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84年,美国“中国皇后号”(Empress of China)商船抵达中国,拉开了早期中美贸易的序幕。中国与美国的交往是一个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古国与一个历史非常短的国家之间的交往,是拥有数亿人口的东方古文明与发展中的最新资本主义文明之间的接触。
两国的互相认识却起源于1582年来到中国的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Matteo Ricci)。
“美国”是我们今天对“美利坚合众国”(The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的简称。其实在中国认识美国的漫长岁月中,中国人对美国的称呼有很多,单单在徐继畲的《瀛寰志略》中,就出现了米利坚、弥利坚、美利哥、亚墨理驾合众国、兼摄邦国、联邦国、育奈士迭等各种称呼。从这么多的称呼中可以看出,中国人对美国的了解曾经是不统一的。笔者以为迄至19世纪末,中国人对美国的认识,大体上可以分为三大阶段:
第一阶段:16世纪起至“中国皇后号”来华之前。
相对欧亚大陆的文明古国而言,美国是一个年轻的国家。到1492年,才有哥伦布(Christopher Columbus)发现美洲。此后欧洲殖民主义国家纷纷来到这块新大陆,英国在1497年就到达北美。但对中国人来说,认识美洲则是比较晚的事情。
最早把美洲介绍给中国人的就是意大利耶稣会士利玛窦。他在1602年(万历三十年)绘制的《坤舆万国全图》对南北美洲作如下介绍:
……若亚墨利加者,全为四海所围,南北以微地相联,……南北亚墨利加并墨瓦蜡泥加,自古无人知有此处,惟一百多年前,欧逻巴人乘船至其海之地方知。然其地广阔而人蛮滑,迄今未详审地内各国人俗。
在利玛窦地图中,还出现了许多新地名,如:北亚墨利加、新拂郎察、新以西把你亚、加拿大国、小以西把你亚、古巴岛、可尔得勒亚尔地、亚伯尔耕国、大入尔国、墨是可,等等。
从一些地名上可以看出,当时涉足北美的欧洲殖民国家主要是法兰西和西班牙。比如,新拂郎察,即新法兰西,指此区域为法兰西所有;新以西把你亚,即新西班牙,则指这地方为西班牙所有。
利玛窦地图首次向中国人介绍了北美地理,从此中国人知道地球上有北美洲,汉文中有了“加拿大”、“古巴”、“牙买加”等美洲地名,这些地名沿用至今。
虽说欧洲人发现了美洲,但在利玛窦等人来华时,他们本身对北美也知之甚少。利玛窦等人知道“墨是可”国,“地产各色鸟羽,人辑以为画,山水人物皆妙”,也知道“夜叉国”的居民(对照地图应指现在格陵兰岛上的爱斯基摩人,笔者注)“穴居,皮服,不知骑”。但是毕竟北美尚未完全开发,许多地方还“未有人至,故未审其人物如何”。而且《坤舆万国全图》也没有点明哥伦布。
最早明确提到哥伦布的是耶稣会士艾儒略(Julio Aleni)在1623年撰写的《职方外纪》。
《职方外纪》介绍了哥伦布(书中称为“阁龙”)发现美洲(书中称“亚墨利加”)的情况,作者写道:
初,西土仅知有亚细亚、欧逻巴、利未亚三大洲……至百年前,西国有一大臣名阁龙者……一日行游西海,嗅海中气味,忽有省悟,谓此非海水之气,乃土地之气也;自此以西,必有人烟国土矣……阁龙遂率众出海,辗转数月,茫茫无所得……阁龙志意坚决,只促令前行。忽一日,舶上望楼中人大声言:“有地矣!”众共欢喜,颂谢天主,亟取道前行,果至一地……《职方外纪》共五卷,其中卷四专述“南北亚魔力机和墨瓦蜡泥加”。与利玛窦地图不同的是,《职方外纪》还介绍了新大陆命名的原因。书中写道:
亚墨利哥(指亚美利哥·维斯普奇,Amerigo Vespucci)者,至欧逻巴西南海,寻得赤道以南之大地,即以其名名之,故曰亚墨利加。
利玛窦、艾儒略等人的著作向中国人展现了一个全新的世界。但是除个别人士对此有一定吸收外,大多数人持怀疑和批判的态度。作为正史的《明史·意大利亚传》就称利玛窦的《坤舆万国全图》“其说荒渺莫考”。《清续文献通考》甚至不承认美洲的存在,贬斥西方传教士宣传的“五大洲”说是“语涉诞狂”,“盖延战国裨海之说”。
