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西文化交流的过程中,传教士的独立著作向来受重视,特别是他们的母语文字,因为当时来华外侨的稀少,而更容易被西方人奉为重要论据。实际上,传教士的中文著作对中国人认识西方也起到很大作用,裨治文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作为第一本中文美国史著作,更是如此。
关于《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的版本情况,目前学术界说法很多,比较混乱。
有认为只有两版的(1838年、1861年);有认为存在四个版本的(1838年、1844年、1846年、1861年或1862年);也有认为只有三个版本的(1838年、1844年或1846年、1861年或1862年)。笔者认为有三个版本,它们是1838年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1844年的《亚墨理格合众国志略》和1861年的《大美联邦志略》。笔者拟根据哈佛大学所藏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的各个版本逐一论述,予以澄清。
第一节 第一版《美理哥合省国志略》
一、缘起
1836年裨治文就已经开始撰写《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当年9月的一份报告中提到:过去的几个月里,我几乎每天都花在编写美国简史(a brie fhistorical account of America)上。这本书准备分为两卷,每卷75页。
全书56章,主题包括美国的发现、地理位置和疆域,以及美国人的性格特征、风俗习惯、政治、文学、宗教和慈善机构等内容。
裨治文在同一份报告中提到了写作《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的原因。他说:
我把此书的撰写作为学习语言、练笔之用,并且这样的工作非常迫切需要,另外,对一个初学者(指汉语学习——笔者注)而言,完成这样的工作,远比撰写标准的短文简单得多。
我们可以清楚理解裨治文提到的作为“学习语言、练笔”之用,也可以理解对于裨治文等早期来华新教传教士来说,撰写美国史比撰写标准的中文文章来得简单。但是关于“这样的工作非常迫切需要”(it is greatly needed),裨治文没有明说。有学者认为,裨治文之所以撰写《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与郭实猎在1834年刊布《大英国统志》“不无关系”。并认为,裨治文虽然在其著作中对郭实猎的书未及一词,但仍然有理由寻找二者之间可能存在的关系。他说:“高理文在写作《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之前,见到过郭实猎的《大英国统志》,应当是没有疑义的问题。因此,以理推之,他极有可能是受此书的启发,而决定写出一部与郭实猎介绍英国具有同样性质的有关美国的书籍。”
上文提到的《大英国统志》共分五卷,借一个游历了英国二十年以教汉语为生的叫叶椟花的人,在返回中国后,向他的邻居与朋友所做的介绍,将英国的国体、百姓、军队、官员、礼仪、风俗、地理等做了概述。其写作方法颇似古代的话本小说,叶先生就像一个说书人。在每卷的开始,还引用一段《孟子》或《管子》等先秦诸子著作中的话,来引出本卷所要叙述的内容。因此,在撰写风格与叙述形式上,《大英国统志》与《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不甚相同。
《大英国统志》采用的是“说书体”,《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则采用了平时的专题论述的形式。该学者也意识到了这一点,因此推测:一方面,裨治文大概是想有别于郭实猎的书,自成风格;另一方面,可能与当时裨治文的中文程度有关。
笔者认为上述阐述尚无直接证据,还需进一步证明。本人认为裨治文所说的“这样的工作非常迫切需要”是指有必要向中国人详细介绍美国。如笔者在导言中所述,中国人对美国的认识是非常模糊的。裨治文显然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在《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序言中提到:
予虽荒陋无闻,华人多见广识,惟合省舆地土产、人物规条,一切国中事务,尚未领悉于胸中。
而且在裨治文撰写《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之前,还没有任何人用中文写过美国史方面的专著,所以裨治文要撰写有关美国的专著,“以正世之讹也”。梁植在1861年墨海书馆出版的《大美联邦志略·跋》中也曾提到:
