你来编舞。我就想说我们也可以有个舞团啊,所以刚开始的梦想是十来个人,不是刚才像我说的100个人。十来个人,专门只到学校到农村去演。

程程:您最初想做的只是一个小团体?

林怀民:是,完全就只做这一种演出,没有想过说要辉煌。

不论你懂不懂舞蹈,云门舞集总是有一种奇特的力量让你感动得热泪盈眶。

舞者的一颦一笑,一转身一跳跃,都充满了饱满的感情,你会不由自主地陶醉在林怀民所设计的意境当中。

程程:每一次“云门舞集”表演的时候呢,我知道都会有观众控制不住地流眼泪,但是我不知道哪一场演出是你们自己感动到流泪的?

林怀民:会,可是我们感动的理由有时候是跟观众不一样的。观众是因为舞蹈跟演出流泪,我常常在排练的时候流泪。我觉得非常幸福,因为一个人专注得很美。舞者当然是另外一种动物,当他专注的时候简直是太好看了,所以那个时候我会流泪。

程程:所以生活当中你还是一个很敏感的人?

林怀民:我很容易哭,所以到今天为止我还没有发神经病。你随时哭完了就好了,哭不出来的时候就去找个电影去发作一下。我很容易哭,哭完就很开心地回家,继续干活了。

今天的云门舞集可以说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英国的《泰晤士报》称它为亚洲第一现代舞团,《法兰克福汇报》认为它是全世界最好的现代舞团之一。但是回想这30多年来的艰辛,林怀民还是感慨万千。

林怀民:比方说有一年我的母亲生病住院了,半夜里头我从医院出来在电梯里头碰到一位先生。他就说林老师,当初地震之后我一家三代在车棚里过日子,后来“云门”到我们村子里来演了,那一天老人家和小孩有了第一次笑容。他说要我跟“云门”的所有同仁说谢谢。我的母亲在生病,“云门”有些艰难的问题。

可是像这样比《纽约时报》更好更重要的舞评,就使我重新做人了。

程程:您觉得这个是更重要的舞评?这比你拿到什么奖都好?

林怀民:没错,当初想做的就是跟这些人的生活来产生关系。这些东西让你觉得你流汗的辛苦都是值得的,都有回报,而且应该更做下去,做得更好。

程程:您哭了。

林怀民:我不是说了我很容易哭的吗?

飘逸灵动,意境深远,这是云门舞集即将在杭州表演的舞蹈《行草》的画面。说起《行草》这一出剧目来历,林怀民说,这还要从他小时候的经历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