虽然中国人对耶稣会士所介绍的包括北美洲在内的地理知识持怀疑或否定态度,少数接触过这类新知识的人对美洲或忽视,或弄错,但在18世纪,还是有一个中国人到过美洲,并留下可信的记载,他就是随耶稣会士艾若瑟(Jos.Ant.Provana)去罗马教廷的樊守义。
1707年,樊守义等人从澳门出发,绕过好望角,因舟中乏水,曾经到过亚墨里加洲巴以亚府(今巴西萨尔瓦多城)。樊守义回国后,在其追忆写成的《身见录》中描绘了他对巴以亚府的认识。
樊守义是第一个有史可查到过美洲的中国人,《身见录》则是第一篇中国人的美洲游记。遗憾的是,樊守义仅至南美,并没有提及北美。
第二阶段:从1784年起,止于19世纪中期或1840年鸦片战争前。
中国人真正开始认识北美是在美国建国以后。1783年,英美签订《凡尔赛和约》,美国独立。美国建国后很重视发展对华贸易。1784年就有“中国皇后号”首航广州,12月27日驶离,次年5月10日返抵纽约。此后,跟随“中国皇后号”纷至沓来的美国商船,在整个18世纪,共有118艘之多。
18世纪的美国人在中国沿海的活动并不引人注目,但进入19世纪,随着来华美国船只的增多,美国人在中国沿海的表现越来越活跃。这主要表现在两方面:一是英美两国之间因为在广州的矛盾和斗争开始尖锐起来,多次发生军事冲突,互相掳获商船的事件时有发生。1814年,英美船只甚至角逐到黄埔江面,因此中国政府曾不得不受理英美两国在中国境内发生冲突的案件。二是美国船只在中国沿海也有多次与中国接触之行为。美国在19世纪30年代就多次派遣船队到达中国。其中主要有,1832年巡洋舰“泼托马克号”(Potomac)来广州访问,当时中国当局命令美国领事“勒令该船开帆驶回本国”。1832年11月,美国派遣的埃德蒙·罗伯兹(Edmund Roberts)远征队曾在广州靠岸。四年后,罗伯兹又乘“孔雀号”到澳门靠岸。期间,还有1821年(道光元年)发生的“德兰诺瓦事件”,使得中国当局与美国商人直接发生联系。“德兰诺瓦事件”使中美贸易在鸦片战争前出现了仅有的中断。
那么,在上述背景下,中国人对美国了解多少呢?
“中国皇后号”来华后,广州的中国人开始与美国人接触。在相貌、衣服、语言上都和英国人相仿的新来的美国人初到广州时,除了个别有经验的行商,通过打交道,才会识别并称呼美国人为“新国民”,其他人对美国还是不清不楚。
“中国皇后号”管货员山茂召(Shaw Samuel)在其日记中记载了中国人被告知英、美乃是两个不同国家之后,对这些远道而来的“新人”既友好又好奇的情形:
你不是英国人吧?
不是。
但是你讲英文,所以当你第一次来的时候,我说不出什么区别;但是现在我很明白了。在我跟英国人讲价钱的时候,他说:这么多——买吧,算了吧。我告诉他说:“不,朋友,我给你这么多。”他看着我:“滚开,瘪三;怎么!你到这儿来,给我的货定价钱吗?”的确,大班先生,我看得很清楚,你不会是英国人。所有中国人都很喜欢你们的国家。
山茂召写道:“至此为止,我敢说这个人的评语是使我满意的。可是为公道计,我还不得不加上他的结语,‘人们初来中国时,都是非常好的君子,都像你一样。我想你多来广州两三趟,你也变得跟英国人一模一样了。’”至1795年,美国人到广州十年了,其广州贸易在1790年就已“站稳了脚跟”。中国官吏还把他们和英国人混为一谈,最终英商向两广总督提出要求说:
呵嘪哩噶(即美国人)也会我们的话,也是我们这样衣服,另有旗号,不要和他们混到一块。
受理此事的两广总督长麟曾陪伴马嘎尔尼使团,素以通夷务著称,还算通情达理,对其请求加以改善后予以同意。他批复道:
此条应存记备查,遇有事件,自应查明旗号办理,不致牵混影射。
可见,中美实际上的频繁接触,并没有让中国人知晓美国。
在中国人认识美国的第二个阶段,还出现了一个重要群体向中国人介绍美国,那就是早期来华的新教传教士。