……先生(指裨治文)……复恐华人不知美国联邦之事,于是著联邦志略一书。
这是裨治文认为非常有必要向中国人介绍美国的一个旁证。
笔者认为裨治文之所以撰写此书,可能还有一个深层次目的,即企图“通过事实的展示,从而说服中国人,让他们知道自己还有许多东西需要学习”。
我们知道,《美理哥合省国志略》是在益智会名下出版的。裨治文创设益智会正是为了用更高明的办法显示外国人并非“蛮夷”,促使中国人认识到西方社会的文明,从而打破中国人的天朝上国的观念。这更高明的办法即为裨治文所言,“一方面收集整个西半球的现代文明和发现的最丰硕成果,另一方面把这些成果在这些东方各国的居民中广泛传播开来”,这可以使“中国人相信自己还有很多要学”,因而“表明我们西方人实际上并不是野蛮人的有效办法”。
裨治文“迫切需要”撰写《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应该是指迫切需要向中国人表明美国及其他西方国家并非蛮夷之邦,而有着同中国一样甚至更高的文明,从而打破中国人的天朝上国的观念,有利于基督教教义在中国的传播。
1837年11月30日,裨治文写完《美理哥合省国志略》。
裨治文能在一年多的时间里完成《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得到了中国人的帮助。
裨治文在1844年中美谈判签订《望厦条约》时,被耆英称为“所识汉字无多”的“夷人”,而且只会讲广东话。而裨治文撰写《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一书时,在华仅六七年,其汉语水平不太高。因此,该书的出版无疑有人帮助润色。现明确可知的,曾担任裨氏中文助手编写《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的,有梁植。
梁植,广东端溪人,是裨治文在广州所收的中国学生之一。他在1861年墨海书馆出版的《大美联邦志略·跋》中写道:
先生(指裨治文)爰召植曰:是书初作,尔与有劳。
跋中所言,应该是指梁植协助裨治文撰写了《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可惜的是,梁植具体做过哪些工作,尚不清楚。
二、出版机构
1838年,《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由新加坡印刷所(又称“坚夏书院”)出版。
“坚夏书院”为美部会华文出版基地。萧令裕在《记英吉利》中曾提及坚夏书院,有谓:
麻六甲者,明史之满刺加也。不知何年建英华书院,凡英夷学汉字者居之。又于新嘉坡建坚夏书院,凡弥利坚夷学汉字者居之。经史子集,备聚其中。才秀者入院渐业,以闽粤人为导师……魏源在《海国图志》卷九亦有载:
新嘉坡有坚夏书院,弥利坚国人所建。马六甲有英华书院,英吉利所建。皆外夷学习汉文,及翻刻汉字书籍之所,故所刻字皆署此两书院藏版。
新加坡印刷所是“益智会”成立后所建立,主要由美部会传教士崔理时(Ira Tracy)筹建。所用字模是英国伦敦会的戴尔牧师所创制的活字字模。新加坡印刷所的出版物主要是传道小册子,世俗书籍较少。第一本出版物为崔理时所编之《鸦片速改文》。世俗读物除了裨治文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之外,还有《新加坡栽种会敬告中国务农之人》,以及郭实猎编写的《古今万国纲鉴》、《犹太国史》等;传道书和小册子,主要有《正教安慰》、《保罗言行录》、《圣书列祖全书》、《圣书注疏》、《悔罪大略》等数十种。到1842年,新加坡印刷所共出版书刊42种,成为鸦片战争以前传教士出版中文书刊的主要基地之一。
对于《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的出版时间,除了个别人外,国内外学者基本上认为是在1838年。就目前所知,尚未发现有比坚夏书院藏版更早的版本,笔者认为1838年坚夏书院出版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应该为最早的版本。但是不少学者认为此书当年就重版,但都没有提到最初在何处出版。笔者认为可能是《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封面署“藏版”的缘故。其实,从哈佛特藏的胶片来看,在新加坡出版的书籍都署“藏版”。《海国图志》也有记载:
坚夏书院……英华书院……所刻书皆署此两书院藏版。
较早系统论述《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版本的,当推英国传教士伟烈亚力(Alexander Wylie)。他在《在华新教传教士回忆录》中说:
《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共125页,1838年出版……27卷,……其修订本于1846年在广州出版,易名《亚美理驾合众国志略》,也是27卷,共75页,附图,文章内容迄至修订时期;较大改动后,作者又于1862年在上海出版,易名《联邦志略》,分上下两册,共107页,包括三个序言,凡例和目录……伟烈亚力的这段文字写得不是很慎重,疏忽颇多,他恐怕并未亲眼看到他在文中提到的三个版本,或未仔细翻阅。但是,对于《美理哥合省国志略》的版本情况,众多学者一般都直接或间接地受到了上段文字的影响。
根据哈佛大学特藏胶片F34,《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封面正中为书名,右上一行题“道光十八年戊戌镌”,左下一行题“新嘉坡坚夏书”,后面不明,据推测,可能是“院藏版”三个字。《美理哥合省国志略》除正文外,还有裨治文自己写的《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序》一篇,目录一份,凡例十则。
其目录如下:
卷之首地舆图、地球图、美理哥合省国全图;卷之一觅新土;卷之二分野度数;卷之三创国原由附英吉利法兰西两国相争土地;卷之四百姓自脱英吉利国之制;卷之五开国以后史略;卷之六原居苗人;卷之七户口册;卷之八山川天时附;卷之九土产禽兽附;卷之十田农;卷之十一工作;卷之十二贸易;卷之十三国政一国领内外大宪衙门;卷之十四国政二制例之设定;卷之十五国政三布政之大小官宪;卷之十六国政四审察罪名之制;卷之十七国政五刑法监狱之制;卷之十八济贫;卷之十九辨教邪正;卷之二十土音本源;卷之二十一学馆;卷之二十二书籍刊刷各器附;卷之二十三各艺;卷之二十四仁会;卷之二十五五伦;卷之二十六礼义规模;卷之二十七推度将来。
凡例十则如下:
一、是书列为两帙,首帙统言全国之大略,次帙分省而详说之,使读者一目瞭然也。
一、词住而意亦住者,用一大白圈“〇”。每意中又分前后,如时文一笔一笔者,用一黑圈“●”。意未住而词已住者,用一点“、”。句中或有暂停,而复相连者,用一小点于中“、”,以微歇之。界限分明,句读不混。
一、国名、地名、州、县、山、川等名,皆用双企,惟人名则用单企,以别淆混。中亦有不企者,以其人所共知也。
一、分类而书者,以其外国事物,人罕见闻,历乱支离,错杂难览。
一、用小注伸言于句下,为未知识者详说。
一、是书寻章择句,推古及今,皆遵本国鉴史绎或目击耳闻,研究其实,以正世之讹也。
一、是书称志略而不称志者,以其未定稿,而略编纂草成也。
一、读史经济,全在舆地。舆地不明,虽熟读全史,犹如说梦。故特详列于卷首。
一、地球之说,世不讲求。不知穷理博物,增人识见,自觉有味乎其言。
一、是书直道直陈,不措词华,不立注释,欲其意简言赅,以便稽考。
序言半页8行,每行18字。目录、凡例、正文等俱为半页9行,每行20字。书眉刻页码及书名“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全书连封面共124页,其中上篇54页,下篇69页,共约4万字。
笔者发现此书目录、凡例与实际内容并不一致,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
第一,通过目录和凡例显示,该书至少应有三幅地图置于卷首。实际上,《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全书没有一幅图。1852年魏源增辑《海国图志》百卷本时即说,“有美理哥全图,未之见”。而在《大美联邦志略叙》中,裨治文提到,“并创为汉字地图”。可见,当时就不存该书卷目所列之地图。
第二,从凡例第一则中得知,该书分上、下两篇,上篇概括全国大致情形,下篇对各州分别详述。实际上,上篇分别介绍各省,下篇才统言全国大略。
第三,从目录中可知《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只有27卷。实际上,上篇有20卷,下篇有27卷。
不少学者仅仅根据该书的目录、凡例以及上述伟烈亚力的相关介绍得出三个错误的结论。导致众多学者(包括伟烈亚力)误解的主要因素是《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一书错误的印刷装订。在《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两部分内容之间,有提及:
此承上篇言及美理哥各省。前已总言全国大略,兹将各省逐一纪其上所未备者,详细叙明,并绘地图附后,使读者一目瞭然也。
分析上引文字,可以知道,这段文字应是下篇分省详说前面的一段引言,上承上篇全国大略。另外,在1844年香港藏版《亚墨理格合众国志略》中,所录内容为《美理哥合省国志略》中卷之一至卷之二十七全国大略部分,在书名后注明“上卷”。因此,可以推定,《美理哥合省国志略》这种排列顺序,可能是错误印刷装订所致,把原来书稿中上篇的有关全国概况的内容排在后面,而将本应属于下篇的分省详说内容放到了全书的最前面。
也有学者对此质疑,但又作错误描述。比如有人提到,“虽然《美理哥合省国志略》在《凡例》中说是书分为两卷,而实际上无分省(州)内容,但说明作者一开始就准备写各州情况为另一卷”。