1807年,罗伯特·马礼逊(Robert Morrison)受英国伦敦会派遣到中国传教。一般认为,马礼逊是来中国的第一位新教传教士,马礼逊来华的1807年是新教向中国传播的开始。1812年威廉·米怜(William Milne)又受伦敦会派遣来到中国。米怜到达澳门后,由于受天主教势力的排挤和英属东印度公司的反对,转到广州,数月后至马来亚,后来定居马六甲,致力于创立英华书院,还开办了中文月刊《察世俗每月统记传》和英文刊物《印中搜闻》(Indo-Chinese Gleaner)。伦敦会的麦都思(Walter Henry Medhurst)和戴尔(Samuel Dyer)后来也加入了马礼逊和米怜的传教工作。
受英国伦敦会的影响,美国海外传教理事会(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于1810年成立,并在1830年派裨治文和雅裨理赴华传教。
虽然在美部会成立初期,伦敦会拒绝与美部会合作,但是两个组织后来还是密切联系,其中,马礼逊就起着枢纽作用。
由于英国当时存在反对海外传教士去印度和远东的思想,东印度公司害怕传教士的活动会损害他们与中国的贸易,并且对新教传教士怀有敌意,所以拒绝传教士搭乘他们的船只。因此,马礼逊无法直接乘船到南洋和印度,只好取道美国去中国。
马礼逊在1807年4月20日到达纽约后访问费城,并发表一系列演讲。马礼逊的演讲引起美国基督教会对海外传教的关注,也赢得美国政府及美商对马礼逊传教事业的资助。美商奥立芬(David W.C.Olyphant)为马礼逊提供免费舱位到中国,而国会议员麦德逊(J.Madison)给美国驻广州领事卡灵顿(Carrington)的介绍信,要求“在美国利益许可的情况下,给予这个英国人尽可能细致的帮助”。
马礼逊乘美国商船到达中国后,又寄居美国商馆达一年之久,因此,有学者说:“马礼逊博士著名的传教事业中,美国人所做的贡献颇值得注意。”马礼逊等人来华后,面临的是清政府的禁教政策。清政府的禁教政策,一定程度上也反映了中国人坐井观天、夜郎自大的“天朝上国”的传统观念。
在中国朝野弥漫着天朝上国观念的气氛下,一部分传教士认为必须采用世俗的手段,来拯救中国人的灵魂。推广世俗知识的首要步骤就是让中国人懂得外国历史和地理,所以从1815年传教士所创办的第一份中文杂志《察世俗每月统记传》起,地理知识就占有重要分量。
《察世俗每月统记传》介绍的世界史地知识、民情风俗,大多语言简略,但新鲜知识不少。其中就有对美洲和美国的介绍。比如在卷六《论亚墨利加列国》一文中,作者介绍了美洲的地理,并特别表彰了哥伦布的功绩。在卷七《论北亚墨利加之列国》中,又简短、准确地介绍了美洲年轻的国家——美国。
麦都思编的《地理便童略传》对美国的形成历史和政治制度方面的特点也有所介绍。其中第八回即为“论亚墨利加”,譬如有问:
花旗国本来如何?
答曰:花旗国本来是旷野的地方,惟自初见知亚墨利加地以后多人从英吉利国往到那边,但凡在本国困苦、被害、想要出外者,连商贾等人,都往彼处。或这处几百人,那处几千人,耕田、筑城而住,成为十余小国。后来英吉利王要他们都纳关税,他们不肯,就合聚成一大国,自设朝廷,而不再于英吉利国管下。英吉利王差兵伐他,不胜,故此到如今,他自立为一国也。
还有问:
花旗国之朝廷如何?
答曰:花旗国之朝廷,略像英吉利之朝廷,都有两大会,治理法律、粮税等事,惟花旗国无王,只有一人称总理者治国家的事,其在任四年,然后他人得位。
《地理便童略传》本身篇幅不长,而且可能极少流入中国,今天从传世文献中几乎没有发现它在国内有什么影响。
对后世有一定影响的是,郭实猎在1833年8月创办的《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
《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的首要任务,是宣传西方文化,改变中国人对西方人的印象。以《东西洋考每月统记传》的创刊号来说,其主要文章计有:序、东西史记和合、地理、新闻、东西洋并南洋图。《东西史记和合》系麦都思将东西方历史上的大事,自远古直至1820年对照排比,借此向华人显示世间另有悠久的高度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